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纯为了自己的本心而奔走,就算到最后一败涂地,这一辈子也值了。
    待他疾奔到圆明园,天色已经微微发亮。石咏推算,按照雍正的作息,这位皇帝想必已经起来了,这时候应该正是翻看奏折,准备早朝的时候。许是张廷玉这样的重臣陪伴在皇帝身边,也可能是舒赫德这样年轻提拔起来的“军机章京”在御前伺候。
    此刻尚早,凭石咏的身份,圆明园勤政殿,眼下还进不去。但是他突然想起了圆明园北面树村那里的驻防八旗行营,只不晓得这部分力量有没有也被廉亲王惦记上。也有可能这里的驻防八旗是蚊子腿肉,太小了廉亲王看不上。但是石咏从来不愿放弃任何可用的力量,登时一拨马头,绕过御园,就往树村奔去。
    今日早朝原本就议定了要商议整顿八旗兵务之事,整顿的条陈是弘时拟的,雍正皇帝一一看过,总觉得还有些虚,落不到实处。可是弘时会说由八旗几位旗主看过,觉得还行,只是有几条存争议的,盼着今日在朝上议一议。
    雍正颇为心安,觉得弘时长大了,至少能请动这些旗主进京,不是只靠一个皇子的面子就够的事情。
    除此之外,这次过来的几名旗主都是当年八位铁帽子王各自的子孙后代。这些人一起齐聚京师,至少在他雍正朝,是自先帝过世之后的头一次,也可以算是一桩盛事。有些人原本都应当成为国家的栋梁,然而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这些人都在奉天慢慢消沉,不再发声了。
    雍正满心盘算得好,若是其中有人愿意为朝廷效力,他还是很乐意将他们再度纳入麾下,毕竟此时距离当年的夺嫡之争,已经过去至少五六年了。
    早朝的臣子进入勤政殿之后,便是进京的下五旗旗主一个个进来,正红旗旗主康亲王崇安、镶白旗旗主裕亲王广灵、镶红旗旗主平郡王纳尔苏、正蓝旗旗主睿亲王赛勒,镶蓝旗旗主简亲王费扬武,再加上议政王大臣廉亲王允禩,一共六人,由雍正赐座,坐了下首首座六位。除此之外,还有庄亲王与怡亲王两位亲王的座位在众人之中,只是上朝的时辰已经到了,怡亲王的座位还是空空荡荡的,令雍正觉得又是挂心,又是遗憾。
    然而他却只能笑着向众人解释:“老十三最近犯了腿疾,诸位也都知道的,儿女都是债……”说到这里,雍正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
    可他旁边弘时的表情却十分精彩,一张俊脸略涨红了些,转脸又变白,似乎皇阿玛口中的“儿女”正指的是他。底下允禩见到了,少不了以目示意,然而心里却暗暗逼视,他们兄弟几个当年,任哪一个,段数都会比眼前弘时要更强一点。可是他偏要这样扶弘时起来,将眼前座上那人拉下马,这样才会更爽快些。
    雍正见了眼前宗室中身份最高之人齐聚,忍不住记起一事,便道:“对了,除了老十三以外,早先听说老九也病了……”
    八阿哥一听见雍正提起九阿哥,自是支起耳朵,凝神静听。九阿哥前些日子确曾来信说是病了,西北没有好大夫,再加上思乡,所以想回京中医治。“……早先他上折子给朕,想要回京。”
    “朕准了!算起来也就这几天,老九便会抵京了。”
    八阿哥心里一跳,有些不敢相信:这么简单,老九就能从西北回来了?
    原本八阿哥做这许多的初衷就是为了九阿哥,可是现在眼见着根本就不能回头了。于是八阿哥脖颈一梗,横下一条心,心想:龙椅上那一位即便准了九弟回京,也不会给九弟什么好果子吃。
    可话虽如此,八阿哥还是忍不住心生希望,转头望向雍正,双手一拱:“臣斗胆乞求皇上,敦郡王亦滞留张家口满五年了。早年间素闻十弟身子骨亏虚,可否请皇上开恩,将十弟亦召回京中,延医问药?”
    他为兄弟求情,不惜放下身段,低声好言相求,岂料雍正却并不领情:“老十?当年老十是自己赖在张家口不肯挪窝,朕有说他什么么?如今听说他没病没灾的,每日照样十斤肉、五斤酒地吃喝,哪里就身子骨亏虚了?”
    其实哪里是不领情,是雍正这面子拗不过来,哪有他刚刚命人将老九接回来,就马上放了老十的道理?
    八阿哥登时不做声,心里腹诽皇帝惺惺作态,不过是想着各种借口不让他们兄弟重聚罢了。就因为这个,八阿哥连雍正后面一句“也罢等过一阵子再看吧”都没听见,直接出了神,直到他对面坐着的康亲王连声招呼:“廉亲王,廉亲王——”
    “皇上问话。”康亲王小声提醒,“问咱们今日所议之事,此前议得如何了。”
    廉亲王转头,视线正好对上皇帝的视线,“嗯”了一声起身,冲上面拱了拱手,突然从袖中抽出了一本奏折,朗声道:“回皇上的话,整顿八旗军务的事,臣弟与下五旗几位旗主已经商议过一阵,已经有所倡议,但是今日臣弟进圆明园之前,刚好见到园外有诤臣跪谏,臣弟便顺带将他们的奏折带进园子,想要交与皇上过目。”
    “跪谏?”雍正瞬间变了脸色,廉亲王这一招着实出乎他意料之外。而且廉亲王不顾群臣齐齐变了脸色,径自打开那奏折,抑扬顿挫地开口念道:“这上疏写得不错,就叫做《请罢河南总督田文镜以谢天下疏》……”
    只听“砰”的一声,雍正的手掌在龙椅椅背上重重一击,发出一声大响,他带着难以置信的眼光盯着廉亲王,愤然道:“好你个允禩……”
    廉亲王面色不变,合上了手中的奏疏,面向雍正,似乎很奇怪地问:“皇上,臣只是很好奇,田文镜在河南推行‘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一众清流与谏官因此上疏表示不满,朝中上下一起反对皇上推行的新政。皇上因此才邀请关外各旗主王爷进京,恢复‘八王议政’的祖制,难道今日皇上召臣弟等来,不正是为了此事吗?”
    雍正直到此事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八王议政,便等于架空皇帝本人的权力,若是当真恢复了“八王议政”的祖制,而且想要议什么都可以的话,他们想要议的,恐怕便不止是眼下正在推行的新政,而是别的。
    此刻皇帝本人那如刀的目光紧紧盯着侍立在一旁的弘时,难得这位皇阿玛放缓了语气,柔声问:“弘时,来,整顿八旗军务,邀请下五旗旗主进京,是你安排的。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岂料雍正话音刚落,允禩已经接上:“对,弘时,皇上说的没错,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安排的,各位旗主都是你邀请来的,丰台大营接管军务也是你与弘昼亲自去看着办了的。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弘时立在雍正身边,此刻一张脸涨得血红,瞬间又褪成惨白。他早该知道这位八叔不好相与的,果然此刻八阿哥当面捅他一刀,而且将他当众推出来,逼他扛下整件事。
    弘时心里清楚,若是他此刻退缩不认,回头此事他照样脱不了干系,只怕还会落得个“孬种”的名头,永世不得翻身。他自忖此事安排得周密,十九必成,而且涉及两名皇子。皇阿玛如今膝下只余三名皇子,就算事后要罚,难道还能将三人中的两人全惩处了去不成?
    可是他在皇父面前,还是没办法直承与他人合谋,于是只能一脸困惑与乞求,转向雍正皇帝:“皇阿玛,毕竟田文镜将这天下人都弄得怨声载道的,长此以往,如何是好?”
    他这一句,不是回答雍正或是八阿哥的话,可是却将此前八阿哥所述的,全部默认了。偏生效果还不大好,旁人听见了,心中都在暗暗摇头,觉得这个弘时嘴上说得好听,实则是忤逆不孝,且丝毫没有担当,很难不教人心生鄙夷。
    此刻雍正却一撑椅背,自己站起身,站在龙椅跟前大声道:“是谁说天下人都怨声载道的,站出来说话!”
    八阿哥立在原地,手中抱着那份《请罢河南总督田文镜以谢天下疏》呵呵冷笑。雍正却丝毫不理,反而立在那勤政殿的高处,大声道:“有没有河南籍的官员,站出来回话!”
    勤政殿中,除了几位八旗旗主之外,还有不少参与早朝议政的官员,此刻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还真有几人从人丛中站了出来,殿前行礼,道:“臣等是河南籍。”
    “有住在黄河边上的吗?还记得黄河水患的时候是什么样,若还没忘本的话就站出来说说!”雍正冷哼一声。
    这还有谁敢忘本?几名河南籍的臣子中,还真有两人是在开封一带长大,提起幼时曾遭水患,死者甚众,饿殍遍地的情形,其中一名老臣当场落泪。
    雍正却提高了声音道:“就是这样的河南省,昔年饱受水患困扰的地界儿,这两年来田文镜却凭他河南的一省之力,没要朝廷的一文钱,就重新修葺了黄河两岸的大堤。”
    “你们这些成日价坐在京里的京官,在这里人人指责唾骂田文镜的时候,他在亲自带着人修河堤……”
    雍正立在龙座跟前,居高临下,说得慷慨激昂。
    说来这只是不同阶层之间的对立。雍正在康熙朝之时做了那么多年的掌部阿哥,将天下的弊病都看透了,所以他才想要改。田文镜是他推出去改革的急先锋,新政推行时有时难免用力够猛,过于刻厉,但归根结底,他所惹恼的,是那一票被动了利益的人,换言之,就是那些官绅。
    “所以,你们当中谁敢站出来说一句,天下人都在骂田文镜的,有这个底气的,来,到朕跟前来,大声告诉朕,是谁给你的底气让你说这话的?”
    勤政殿里登时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敢接口。有些臣子被龙椅上的皇帝这一番挖心掏肺诉衷肠的话所感动,低下头去用袖子抹眼角。早先那几位河南籍的官员索性都趴在地上高呼:“皇上圣明!”
    “不是朕圣明,是因为有人在顶着你们给他横加在身上的骂名在做实事!”雍正一口气喷完,口也干了,略略偏头,想要坐回去,偏生眼角的余光扫过静静立在大殿角落的一个人,看见这个人影,雍正心头登时一凉,整个人失了支撑,跌坐回龙椅中去。
    他低声喃喃地道了一声:“舅舅——”
    隆科多似乎充耳不闻,默然无声地静立在大殿的角落之中,似乎他这人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在这里。
    勤政殿里朝臣们并未注意到皇上的异样,被雍正痛斥了一番田文镜被弹劾的理由之后,这些人彼此望望,不知该如何收场。
    只有廉亲王允禩似乎算到了雍正会这样奋力回击,他在雍正跌坐回龙座之后淡淡地笑了起来,道:“差点忘了,臣等今日来议的,好似不是田文镜之事,而是八王议政吧!”
    ——隆科多到了,这最后一环,就扣上。此间就只剩下看戏,看那被困之人徒呼荷荷,垂死挣扎了。廉亲王骄傲地想。
    然而就在此刻,前来议政的下五旗旗主之中,镶红旗旗主平郡王纳尔苏突然起身,冲廉亲王允禩恭敬而谦和地问道:“八王议政虽是祖制,但是先帝在时就已多年不曾动用了。如今廉亲王建议恢复,又当如何恢复,八王议政,又到底议哪些政务呢?”
    纳尔苏表现得非常恭敬,仿佛一名漏掉夫子早课的学生。可是廉亲王听了心里却一动:这一问,完全不在计划内呀。
    第413章
    昨夜石咏到访荣府, 与纳尔苏只谈了短短片刻。可是这片刻已经足以让纳尔苏辗转反侧一夜的了。
    昨夜最触动纳尔苏的,并不是石咏劝他“关乎废立”的那些话, 其实最重要的只有那一句:石咏说他从怡亲王府来。
    十三阿哥是什么样的人物, 纳尔苏再清楚不过了。而昨夜石咏似乎对这次下五旗旗主进京, 要求恢复“八王议政”的计划一清二楚, 那么便意味着十三阿哥对此事也早已尽知。纳尔苏心里才起了担忧,他原本认定已经十拿九稳的“逼宫”,如今看来, 已经生了绝大的变数, 因此纳尔苏不得不为自己找找后路。
    除此之外,纳尔苏还自行脑补了七七八八, 想到福晋的堂弟贾琏当年也是靠着十三阿哥的支持, 才免祸得官的。如今怡亲王的人来提点,恐怕也是不忍贾家再次受累。当初石咏没说过的, 纳尔苏想象力丰富, 全部自行脑补到了。可见石咏昨夜采用的那“言简意深”的策略, 在纳尔苏身上完全发挥了作用。
    可是下五旗旗主进京之前就已有协议,立了攻守同盟,纳尔苏为了本旗利益, 也不好做得太明显, 因此他此刻乃是站在下五旗旗主的角度上,询问廉亲王,这“八旗议政”的祖制,究竟应该怎样议, 议什么。纳尔苏意在逼迫廉亲王,将他的底牌亮出来,顺便也拖延些时间,等着看怡亲王那头会亮什么底牌。
    与此同时,雍正心头早已是一片寒意。他事先并不知道隆科多回京,此刻亲见到了才晓得大事不好。然而雍正此人秉性刚毅,就算是明知没有胜算,在这朝堂之上也不会放弃,于是他重新一板面孔,指着纳尔苏说:“纳尔苏问得好!”
    “‘八王议政’始于崇德元年,原本是议政王大臣每五日一聚,共议朝政,后来改由八旗旗主共议国政。但是上三旗在崇德年间就已由先帝执掌,三代沿袭,上三旗旗主就是朕本人,所以如今八旗旗主只有六人。八王之名,早已名不符实,如何议政?”
    廉亲王听见,也从椅上起身,站到殿中,与雍正面对面,道:“臣恳请皇上勿要再扣着字面的意思,六人亦有六人的议法。”
    如今雍正皇帝一人执掌着上三旗,对着下五旗五位旗主,若是当真议政,在关键大事上他便是处于被围攻的地位。于是雍正略略沉吟了片刻,当即抬起头,眼中似有寒芒,紧紧盯着廉亲王允禩开口:“既然如此,朕便命庄亲王允禄任正白旗旗主,怡亲王允祥,任镶黄旗旗主。”
    十六阿哥这会儿正坐在末位,心里暗暗盘算这趟浑水到底该怎么趟,此刻听见雍正这样分任,将整个正白旗都交给了他,再也不是只让分管着旗务了,十六阿哥心头一热,晓得皇帝与相信十三哥一样,也信任着他。
    十六阿哥便再不敢装聋了,立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向上叩首谢恩:“臣惶恐,臣叩谢皇上隆恩,臣定不敢辜负皇上厚望……”
    他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堆,一瞅身边的空椅子,便道:“怡亲王因故不在,臣亦代兄长叩谢我主隆恩。”
    廉亲王见状,笑了笑,道:“臣亦是皇上亲封的议政王大臣……”
    岂料这时候康亲王崇安突然开口了,拖长了声音道:“按照祖制,八王议政,便是八旗旗主共议朝政。议政王大臣,身负召集八王的要责,但是祖制议政王大臣并不在决议八人的范围之内。难不成廉亲王以为这八王议政,乃是‘八王爷’您议政不成?”
    前来趟这摊浑水的下五旗旗主也都是心怀鬼胎的,这天下的便宜,总不能教廉亲王一个人都占了去?康亲王崇安此刻的想法是,他们下五旗旗主大老远地从奉天至此,总要捞一点实惠,不能只是个引子,被允禩用过了之后就丢在脑后。所以此刻崇安明知允禩的心思,也要将允禩从这八王议政的局里拖出去。
    议及此,情势便稍稍对雍正有利些了。雍正临时加恩,将上三旗中的两旗旗主之位分了出去,而廉亲王自己没能进来。再加上下五旗中,纳尔苏明显表现出有些松动,其余几位旗主也未必一定会听廉亲王的,这勤政殿中的情势,已经多多少少转过来些——
    正在此刻,一直立在殿内默然无声的隆科多突然向前迈了一步,半个身体探出廊柱,不少臣子都见到了他。
    “佟大人回来了……”
    殿内响起窃窃私语。
    下五旗旗主如崇安与纳尔苏,见到隆科多也默不作声,两人对视一眼,都坐了回去。隆科多历来执掌步军统领衙门,负责京畿防卫,有他在,那便意味着勤政殿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逼宫”之势已成。无论雍正在龙椅上是高声为田文镜辩护,还是将上三旗旗主分封出去,都显得软弱无力,是垂死挣扎。
    只有纳尔苏知道只要十三阿哥没出现,就还会有变数。
    此刻外头突然报,说是五阿哥弘昼到了。一直立在雍正身侧的弘时,此刻面露笑容,探出头对外面道:“快让他进来。”
    弘时早先被皇父吓得噤口不言,但此刻他见到局面已经大定,又开始得意起来,因此在雍正开口之前,就已经自作主张,要宣弘昼进殿。他这一越俎代庖,惹来殿中不少臣子侧目,仿佛这位已经以“少主”自居,甚至可以越过雍正,跳过皇父的意见了。
    但是弘时说话有用,隆科多随即转身吩咐,当真有人出去,将弘昼带进殿来。
    此刻雍正皇帝脸色铁青,右手紧紧地握住龙椅的扶手,手上青筋毕现,口中喃喃地道:“这个逆子……”
    少时弘昼进殿,却欢欢喜喜地向雍正磕头行礼,兴高采烈地大喊一声:“皇阿玛——”
    这少年,满面风霜,眼下发青,显然是一夜奔波劳顿,眼下疲累得很,但是他精神头却很好,见到皇阿玛一张臭脸,照样高高兴兴地说:“儿子刚从清河大营赶回来。”
    殿中包括下五旗旗主在内,雍正、弘时、廉亲王、庄亲王等人,全是一呆。
    唯有平郡王纳尔苏一挑眉,心道:来了!
    早先廉亲王说得清楚,丰台大营接管军务之事,是由弘时与弘昼亲自去办的。而雍正心头更是明白,十三阿哥教弘昼政务与办差,甚至将手下力量最最重要的信物交给了弘昼,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丰台大营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被奉天来人所控制住了。
    ——可是这又关清河大营什么事儿?
    雍正在座上一挑眉,看见弘昼这副样子,心知刚才那句“逆子”,恐怕是骂错了。
    接下来弘昼继续笑嘻嘻地回话:“皇阿玛,儿子是什么都不懂的,但是十三叔惯常教导我,要时时为皇阿玛分忧,还说三哥就做得很好。三哥带着弟弟去了丰台大营,说了一大堆什么整顿兵务的话,儿子见三哥说得有模有样的,就一一记下。然后自己跑了一趟清河大营,也依葫芦画瓢地都将那些话都描了一遍。清河大营的主副将官果然跟儿子跪下了,说要为皇阿玛效忠什么的,儿子就将他们都带来了……”
    雍正心头一暖,弘昼口中的“什么都不懂的”,才是真的什么都懂了,都明白了,长大了,也懂事了。他双手一扶龙椅扶手,站起身,紧紧盯着弘昼,问:“他们都在何处?”
    弘昼挺起胸脯答道:“不经传召,兵将不得入园,因此他们都在园外伺候。”
    此刻立在雍正身边的弘时,万万没想到这个此前被他玩弄在手掌之上的五弟竟然摆了这么一道。弘时脸色发白,无声无息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时候隆科多已经悄没声息地退了回去,转身出了勤政殿。自打弘昼回来,他已经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待听说清河大营的事,方觉大事不妙,连忙出殿。可是隆科多刚一出正殿,已经是两柄利刃架在颈间。
    此时殿外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臣弟允祥,求见皇上!”
    雍正疾向前两步,大声道:“快大开了殿门,让怡亲王进来!”
    此刻勤政殿的殿门打开。一名年轻官员此刻正背负着怡亲王允祥,一步一步地迈上勤政殿前的石阶。此人不是别个,正是石咏。
    石咏此刻穿着一身借来的官袍,袍角早已被晨露打湿。此刻他小心翼翼地负着背上的十三阿哥,迈过高高的门槛,进入殿中。
    雍正见状登时怒道:“石咏,你这小子也忒不知变通,朕早就许了怡亲王在宫中可以用坐轿,你就算扶轿进来,又有何不可?”
    石咏压根儿还来不及请罪,旁边十六阿哥已经抢上来,与石咏一起,将十三阿哥扶到座椅上坐稳。
    “皇上莫怪石咏,他是为臣所逼迫……”十三阿哥坐在椅上,一阵喘息,面上泛起一阵潮红,依旧艰难开口,为石咏说项。
    雍正怒气未消,心里却已经转了过来:隆科多既然回京,石咏也回京便也不是什么怪事。而眼前石咏背着十三阿哥进殿的情形,让他想起当初那桩“矾书案”之后,石咏背十三阿哥出宫的情形。这份情谊,多年来到底是没有改变。
    可巧,十三阿哥正好坐在廉亲王允禩的对面。允禩故意别过脸,转开眼光,不欲看他。十三阿哥却盯着允禩,凄然一笑,道:“八哥,你想必已经听到消息了。九哥……九哥就快要到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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