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他抿了抿唇道,“只要过了明日,便可大功告成,你别妨碍我,崔不去那帮人不好对付,萧履也随时有可能变卦,谁也靠不住,我只能孤注一掷,我会将凤霄留给你,你可以与他交手决战。”
    屠岸清河:“然后呢?你会死吗?你不是说你从小被所有人看不起,赌着一口气想要出人头地吗,这些蛊虫固然能帮你达到目的,但人死了,还有何用?”
    窟合真笑道:“我不会死的。屠岸,你是与生俱来的强者,你不了解我们这种人,哪怕被扔在沙漠里,奄奄一息,只要有一点点水,我就能挣扎着活下去。我变成半废人也不要紧,我的神智还在,脑子也还清醒,足以执掌突厥了。”
    屠岸清河:“有意义吗?”
    窟合真反问:“那你出山之后就寻找高手交战,又有意义吗?赢了如何,输了如何?”
    屠岸清河:“武道永无止境,权势会令人沉迷自毁。”
    窟合真哂笑:“那你的师父呢?狐鹿估难道不是在永无止境的武道追求中陨落的?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只不过每人想要的不同。”
    屠岸清河沉默不语,棱角分明的下巴微有紧绷,显示主人不大痛快又不愿吐露的情绪。
    窟合真放柔声音:“屠岸,你我自幼相识,虽然相处时日并不多,但在我心里,你我一如故友。我知道你关心我,此事过后,我心愿已了,可以为你找来更多的高手,为你试剑,让你更快前往武道的至臻境界。”
    屠岸清河:“你,到底想做什么?”
    窟合真一字一顿:“我要杨坚死。”
    屠岸清河:“……他还有很多儿子。”
    窟合真摇头:“他的儿子年纪还小,都成不了气候,没有他那样号令群雄的魄力,宇文氏被取而代之,不忿已久,千金公主一直撺掇父汗南征,杨坚一死,南朝必也欢欣鼓舞,趁虚而入,到时候,北方一定会陷入大乱,而我突厥,正可南下占据大片地盘,统一东西突厥。”
    屠岸清河:“到那时,你已剩下半条命。”
    窟合真:“父汗答应过,只要我能办成这件事,就会给我叶护之位。”
    屠岸清河没说话,但他脸上分明写着“以你的多疑居然会相信他的话”。
    窟合真笑了起来,面色愈白而唇色愈红,霞光斜铺进来,竟有种难言的妩媚之色。
    但屠岸清河知道,窟合真原本不是这个样子的,这只是被蛊毒侵蚀,吸收精气之后,虚耗过度的表现。
    越是厉害的毒物,反噬也就越强,从来如此。
    “我自然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不过,我在父汗身上也种了蛊。”
    窟合真笑道,“我自然有一百种方法,让他不敢反悔。”
    屠岸清河:“等你当上叶护,是不是又会盯着可汗的位置?”
    窟合真摇摇头:“我没想那么远。我的资历威望,都无法压服那些人,我不可能每个人都去下蛊。比起威风八面的突厥可汗,也许在后面运筹帷幄的那个位置,才更适合我。”
    “最后一次。”屠岸清河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窟合真叹了口气:“谢谢你。”
    ……
    正月十六,黄昏。
    崔不去靠坐桌前,支额小憩。
    他已经快要一天一夜没合过眼了。
    寻常人尚且撑不住,他却凭着过人的意志力,生生熬过来。
    直到此时,稍稍松懈,原本打算整理思绪,却不知不觉坐着也睡过去。
    红霞满天,从黄化紫,绚烂夺目。
    光线一点点黯淡下来。
    崔不去眉尖微蹙。
    这个姿势自然睡得并不安稳。
    他正梦见凤霄将他点住全身穴道,连眼睛也不能眨,非要逼着他欣赏对方的出众风采,然后赋诗一首,才肯放他走。
    坑人,崔不去是在行的。
    但作诗,他真的没学过。
    他火冒三丈,直接对着凤霄骂娘,凤霄哈哈大笑,一掌推过来。
    崔不去身体一歪,醒了。
    对面隐约坐了个人。
    崔不去定睛一看,是长孙菩提。
    “没点灯,怕扰了你。”长孙道。
    “有事?”崔不去揉揉鼻子。
    长孙点头,又摇头:“没什么要紧的,你可以再休息会,只有一桩小事。”
    崔不去:“说。”
    长孙:“凤霄逃狱了。”
    崔不去:……
    第178章
    “逃狱之后呢,他去哪里了?”崔不去问。
    “暂时未知,解剑府那边没见人。此事出在刑部大牢,不可能瞒得住,陛下已经知道了,但消息暂时被按下来,明月入宫之后,又带了一人去刑部大牢,声称凤霄已经束手就擒,重新回去待着了。”
    但只是为了掩人耳目,避免消息扩大,谁都知道,那肯定不会是凤霄本尊。
    凤二府主既然跑了,是绝不会重新回去的。
    长孙菩提本以为崔不去会大发雷霆,认为凤霄临阵添乱。
    但崔不去居然没有。
    他只是神色古怪了片刻,就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长孙菩提:“明日佛会,若有重兵把持,但如果敌人出其不意,再有萧履那样的高手,单凭我与明月,可能挡不住。”
    他的意思是,凤二武力高超,是个不可或缺的助力,如果凤霄一声不吭不见踪影,明日他们可能会很麻烦。
    崔不去道:“他既然没有回,就不必管他了。萧履上回酒肆一战,身受重伤,至今仍未恢复,武功最多只余原来的七八成,你与明月二人合力,应该足够了。”
    长孙不赞同:“还有一个屠岸清河。”
    崔不去道:“突厥灭我中原之心从来不死,但这里毕竟是京师,陛下身边高手也不少,单凭屠岸清河一人,很难得逞,若我们调派高手防备过甚,他们届时不知又会想出什么法子。与其如此,不如按兵不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你的意思,想让陛下以身做饵?”
    屋内只有二人,长孙问这句话,自然不虞有第三人听见。
    而他的语气,也并非为了质问崔不去不敬。
    眼下敌暗我明,在敌人眼里,己方这个庞然大物处处都是漏洞,再森严的防备,也总有百密一疏之处。
    在这种情况下,诱敌深入,随机应变,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了。
    崔不去点头。
    长孙沉默片刻:“明白了,我会尽量调派人手,做好万全准备的。”
    崔不去咳嗽两声:“不必太过紧张。许多事情,看似不在掌握之中,实际上,也未必就那么凶险。”
    长孙菩提:“你指的是?”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连云际最后一点霞光也消失殆尽。
    天地陷入沉沉夜幕。
    崔不去觉得有些冷,忍不住将披风拢得更紧一些。
    长孙见状,将炉火拨弄几下。
    很快屋子里又暖和起来。
    正月十六的夜晚格外清寒。
    外面却静悄悄的,与昨夜同一时间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因昨夜秦王府的变故,官府取消这三日百姓通宵玩乐的权利,恢复平时的宵禁。
    屋外簌簌作响,也许还有细雪落下。
    若抛开明日即将发生的大事,这不失为一个静谧宜眠的夜晚。
    崔不去侃侃而谈。
    “萧履和窟合真之间,一定就对付我们达成了某种协议。”
    “但,萧履此人,在隋朝毫无根基,他想要谋朝篡位,一定会假借某个傀儡。这个傀儡极有可能是皇帝身边亲近的人,这样才能保证顺利过渡。所以他求稳,未必会主张杀了陛下。”
    “而窟合真则不同,他要的是大隋乱,越乱越好,如此突厥才有可乘之机,所以他一定会要陛下死。”
    “这二人之间的矛盾,就是我们能够利用的时机。”
    长孙听罢,忽然叹了口气。
    叹气声极轻。
    他是个从来不叹气的人。
    崔不去还从未看见过他脸上会出现如此犹豫的神情。
    长孙菩提道:“明日,我心里没底,但我会尽力。”
    崔不去笑了一下:“长孙,我不是算无遗策的诸葛。就算是武侯,也曾百密一疏,我也没底,只能尽力了。”
    炉火旁,他的脸熏得微微发红,却依旧能映出单薄。
    长孙只觉他的面色比前几日似有苍白了点。
    面颊上那抹炉火的红,非但不能为崔不去增添一丝暖意,反而像一盏快要燃尽的烛火,正竭力燃烧自身最后一点精力,来令这具身躯染上活人的气息。
    “尊使。”长孙看得皱起眉头,忽然道,“明日您还是别去了,您吩咐的事情,由我去办吧。”
    崔不去平静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长孙菩提嘴唇微动,想说什么,最终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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