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惊蛰硬着头皮把包袱放在石几上。
    “郎君,这是秦、哦不,是宫里赐下的神仙膏,据说有养颜奇效,是陛下让人送来的。”
    凤霄从包袱里拿出一罐神仙膏,把玩片刻。
    “是吗?”
    裴惊蛰为了那半月俸禄,已经豁出去了,话越说越溜:“您离宫之后,内官奉陛下之命本要送来,正好遇上宫门口的秦姐姐,就托她送来了。”
    秦妙语干笑,心道怎么一件小事越说越复杂了,还把皇帝给牵扯进来。
    说到底,她怕自己不照着崔尊使的话去做,把他给供出来,日后二府主跟崔尊使一合计,倒霉的还不是她这种小卒么?
    哎,做人真难,做好人难上加难!
    凤霄喜怒不辨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扫了两遍,冷不丁问:“你们觉得且末城如何?”
    语气和蔼可亲。
    裴惊蛰毫无防备,下意识道:“挺好的!”
    凤霄笑得温柔:“那让你们俩去那里吃风如何?西北边塞之地正需要你们这等栋梁之才!”
    说罢,他脸色忽而一变:“撒谎撒到我面前来了,嗯?”
    那声嗯差点没把裴惊蛰吓得腿软,他立马就招了。
    “是秦妙语让我给您的!她不让我说!”
    秦妙语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面对顶头上司的压力,她也只能将崔不去的交代如实招来。
    凤霄哼笑:“我就知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猜不出来了吗?”
    秦妙语赶紧奉承道:“您真是见微知著,属下就知道肯定瞒不过您!可您也知道,崔尊使是个脸皮薄要面子的人,虽说是为您着想,可他也怕一腔真心捧到您面前,被您嘲笑奚落。您不知道,他将神仙膏交给属下时的神色,那是既期待又忐忑,几乎掩不住对您的倾慕之意了,属下看在眼里,又怎会不动容?这才勉为其难将东西收下。”
    裴惊蛰听得目瞪口呆,心道这说的是崔不去?崔不去既期待又忐忑?他怎么就想象不出来呢!
    凤霄嘴角噙笑:“这么说,今夜东市绿绮馆之约,他一定会去了?”
    秦妙语顿时语塞。
    凤霄伸指虚点她的额头,亲昵道:“他晚上没到,你明日便去且末城。”
    秦妙语:……
    凤霄起身走人。
    秦妙语欲哭无泪。
    裴惊蛰脚底抹油,赶紧跟着偷溜。
    “裴惊蛰你站住!”
    ……
    正月十五,酉时。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夜无宵禁。
    全年也只有这么三天。
    往常这个时候,东市早已闭市,现在却依旧熙熙攘攘,川流不息。
    商铺两旁灯笼连天,连城墙都点点微光连绵开去,遥望如星辰下凡。
    冬夜里的寒意,早已被接踵摩肩的热气驱散。
    唯独天上挂着一轮圆月,微微泛红,似带血色。
    崔不去站在绿绮馆正门面前,身后跟着关山海和两名左月卫,都作寻常打扮。
    关山海经过这些时日的调养,伤势已经好得七七八八,虽还未能与全盛时期相比,不过日常随身保护,绰绰有余。
    这间绿绮馆自前朝起,便是出名的酒肆食坊,不仅菜肴色香味俱佳,而且还有歌舞弹唱,是京城达官贵人最爱来的地方之一。
    门口客似云来,不过许多人也只是看一眼招牌就走。
    毕竟这里花费不菲,一般人消受不起。
    崔不去报了姓氏,便在伙计的引路下上了二楼包间。
    三面围墙,一面临市,视野极佳,足以将楼下景象一览无余。
    凤霄正坐在里头,自斟自饮,屈膝盘坐,好整以暇。
    崔不去一眼就看见桌上那罐神仙膏。
    他嘴角几不可察抽动,默默将秦妙语的账记下。
    关山海等人在外头守着。
    他抬步走入。
    凤霄笑吟吟看他,亲自为他斟酒夹菜。
    “我今日收到一份礼物。”凤霄道。
    崔不去无辜回望。敌不动,他不动。
    凤霄:“我甚为感动,可送礼的人生性害羞,不敢当面对我说,只能托人转交。”
    崔不去内心冷笑,又给秦妙语记上一笔。
    凤霄:“你觉得,我该如何表达谢意才好?”
    “我觉得,”崔不去慢吞吞开口,“不是送礼的人眼瞎,就是收礼的人眼瞎。”
    凤霄意味深长:“我还想着,若他肯开口承认,直抒胸臆,我便勉为其难接受呢。”
    崔不去:“那人可能送过之后就后悔了吧。”
    凤霄:“是吗?”
    崔不去:“不是吗?”
    两人四目相对,皮笑肉不笑。
    崔不去冷哼:“凤二府主若无要事,本座便告辞了。”
    凤霄道:“郑译我派人盯着了,暂时太平无事,你觉得对方什么时候会再下手?”
    这才转入正题。
    他既不再在神仙膏上纠缠打转,崔不去就也宽宏大量多说两句,毕竟眼前才是头等大事。
    崔不去一字一顿:“后日,正月十七,佛会!”
    凤霄颔首:“与我想的一样。对方杀人传谣,无非为了造势,势既已起,必然是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令陛下威严尽失,再发动政变,或杀人夺位。筹划已久,暗中布局,与宇文氏后人勾结,再趁乱谋之,火中取栗,的确像萧履的作风!”
    “不过,”他话锋一转,“对李穆和刘昉的案子,我还有些疑惑。”
    崔不去咳嗽两声:“凤二府主聪明过人都解决不了的疑问,崔某又如何会知道?”
    凤霄干脆利落:“爹!”
    崔不去:……
    他一口气喘不上来,差点咳得更大声。
    凤霄歪头:“以前说过,我喊爹你就会答应,不能食言吧?”
    崔不去冷笑:“我好像没这么说过。”
    凤霄拖长了语调,柔声细气:“爹,您不能不管孩儿呀!”
    崔不去:……太不要脸了。
    我还治不了你?凤霄暗笑,趁机说起案情。
    第169章
    “我一直怀疑宇文娥英。”
    凤霄三言两语将案情说完,崔不去如是道。
    “从什么时候起?”
    “千灯宴。”
    崔不去与这位皇帝外孙女接触不多,但偶尔在皇后那里也见过几面。
    宇文县主性情温柔,说难听点,是内向羞涩,不善多言。
    这与崔不去在千灯宴上见到的宇文县主,非常符合。
    但,在他离开公主府别庄之际,宇文县主曾主动追出来,质问他为何不事先告知她母亲早作准备,以致千灯宴上出此大丑。
    也许还称不上质问,因为宇文县主双目含泪,甚至朝他盈盈下拜,将姿态放到最低,当时人人在场,大多认为崔不去咄咄逼人,权势熏天,竟连皇帝外孙女也需要向他下跪,事后还有不少弹劾他的奏疏飞至御前。
    正是从那时起,崔不去生出一丝疑窦。
    凤霄道:“你当时说了两个字,奇怪。”
    崔不去:“不错,宇文县主那招以退为进,实在高明,可那分明不像她的性情。”
    旁人也许不会从这几句话的工夫里去注意那么多,但当时刚经历过千灯宴的崔不去,看公主府每一个人都可疑,宇文县主这点细微的不同,自然也落入他的眼中。
    “任跃在千灯宴上布下那么大一个局,几乎把京城半数王公贵族都兜了进去。”
    “他只是公主的面首,不是公主府的男主人,叫不动那么多人,事后那一拨人太快露出马脚,也是疑点。”
    “天南山时,范耘就曾提醒过我,说萧履在朝中还有更大的倚仗。”
    “我问过皇后,当年乐平公主的确生了一对双生女,其中一个先天不足,连名字都没有起就夭折了。”
    凤霄沉默片刻。
    “你的意思是,宇文县主那个孪生姐妹还活着,而且很可能还因为某种缘故,跟萧履勾结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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