秦暄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两个人一会儿,冰冷吩咐:“来人,请长宁侯离开!本王不想再看见他,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这是要在她面前杀人灭口吗?
    她知道,以秦暄那个多疑的性子,绝对不会放任周光启这样一个知晓了他太多的秘密,还不受掌控的人活着碍眼。
    萧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开口给周光启求情吗?
    她自问,自己跟周光启没有这样深厚的交情,而且,就算她求情了,秦暄也不可能放过周光启。秦暄的脾气一点儿都不好,他愿意对她千依百顺,是因为她做的事情,没有触及他的底线。
    周光启却突然有了力气,冲着萧蕴喊道:“康华,我们的确是夫妻,我知道,你的身上,有一颗梅花痣……”
    “嘭!”
    却是秦暄自马上冲进了马车,扬鞭把周光启甩了出去。
    秦暄身后的属下们动作很快,迅速把长宁侯府一行人,还有他们的马车都带走了。风雨潇潇,迅速冲散了雨水里的一点儿血迹。
    马车之中,秦暄冷冷瞥了周光启坐过的短塌一眼,又一抬脚,把那张短塌踢了出去,自寻了个地方,在马车里坐了下来,扬声吩咐:“启程,回王府!”
    马车辘辘,再度启程。
    萧蕴见秦暄始终冷着脸不开口,大有一路沉默到王府的趋势,小心翼翼道:“我知道,周光启说的事情,未必是真的……”
    “不,他说的,都是真的!”秦暄却淡淡说道,“你们两个,的确做过夫妻,还有过一个女儿。后来,你诈死逃了我的婚事,你们的女儿萧羽,还是我养大的。”
    萧蕴心里一点儿真实感都没有,却知道她跟周光启上辈子的纠葛,绝对不是个好话题,转而道:“你也真的娶了韩槿?”
    “那是我们来往之前的事情。”秦暄没有隐瞒的意思,如实道,“我十五成婚,那时候年少无知,不知生母和秦卓的真面目,稀里糊涂地成了家,后来,又差点儿死在这些所谓的骨肉至亲身上。”
    他抬眼瞧了窗外的潇潇秋雨,继续说道:“你我相交的时候,正是我最倒霉的时候。
    那是秦卓在位的第三年,雍王府父子殒命于安南叛乱,我为抗衡虎视眈眈的程家,统摄安南兵权,暂代安南都护之职,辛苦数年,终于平定了安南叛乱。
    得胜还朝的时候,秦卓担心我拥兵自重,想致我于死地,一边让韩家人在安南夺我兵权,暗杀我的心腹重将,一边与韩槿联手设局,在京郊设下杀局。
    那一日,秦卓手下的骁龙卫,还有韩家的精锐死士尽出,试图让我死在京郊的白鹿山别庄中。事前,我虽然已经有心防备,却怎么都没想到,秦卓和韩家会用这么大的手笔招待我。
    我以为自己死定了,你却出现了!”
    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那时的情景。
    在那之前,他从未关注过萧蕴这个养在宫中,后来嫁到长宁侯府的郡主,直到那一日,才知道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郡主,居然有那样好的身手,身后还有那样一群明显是精心训练出来的手下。
    她戴着面纱,紧身衣外套了薄甲,身手极其高明,在他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带着他逃出了重重杀阵,脱出了骁龙卫和韩家织起的重重罗网。
    可那时候,他的态度一点儿都不好。
    突然遭逢大变,从手握重权的亲王,变成了一个被至亲背叛,一无所有的流亡皇族,他意志消沉,了无生欲,看谁都像仇人。
    他以为这个康华郡主,如程家和韩家一样,都要那他当个傀儡,利用他的宗室子身份,在大秦起事夺权。毕竟,他已经失了安南兵权,失去了立足朝野的根基,除了当朝亲王,先帝嫡子身份,还有什么价值呢?
    他对萧蕴的态度很轻慢,一点儿对待救命恩人的尊敬都没有,还卑鄙地拿她那段不成功的姻缘嘲讽她“没人要”。
    于是,在逃脱了帝都的危局之后,他又被萧蕴狠揍了一顿。
    他被打懵了,从小到大,除了在战场上,或者是被人刺杀的时候,从未被哪一个贵女如此粗暴地收拾过。
    却也被打醒了。
    他想,自己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既然这位救命恩人要他报恩,她想要什么,他都给她好了。
    突然沉默了一会儿,秦暄接着说道:“后来,你把我带回了安北,见到了化名卫钊,已经手握安北重权的萧湛,又去了燕陵,见到了经营燕陵的叶辞和李金成。
    那时候,整个大秦一团乱,各地的叛乱暴动天天不断,安北却是一派安宁,而燕陵,虽然不在大秦的管辖疆域内,却被你们经营得像个乱世桃源。
    而安南,韩家除了两个一心争权夺利的女人,便拿不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人物了。
    他们送到安南的族人,根本没有收服各路骄兵悍将的本事,却把安南的局面搅得一团乱,我好不容易平定的局势,又乱起来了。
    为此,我们两个前往安南收拾乱局。在那里,我们朝夕相处,配合默契。两年后,安南重新归我所有,且实力倍增。”
    说到这里,秦暄又停了下来。
    其实,去安南的时候,他的心态已经变了。
    去安北的时候,他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对未来毫无指望,大秦的江山已经支离破碎,到处都是窟窿,他对秦卓和秦玉安这对哥哥没有任何指望,只觉得,兴许用不了多久,秦氏皇族就要变成史书上的一段沉浮往事了。
    可亲眼见识了安北的宁定,以及燕陵的富饶,与心怀大义的萧湛相处过一段时间后,他便改了主意,觉得大秦尚有希望。
    离开安北时,他不复先前的颓废,还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思,特意让萧蕴相陪。
    他熟悉军务,在安南名望很高;萧蕴熟悉政务,背后有安北的丰厚的财力。他们配合默契,心有灵犀,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有什么打算。他全心全意地相信萧蕴,萧蕴也尽己所能的支持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心中便起了妄念,开始贪恋这种朝夕相处的温暖。
    好像不管什么时候,身后都站着一个知你懂你,愿意与你一同经历风雨艰险的人。
    他之一生,父母兄弟皆为一个“权”字汲汲营营,什么真心真情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却从她的身上,找到了久违的安定和平静。
    他舍不得放她走。
    可是萧蕴却不是这般想的。
    他能猜到萧蕴在想什么:她不像萧湛,有力挽狂澜,青史留名的雄心,也不像母后和韩槿,为了母仪天下的尊荣,愿意付出一切。萧蕴不恋权,不贪利,许是受小时候在皇宫的经历所影响,最厌恶身不由己被人管的生活。
    她屡屡想让他认个义妹,日后好凭借着拥立大功,得一个长公主的封号,从此过上得宠长公主的风光日子。
    秦暄自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
    他要的是妻子,不是妹妹。更不必说,历史上的得宠长公主,有几个是不在私底下养面首的?
    秦暄心知受身份所累,正面进攻恐怕收效甚小,便在别处步步紧逼。
    他虽不明言,却处处含糊暗示,以至于他的心腹们全都用对待未来主母的态度对待萧蕴,整个安南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他身边那位郡主,早晚是要嫁给他的。
    他还待萧蕴的女儿如己出,想方设法地让那个孩子亲近他,把他当成父亲一样的存在。
    可这一切仍旧留不住她。
    后来他想,说什么不愿意嫁进皇族,什么不愿意做帝王的妻子,其实说到底,就是不够爱他,不愿意冒一点点风险,陪他一起过完下半辈子。
    “后来呢?”见秦暄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出声问道。
    秦暄回过神来道:“后来,帝都的韩家在与程家斗法中落败。我大哥秦玉安逼宫,把秦卓一脉杀得干干净净。我母后和韩家仓惶出逃,被留在帝都的韩槿则跟秦玉安好上了。
    如此,我大哥秦玉安终于坐上了皇位,但在位时间还不满一个月,我在安南,你二哥萧湛在安北同时起兵,攻入皇城。
    秦玉安兵败,自尽身亡,成了大秦目前最短命的皇帝。”
    “那周光启呢?”萧蕴问。
    秦暄冷冷道:“他?你当年大概是被鬼迷了心窍,及笄后就嫁给了他。不到一年,这混账就跟自个儿的小姨子萧玲珑好上了,被你当众抓了个正着。
    当时,这事儿在帝都中闹得挺大,你们很快就和离了。
    等我打回帝都后,长宁侯府牵连进我大哥逼宫一案中,被撤了爵位,流放边城,那混账大概是死在流放的路上了。”
    萧蕴有点儿懵,身为正室,被堂姐带了绿帽子这种事儿居然发生在上辈子的她身上?而且,那个自己居然也没报复回去,就用一场和离好聚好散了?
    她怎么想都觉得,这实在不和她的性情。
    这时候,马车蓦地停了下来。
    秦暄看着萧蕴,最后阴恻恻道,“再后来,我连赐婚的诏书都准备好了,你却给我诈死逃婚了,连亲生女儿都留在了帝都!我一直想问一问,我就这么可怕吗,让你宁肯舍下亲骨肉,也要远远地遁走?”
    第69章 第 69 章
    萧蕴心里蓦然涌上了一股烦躁,皱着眉道:“你说的这些事情,我一点儿感同身受的感觉都没有。甚至,我总觉得,你上辈子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并不是现在的我!”
    她总感觉,秦暄话中的那个自己,太假了。
    其一,她不觉得,真正的自己会做出为了逃秦暄的婚事,把年纪尚小的女儿扔给秦暄这种渣渣行径,除非有其他原因,迫使她不得不离开;其二,在周光启一事上,她总觉得,面对夫君和堂姐勾搭成双这种奇耻大辱,她居然没报复回去,而是顺着渣男的意思离开,主动给人家腾位子,让那对狗男女在一起了,这心胸宽大得不可思议。
    她忍不住想,自己是胎穿过来的,如果原主没有被穿越,而是一直活得好好的话,会不会就是秦暄上辈子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如此一来,秦暄这辈子找上自己,恐怕是找错人了。
    不过,她也没办法把原主还给秦暄。
    秦暄定定看着萧蕴道:“不会出错。我心里念着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你!只不过……”
    他很不情愿地承认,“上辈子,你一直不愿信任我,从未和我说起过你的伤心事,以及心里那一堆见不得光的秘密。你大概……一直把我当成仇人之子来防备,留给我的,只是一个又一个假象。”
    什么心有灵犀,什么互相扶持,可能全是他自己一厢情愿。
    一想到这些,他就万分嫉妒叶辞。
    “可是,就算你没认错人,我和你记忆里的那个人,有不同的记忆,不同的经历,性情……兴许也大不相同。”萧蕴终于把心里话问出了口,“你看着我的时候,心里想的究竟是谁,是不是把我……当成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秦暄神色淡淡看着她问:“你在乎吗?”
    “当然在乎!”萧蕴的声音里透出了一丝幽愤,“我不想总是面对莫名其妙的质问,接受莫名其妙的爱恨。你说的前生之事,我什么都不记得,也不能感同身受。你看,我分明不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你是,我知道!”秦暄固执道。
    “我不是!”萧蕴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妥协,拔高了声音控诉,“你明明知道,你爱的那个人,自你重生的那一刻起,就不在了,再也找不回来。秦暄,你看清楚,我只是个长得一模一样的赝品而已!”
    “我不许你这般轻贱自己!”秦暄不想和她吵架,放软了语气道,“康华,我们都不提上辈子的事情了好不好?我不计较你曾经抛弃过我的事情了,你也别计较我跟韩槿之间的纠葛,这辈子,我们从头开始……”
    萧蕴沉默了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乖顺道:“好,我不提了!”
    秦暄有点儿不安,揽过她,亲了亲她的脸颊,她没躲,但也没给出任何反应,就连眼神都一点儿没变,他不甘心地用了力些气,在她的嘴角上重重咬了一口,终于引得她失了冷静,低呼一声,不满地伸手推开他。
    见她因他生怒含嗔,他那颗不安的心才稍稍平静下来,又抱她走下了马车,一路上紧紧攥着她的手,来到正院的荣安堂中。
    “于长春回府了吗?”秦暄叫出回廊前的一个婢女,问。
    “半个时辰前刚刚回府!”那侍婢恭恭敬敬道。
    “请他尽快过来一趟!”秦暄说。
    “于长春出身道真观!”见萧蕴眼中露出疑惑之色,秦暄解释道,“他医术很好,叶辞的那个妹子,叶宜就拜了他为师。你小时候身体不好,这些年虽然不常生病了,却不知还有没有别的隐患,让他帮你诊诊脉!”
    萧蕴心中骤暖,点了点头问:“你请他来,也是为了陛下?”
    “嗯。”秦暄说,“他能保住父皇的命。”
    没多会儿,侍女领着一个六旬左右的老者走了过来。
    此人一身青衣,须发皆白,双目却奕奕有神,长得仙风道骨,一派隐逸高人模样,自跟进了门后,就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萧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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