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倾的这番作为,简直就与侯夫人如出一辙,下人们嘴闲的时候,就会说上一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但偏偏侯夫人自己看不出来,还嫌弃云倾,自从让卫疆黑着脸出发了之后,侯夫人逮着机会就开始数落她,数落她没本事,没有一点世子夫人的派头,净给侯府丢人。
    在骂云倾的时候,侯夫人又忘记了,当时她拿人家一对玉镯子时说的话了。
    侯夫人对云倾的彻底转变,是从卫疆出事开始,卫疆去蜀地之后,是很顺利的就替安王爷收到了五千两银子的款,可是在回来的途中却遇上了山匪,当场就被抢得分文不剩,卫疆回来之后交不了差,一直躲在侯府颓废了几日,就在安王爷那边派人催了几次之后,云倾才拿出了自己的压箱底交给卫疆,让他拿去给安王爷交了差。
    云浅知道这事还是从静月那里听来的,静月的消息一向很灵,打听的路子云浅没有去多问,但是也知道静月所说的事十之八九都是真的。
    “让她拿出来五千两,不是要她半条命了吗,她怎么舍得?”静月半带疑惑的酸了云倾一句。
    “如今她可是侯府的世子夫人,她不出,等着安王爷治了卫疆的罪,但时候侯府没有好果子吃,她云倾还能好到哪里去,之前她在云府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性子,云府谁要是有个什么事那都是与她无关的。”
    “可现在她嫁到了侯府,命运就给卫世子绑在一起的,恐怕之前她还以为自己厉害,争来了世子夫人名头,还以为是她云倾的福分,如今这么一出,也不知道她心里有没有生出悔意,当初赵姨娘明明是替她求了左府的,最后她还不是瞎了眼不顾云府的脸面,硬是要嫁到侯府,这才嫁过去多久,这苦日子怕是才刚刚开始,以后还有得她受呢。”这话是秋燕说的,想起之前云倾在小姐与侯府世子退婚之后,不顾及闲言碎语,不顾及小姐的颜面,硬是要答应了卫疆的荒唐求亲,按她说云倾给的那五千两银子,那都只是个开始,报应还在后面呢。
    云浅听了这些,想到的却不是云倾的报应,对云倾她早就知道,她不会有好下场,如今她想到的是卫疆,卫疆为何会遭了山匪。
    卫疆替安王爷办事,也会打着安王爷的旗号去办,如今天下太平,她还没有听说哪里出现过什么了不起的山贼,连王爷的面子都不给。
    那一日安王与靖王的谈话云浅全部都听见了的,靖王提醒了安王一句铺子里工匠的事,只要安王去查,就不难查到那些工匠是皇上准备送给国舅爷的,再结合这次卫疆出事,云浅认为,从一开始让卫疆去蜀地就是安王爷设给卫疆的圈套,等到他往里钻。
    什么山贼,恐怕也是他安王演的一出戏,就看他卫疆到底有没有看明白,要是看明白了,去安王爷那里赔罪致歉,从此以后保证再也不去打扰安王爷,这事也就过了。
    只是,卫疆似乎还是没有看明白,而且府上也有一位愿意替他出银子的人,横竖卫疆夹在中间没有吃什么亏,或许他即便是看明白了,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想要继续从安王那里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他到底要想如何,云浅还不知道,但是直觉告诉她,卫疆绝对不会只是贪图安王的那一个月代替政务的权利。
    这事是云浅一直想不通的,又或是她不敢去想的。
    离战役的日子越来越近,云浅心里就越慌,靖王府上最近也是人来人往,来的人云浅大多都不认识,也不知道靖王与他们在商量何事,想想靖王之前对外那般声震言辞的说不理政务,可自从决定了要去参加战役之后,府上就开始招待客人,客人来的多了,靖王不参政的说法也就不攻自攻。
    云浅不明白靖王为何突然想要去战场,但她总感觉靖王所做的这一切与她脱不了干系,在没有告诉靖王她的那一场噩梦之前,靖王还是坚持不参政,在自己告诉了他所有的事情之后,靖王才开始改变的,之前喜欢独自一个人安静,如今每日都要面对很多人,之前不喜欢言语,如今每日都要说很多话。
    云浅祈祷靖王之所以会如此变化,是因为大势所趋,为了确保皇上的安全,他作为皇叔,出了他力所能及的那一份力,而不是想要去改变历史,改变皇上的命运,改变父亲与六哥的命运……
    单凭他一人之力,又能如何?
    她不想让靖王冒任何风险,受任何的苦......
    府上来的客人多,都是靖王招待的,云浅从没有想过要去操心,只是听说了自己的父亲和六哥也来了之后,云浅才让书画和张嬷嬷搀扶着去了前厅。
    云浅过去的时候,屋里就只有靖王,父亲和六哥,还有靖王身边的小六。
    云都督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云浅了,一看到云浅如今的模样,竟是愣了愣,一个七尺男儿在看到云浅身怀六甲的模样之后,眼眶居然还有些微红。
    “浅丫头。”
    云都督几次想开口,试着叫一声靖王妃,却都没有叫出来,还是亲昵的叫回了之前对她的称呼。
    云浅就怕他与自己见外,看着他愣了好久,依然唤她一声丫头之后,心底也轻松了,甜甜的唤了一声:“父亲。”
    “六哥哥。”
    云浅又唤了一声屋里的六少爷。
    “浅儿妹妹,胖了......”六少爷见到云浅高兴,一时也没有顾及身边还有靖王爷,直接与云浅说了一句玩笑话。
    “哪里胖?本王看着挺好。”
    六少爷刚说完,还没等云浅回答,坐在上位的靖王就开口了。
    六少爷尴尬了一瞬,摸了一下头,居然就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云浅知道屋子里只要有靖王在,父亲和哥哥都会拘谨,不会与自己说体贴话,当下也不顾靖王高不高兴,就打算将他避开。
    “王爷,我带着父亲和哥哥去花园里走走。”
    “嗯。”靖王的表情有些不情愿,但好歹是同意了。
    云浅刚转过身,就听靖王在身后说道:“天热不要走太远了。”
    “好。”云浅回头,身旁的张嬷嬷和书画都是小心翼翼的扶着她。
    到了花园的藤花底下,云都督与六少爷知道藤花是云浅的主意之后,又取笑了她一回,脑子里净是花花草草,在云府如此,到了靖王妃这爱好也没有改变。
    两人欣赏了一会儿藤花,就走过来坐到了云浅对方的石凳上,秋燕提了茶壶过来,为云都督和六少爷倒了茶,又为云浅倒了一杯白水。
    “父亲准备的如何了?上次我与父亲说的那些,不知父亲还记不记得?”云浅见二人坐下来之后,就问了云都督,无论如何,她还是想要阻止,不想让父亲和六哥生活在无尽的自责和痛苦之中,也不想靖王一个人闷着,承受着所有的压力。
    云都督喝茶的手一顿,看了一眼跟前的小六和云浅的几个丫头,几人也是极有眼力劲的,瞬间都退了下去。
    “浅丫头是说皇上亲征的事?”云都督怎么会忘记,那一次自己都被云浅吓一跳,她居然会知道的那么多。
    “对。”
    云浅回答道。
    “如今这个时候了,连靖王爷都在替皇上做准备,怎么可能阻止得了他。”云都督放下茶杯,脸色有些深沉。
    “那父亲对这场仗有几成把握?”云浅继续问道,问完见云都督还在思索,就又说道:“六哥哥可记得上次我写给您的那封信?我与六哥哥说是因为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看到了不好的事情,这一次也不例外,这场仗又出现在了我的梦里,而且它的结果。”云浅喉咙哽塞了一瞬,”很不好。”三个字说的异常艰难。
    六少爷一愣,茶水咽进喉咙,能听到一声“咕噜”的声响。
    “妹妹,如何不好了?”
    六少爷自然是记得上次卫整的那件事,当初他收到云浅的书信在前,抓卫整在后,虽然觉得做梦这事有些荒唐,可妹妹那梦确实是灵验了的,这次听云浅说又梦到了还未开始的战役,顿时大热天的六少爷后背却生出了凉意。
    “皇上被俘,父亲和六哥永守边关,再也没有回过云府。”
    云浅话音刚落,六少爷手里的杯子就掉在了地上,面色震惊,还略带些恐慌。
    “丫头,这话可不能乱说!”云都督也是脸色极其难看,当下严肃的对云浅说了一句。
    “父亲,我知道这些事情听着太过荒唐,但是那梦太真了,真到我对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我看到父亲拿剑自刎,后来被安王爷阻止了,还看到六哥未过门的妻子整日以泪洗面,到死......我也再没有看到父亲和六哥。”
    云浅紧紧的攥着手里的杯子,眼眶已经红了一片,眼角落下的泪珠,让云都督心慌到了极点。
    “丫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 73 章
    第七十三章
    “父亲, 倘若真的劝不了皇上, 也请父亲明白, 并非是父亲和六哥哥之过。”云浅想说,皇上亲征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那么多人劝过他, 他依然一意孤行, 后果如何,又怎能怨得了旁人。
    可是云浅这么说, 自己也知道, 太过于牵强, 皇上乃天之骄子, 他的安危不只是他自己的责任,还是当朝每个做臣子的责任, 即便是因为皇上他自己的原因出了事, 作为领军者的父亲,怎能逃脱得了干系。
    能这么说, 那也只是在父亲和六哥的面前,她说出了她的小心思,她是真的不想父亲再出事,不想她身边的每一个人出事。
    “妹妹, 你说的这些, 可有告诉靖王爷?”六少爷看着云浅的脸色,不像是在开玩笑,他还是头一回在云浅的脸色看到这种悲伤。
    如此一想, 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竟然觉得有几分惶恐,倘若浅儿妹妹说的都是真的,那皇上……他真的不敢想象。
    “嗯。”
    云浅点了点头,这些她早就告诉过靖王了,皇上被俘,朝堂由安王接替,之后还是他去救回的皇上,但具体如何救的,她却是完全不知。
    关于她父亲和六哥的结局,她也只是对靖王说了,父亲在边关再也未归,并没有告诉他父亲曾经还拿剑自刎过,也没有告诉他,六哥连婚期都没有赶回来,前世她一颗心都在侯府身上,当时听到了父亲和六哥的消息时,她还哭了几个晚上,夜里躲在被窝里捂着被子哭,生怕被人家听到,要是传到了侯夫人的耳里,她又会说自己丧,坏了他侯府的风水。
    当时卫疆是怎么对她说的?好像是对她说了一句:“如今云府已不比之前,你的性子再不改改,还要横到什么时候?”
    那是在他娶第二房妾室的那一日,自己上门去闹的时候,卫疆对他吼出来的一句。
    云浅如今回忆起来,心口依然有种被针刺的痛感,但她不是为了卫疆,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父亲与六哥心痛。
    “靖王都知道了?”云都督难得震惊的皱起了眉头,问完依旧是沉思的模样,今日他与六少爷都是应靖王的邀请来靖王府的,在他知道这次不仅是皇上,靖王也会跟着去战场之后,心头就已经明白了,这场战役事关重大,成败之间会是两个极端,倘若是胜了,云府就会达到顶峰,若是败了,恐怕就会成为千古罪人。
    他心中所承受的压力,是旁人无法理解的,在靖王爷找他来之前,他甚至有过要分家的年头,想将自己四房这一支彻底的与云府划清界限,独立门户,这样即便是自己失败了,对云府的影响也会小一些。
    在准备战役的这些日子,他煎熬的数着每个日日夜夜,随时都做好了此一去再也回不来的打算,前几日他还试探性的劝过云浩一回,要么这一场仗,他就不要参与了,可云浩的性子早就在自己的预料之中,那股子傲性情又怎是他三言两语可以劝阻得了的。
    何况今日王爷邀请的也是他与六少爷两人,其实在来靖王府的路上,云都督的心就已经轻松了不少,靖王能将他们叫去过讨论战事,就如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靖王近几年虽说对外一直声称不理朝政,但还是抹不掉之前他曾经跟着先皇征战沙场时所立下的丰功伟绩,他记得先皇剿灭敌军,彻底收复疆土的那一年,靖王才十八岁,当年靖王跟着先皇凯旋归来之时,自己有幸见过他一回,他一直都记得靖王当时的模样,脸色冷硬,脸上残留了几滴未擦净的鲜血,那双眸子里散发出来的寒意和坚毅,让他当时就觉得,这份气势不像是一个只有十八岁的人能拥有的。
    当时他还曾一度以为,他会是继先皇之后的天子,可是后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靖王却自己褪下了盔甲,对世人宣布,自此以后,他靖王再也不理朝政,直到这一次,靖王主动要求前去征战,与他褪下盔甲时一样,也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
    到了靖王府之后,云都督再次面对靖王时,就与上一次靖王陪同云浅回门时的状况不同,上次靖王扮的是女婿的身份,而这一次他们之间就是王爷与臣子的关系。
    但是对于云都督来说,都是紧张,或许当靖王是自己的女婿时,还会更让他紧张一些。
    靖王问了他这次战役的大致情况,问完也说了一些他的意见,之后还将土族内部的机密告诉了他,云都督虽然对战役的把握只有七八成,但是在知道靖王对土族了解到了如此地步之后,就在刚才,云浅没有告诉过他这些事情之前,他还曾胸有成竹的以为这次的把握能有十成。
    从靖王的前厅出来,陪着云浅走去花园的路上,他还自嘲之前自己想的太多,即便是皇上去了,有靖王在,有自己在,铁定不会发生意外。
    但是云浅如今这番认真的态度,说的这些话,又让他莫名的开始紧张,认为此次的战役不会那么简单。
    “我告诉过他皇上会被俘。”
    云浅见父亲开始相信了自己的话,就准备将她重回了那三年的真相慢慢的告诉他。
    “若依妹妹所说,恐怕靖王爷这次突然复出,估计也是为了保护皇上。”六少爷看着云浅哭红的眼眶,当下安慰她道:“在妹妹的梦里面,皇上被俘时靖王并没有去参战,但如今靖王要去,多半就与那梦里的结局不一样了。”
    “凭他一人来改变这些,他得承受多大的压力。”云浅心痛,人人都以为靖王厉害,有他靖王在,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可是靖王也是个人,也有压力,他能成为世人心中的英雄,那他就得付出比常人要多的努力。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东西能不劳而获,靠的都是自己的努力,消磨的都是自由和生命。
    所以,靖王做的越多,越是人们心目中的英雄,她越是心痛。
    “父亲,六哥哥,接下来我所说的事情恐怕会让您们觉得更加的荒唐,但是这些都是我亲身经历过来的,是用我自己的死换回来的三年记忆。”
    “丫头,好好的哪里能说这么晦气的字。”云都督一听云浅说死,心头猛的一颤,全身都是凉的。
    “父亲,可浅儿死过啊!浅儿已经死过一回了。”云浅与靖王说这些的时候,多半是委屈自己当时对卫疆所付出的那些感情,到头来得到的却是凄惨的下场。
    此时在面对云都督和云浩的时候,云浅就是对亲人的依赖,还有自己对他们的歉意,她辜负了他们的养育,辜负了父亲母亲,辜负了祖母,辜负了所有爱她的人。
    “前世,我不顾祖母和母亲的劝阻,一心要嫁到侯府,最后也如愿了,可是后来,我为了去取悦卫疆,取悦侯夫人,我不惜断绝了与云府的关系,更是不愿意去见祖母,去见母亲,后来,我死了,连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死的。”
    “丫头。”
    云都督被云浅的话吓得叫了一声,而六少爷已经吓得不敢说话了。
    “死了之后,我以为我会成为一缕冤魂,缠着侯府,缠着卫疆,可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却发现我还活着,时间是在自己死的三年之前......”
    “所以,浅儿妹妹才闹着与侯府退了婚?”六少爷脸色都白了。
    “六哥哥说的对,重新活过,我才发现再也恨不起任何人了,只想避开侯府,避开卫疆,避得远远的,前世所遗憾的东西,这一世我都想重新捡回来,不想再去浪费时间,只想好好的活着。”
    “丫头……你一个人忍了这么久?”云都督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心情到底是何滋味,明明浅丫头所说之事是那么的荒唐,可他还是选择了自己去相信她,但是心里最痛的还是,浅丫头的心里怎么会装着这些苦。
    他一直以为她应该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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