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予夺看着她这呆愣的模样,不由得笑道:“不过你尽可以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他虽不再尽心帮皇上办事,鞍前马后,但却也不会去挑什么事端。
    沈瑜与他对视片刻,随即挪开了目光:“我知道。”
    宋予夺这个人,不管是到了何种境地,都不会生出什么大逆不道的反叛心思。如今的避世与明哲保身,大抵是……看透了许多事之后的心凉罢了。
    “阿瑜,”宋予夺忽而叫了声她的名字,声音近乎温柔,“早些年,我总想着建功立业,连命都能舍出去。可如今,却想着还是先顾好自己的家,再提其他。”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这不知是多少人的志向。
    宋予夺在最好的年岁以身许国,十年光景尽付边关尘沙中,两年前九死一生地挣出一条生路来,回京之后更是心灰意冷。兜兜转转,反倒是在沈瑜身上窥见些柔情,让他寻到了新的意趣,这两年也不至于过得颓废。
    他如今的志向跟早年比委实不值一提,若是旁人知晓了,怕是难免要看低他,可他却自得其乐得很。
    “平远,”沈瑜轻声细语地唤了他的字,随即低声问道,“三年前在西域,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还是这么敏锐,一语中的,精准地翻出了当年旧事。
    可宋予夺此番却并没回答她这个问题,沉默许久,方才答道:“那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或许等到将来有合适的时机,我会再告诉你。”
    沈瑜倒也没强求,轻笑了声:“那好。”
    宋予夺推辞了禁军统领这个位置,可皇上却并没就此罢休。
    很快,皇上就提拔了顾诀为禁军督查,与先前那位韩将军共掌禁军。无论有何事,都得两人共同来决定。
    禁军统领的位置极其重要,尤其是在这夺嫡的关头,皇上此举,惹得朝廷上下议论纷纷。
    顾诀遭冷落多年,朝臣也是难免拜高踩低,此番他一朝翻身,众人几乎是霎时就转了风向。可巧他四月底生辰,原本压根不将他放在眼里的,甚至都会意意思思地来搭个话,让人备些贺礼送过去。
    可这位也是特立独行,自己生辰压根没办什么筵席,更没发帖子邀朝臣,只找了三两好友到袖红楼喝了通酒。
    晚些时候,又提了坛酒到宋家来走了一趟。
    他来时已有三分醉意,宋予夺也没旁的法子,只能陪他又喝了些酒,听他絮叨了许多事情。
    沈瑜自己吃了晚饭,听了青溪的回禀后,也有些哭笑不得。
    她其实也能猜到这事的由来,想必顾诀此番能高升,应当是与当初那事有关。加之心中也感怀宋予夺点醒了自己,所以特地过来拉着他喝酒。
    提拔了顾诀之后,皇上又陆陆续续地调换了不少朝中的官员,一时间弄得满朝人心惶惶,私下也一直在揣度圣心,生怕下一个要遭殃的就是自己。
    沈瑜随着宋予夺过去西府侯夫人那边时,眼见着二房也是忧心忡忡的,不复往日气势。
    相较之下,东府这边实在是安静得很,一门心思地筹备着宋予璇的亲事。
    转眼进了五月,也就到了宋予璇该出嫁的时候。
    嫁妆是早就备好了的,沈瑜给她添了妆,还请点青来帮着盘算,反复核查了许多遍,确保无误之后方才放下心来。
    沈瑜已经许久不管宋家后宅的事情,可如今却是自告奋勇地尽数接了过来,早早地就将婚事安排妥当,务必让宋予璇能安心出嫁。
    原以为万事俱备,可等到赵嬷嬷来请她去办一桩事时,沈瑜却还是犯了难。
    赵嬷嬷是这府中的老人了,宋予璇的婚事也一直是她帮着筹备的,如今是拿了本册子来,向沈瑜道:“按理说,这事儿该母亲长辈来教导的,可三姑娘的生母……不提也罢。”说到这里,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随即又道,“所以也只能请如夫人您来了。”
    宋予璇大婚,是早就差了人送信到南边只会了云氏的,可那边迟迟并没回复,想必是不会来的了。
    沈瑜私心觉着,她如今怕是都未必在世了。
    的确是不提也罢。
    俗话说长嫂如母,云氏既是不在,宋予夺又没正妻,这府中的人满打满算,也就沈瑜算是个长辈了。
    可如今这事……
    沈瑜盯着那册子看了眼,怔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随即犯了难。
    第93章
    沈瑜并不是不通人事的小姑娘,所以在见着那册子后,很快就反应过来,然后颇为不自在地低咳了声,捧起茶盏低头喝了口茶。
    沉默片刻后,沈瑜方才又开口道:“不如遣个嬷嬷去同三姑娘讲此事?”
    按理说,她去办此事也是应当应分,可实际上她自己也没什么经验可言……更重要的是,她一想那情形,就觉着尴尬得很。
    赵嬷嬷迟疑道:“三姑娘脸皮薄,若是您去,她或许还能轻松些。若是指个嬷嬷过去,只怕她未必能听得进去。”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瑜也没辙,只得叹了口气:“好,我去。”
    决定了此事后,沈瑜便将那册子留了下来,等到宋予璇大婚前一夜,再过去同她讲此事。
    这件事情上,沈瑜很清楚该怎么去做,毕竟当年试婚前,嬷嬷也是仔仔细细地同她讲过,好让她来“验明正身”的。可实际上,她却没什么经验可谈,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三年前那一次罢了。
    如今她与宋予夺关系虽好,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可却始终没迈过最后那条线。
    沈瑜将那册子压在了枕下,准备睡前先看两眼,以免到了宋予璇那里,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更别说去同她讲了。
    近来,宋予夺都是在沈瑜这里用饭的,丫鬟们不必再将饭菜送到两处去,倒也省了事。
    再过几日就是大婚,宋予夺这个当兄长的,也开始有些焦虑。
    兄妹两人一向感情深厚,早些年聚少离多,如今却是时常见着的,是以比早两年还要更好些。
    “诸事都已经安排妥当,“沈瑜耐心地向他说道,“一切顺遂,你不必担心。”
    “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话虽这么说,可宋予夺仍旧微皱着眉,叹道:“她在家中时,便是有什么事情,我也能护着她。可如今确是要嫁到旁人家去了,再有什么事,我怕是也力有不逮了。”
    这女子若是嫁了人,就算是夫家的人了,便是有什么磕磕绊绊的委屈,娘家人也难插手。若是真要勉强去管,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所以这婚事,就像是一场豪赌。
    听了他这话,沈瑜总算是弄清楚他这忧虑从何而来,笑道:“这门亲事还是你为三姑娘定下的,怎么临到头来,倒是自己先怀疑起来了?”
    听她这么调侃,宋予夺也无奈地摇头笑了:“的确是我想得太多了。”
    当初为宋予璇定下齐家的亲事,是再三思量过的,齐羽的人品性情他都看在眼里,两家又素来交好,齐夫人当初为了促成这亲事也是费了番周折,想必不会去为难宋予璇。
    可就算如此,他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多想了。
    父亲早逝,母亲云氏又是那么个脾性,西府那边也不是好相与的,他就宋予璇这么一个亲妹妹,自是百般维护。
    以他的身份地位,断然是说不上“相依为命”四字的,可早些年,能让他全然信任的也只有这个妹妹了。
    到如今,才算是又添上了沈瑜这个名字……
    沈瑜知他心中不大痛快,倒也能理解,毕竟一想到宋予璇今后就是齐家的人,连她都觉着心中有些空落落的,更别说宋予夺了。
    她性情虽好,但却并不是个热络的人,如今的好友更是屈指可数,宋予璇已经算是头筹,嫁去齐家后,她这日子只怕就更无趣了。
    思及此,沈瑜不由得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饭菜也没了胃口。
    丫鬟们撤去了碗筷,天色已晚,沈瑜到内室去准备安置。
    她卸了妆,又将钗环耳饰摘下,头发打散了,拢到一侧去,拿小梳子一点点梳通。
    宋予夺并没立即离开,而是跟了进来,随口道:“茶楼近来的生意可还好?”
    “还成……”沈瑜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及至抬眼时,从镜中对上宋予夺探究的目光,又低低地叹了口气,“是不大好。”
    沈瑜知道宋予夺并不是好诓骗的人,索性就实话实说:“你应当也是知道的,茶楼的生意被那新开的四味茶楼抢了大半,他们是别有用心,并不在乎赚不赚银子,所以价钱也压得格外低些。”
    她与宋予夺都明白,这四味茶楼是三皇子那边的手笔。
    “若不是前些日子三皇子受了挫,不敢再大张旗鼓地搞什么噱头,只怕我这边也难撑下去。如今也不赚什么银钱,但不至于赔就是。”
    其实沈瑜若动真劲,倒也不至于此,只不过在被宋予夺提醒之后,她实在不想掺和那些破事,所以就只能一退再退。
    宋予夺欲言又止,倒是沈瑜又抢先道:“不过也无妨,我已经在筹划旁的生意,不在这上面耗着了。”
    早年决定来做这生意的时候,沈瑜是针对着那些个读书人的,可偏偏到后来又束手束脚的,不得自由。索性就准备彻底抛开,换一桩生意来做。
    宋予夺对此倒是略有耳闻,沈瑜卖关子不肯说,便也没追问,他信得过沈瑜的本事。
    侍女们早就知情识趣地退出去没来打扰,内室之中只有他二人,沈瑜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地梳着长发,宋予夺则在床榻旁坐着休息。
    室内盈着淡淡的安神香,竟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宋予夺半生戎马,如今才算是体会了,何谓“温柔乡”。虽不说销魂蚀骨,但的确是能让人心志都绵软了。
    沈瑜并不困,所以也就没赶他,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宋予夺探身捞了她枕边的香囊来,一错眼,见那枕下似是压了个册子,随口道:“这是什么书?怎么还专程放到枕边来了?”
    沈瑜平素里看的书,都是从他那边借的,不管是山水游记还是话本,都珍惜得很。若是看了,必定会妥善地安放,并不会放到床边去,怕折了角。
    沈瑜愣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眼霎时睁大了。她也顾不得什么,将梳子一丢,连忙回头道:“你别碰。”
    宋予夺原本只是觉着有些异样,因而随口问上一句,却不料沈瑜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当即摊了摊手以示清白:“没碰。”
    说完,他又奇道:“这是什么孤本不成?怎么就宝贝成这样了?”
    纵然是孤本,也不至于这般小心翼翼,连碰都不肯让人碰,活似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宋予夺忍不住腹诽了句。
    原本只是一分好奇,在看了沈瑜这模样之后,也成了十分。
    沈瑜随即也意识到自己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可偏偏做都做了,覆水难收,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倒也不是。”
    这么一来,宋予夺愈发惊奇了:“那这是什么?”
    沈瑜:“……”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辩驳又无从辩驳,但又不好明说,只能支支吾吾地咬死了,“无关紧要的东西。”
    宋予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满脸都写满了“你当我傻吗”?
    沈瑜被他看得都快恼羞成怒了,将头发拢了起来,下了逐客令:“我困了。”
    这么久以来,两人从没逾线,虽没明说,可却算是个不成文的约定。
    宋予夺一直配合良好,可今日却莫名有些不情愿了,他仍旧倚在那里,好整以暇地看着沈瑜。
    沈瑜走近了些,眉尖一挑:“怎么?”
    她面相柔和,声音又是一贯的绵软,就算是做出这模样,也不会让人觉着凶悍。
    但宋予夺琢磨着,觉得她仿佛是有些恼了,稍作权衡,意识到今日的时机怕是不大对,果断站起身道:“就走。”
    不过在走之前,他颇为手欠地勾了勾沈瑜散落的长发,而后嗅了嗅,神色自然又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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