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九宁低声道:“这样也好,我下午进去看皇上的时候,觉得他那两颊上的死气弥漫的愈发厉害了,王爷也该尽早打算,咱们……”
    以烨亲王的杀伐手段,也许登基之时,就是裴嘉宪的身死之日,所以罗九宁还是希望他能及早抽身,带着自己和壮壮离开长安,躲开事非。
    她手才抚上他的胸膛,忽而就听裴嘉宪声音一厉:“王氏,你给孤的儿子喂的是什么?”
    王伴月瞧了瞧筷子上的东西,道:“腐乳啊,壮壮很爱吃这个。”
    裴嘉宪道:“腐乳岂是人吃的东西,如何能给孤的儿子吃,再说了,孤都来了,你缘何还不退?”
    王伴月一听也怒了,愠声道:“概因妾身是王爷的妾侍,而非奴婢,既是妾侍,自然是以伺候王爷和娘娘为主,怎好王爷一来,妾身就避之?徜若妾身避之,您不是又有了发卖,亦或赶妾身走的理由?”
    筷子搅拨着蘸料,王伴月一脸的理直气壮。
    罗九宁悄声劝道:“王爷,伴月就是这个性子,您俩能否不吵吵?”
    说实话,裴嘉宪还从未见过像王伴月这样的妾侍,顶起人来毫不嘴软,一幅理直气壮的样子。
    要说当初,皇帝面前也曾有这样一个嫔妃,专爱与太后,皇上与众嫔妃顶嘴,自以为天下间的女子都柔软似水,唯自己特立独行,皇帝就会多看她一眼。
    最终,叫皇帝给发派到冷宫之中,从此再未复过宠。
    岂不知男人于这样的女子,就好比那病歪歪的老马,生了锈的武器一般,有种天然的厌恶性。
    终是等着王伴月出去了,裴嘉宪才坐到了桌前。
    对着自己的儿子,他自然又是另一幅容貌:“禹儿今儿用了几碗饭?”
    小壮壮立刻撩起自己的衣裳来:“肚子鼓鼓的。”
    裴嘉宪温笑道:“很好。吃到这么些就差不多了,你先出去,在廊下慢走一圈儿,等爹爹用过饭了,便出来陪你打拳,好不好?”
    饭后百步走,接着再打上一套拳,可是裴嘉宪给壮壮养成的好习惯,入宫不过几日,这习惯就废了许多,小壮壮那下巴儿,都比往日圆润了不少。
    窗外的杏花给雨打落了,露出一枚枚珍珠大小的,生着绒毛的,圆润润的青杏来,叫雨水洗涮着,有那天生营养不良的,经不住风雨,早早离了枝头,只有那等不停的叫雨打着,风吹着的,才最终能够长大,结成一只只饱满的杏子。
    “王爷,您把陈千里从雁门关唤回来,是不是已经准备好要走了?”罗九宁也吃饱了,便替裴嘉宪涮着肉。
    她发现,这种薄薄的肉片拿筷子挟着,放进沸腾的锅子里滚上三滚,味道恰是最鲜美的,不一会儿,就在裴嘉宪的面前堆了小山似的一堆。
    “看来王妃是真准备好,要作个女郎中来养孤的。”裴嘉宪笑道。
    罗九宁亦是抿唇一笑:“初入宫的时候,我是想着,便为了不叫杜若宁笑话,我也要替凭已之力胜过二嫂,争来那个皇后之位。可是在看到二哥打二嫂,皇上晕倒的那一刻,我便觉得,只要一家人安安生生,比什么都好。
    只要王爷肯走,今夜我便收拾细软,把咱们的家当都带上,就咱们一家三口,想去何处,您说了算,如何?”
    裴嘉宪凭此一生,从来不曾猜过皇帝的心思。
    当然,他总觉得,父子之间,不该玩弄心机,也不该相互揣摩彼此的心思。
    而且,他进建章殿接壮壮的时候,皇帝的脸色很是不好,所以在他想来,至少在皇帝那里,自己依旧是无缘于皇位的。
    但是,要争吗?
    须知,虽说皇城的防戌在齐国公杜桓手中,但他掌着的,可是长安城的防戌,而且,陈千里被他临时调回长安,还率着十万人,就潜伏在洛阳,这事儿,连齐国公杜桓都不知道。
    徜或真的兵变,他夺位的胜算,比之烨王要多得多。
    所以,事实上裴嘉宪并没有想过退缩,更没有想过,在皇帝不会传位给自己时,放弃争那个帝位。他也只是,在妻子总是气乎乎的,不肯跟自己心意相通时,与她开了个玩笑,想以此来试试妻子的心,是否也与自己一般,心中只有彼此。
    岂知罗九宁人软,性软,那颗心却一丁点儿也不软,这就兴致冲冲的,准备好了一家三口,要一起出去浪迹天涯了。
    “父皇尚且健在,如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吃罢了饭你休息会儿,孤带着壮壮在廊下打会儿拳。”裴嘉宪笑着就打断了罗九宁的话头儿。
    顿了片刻,见罗九宁歪着脑袋望着窗外的雨,仍不肯动,语气里便带了几分气恼:“缘何还不进去?不是叫你早点上床歇了?”
    “天都还是明的,你和壮壮都要在外头打拳,我为何要歇的这样早?”
    “因为等你睡过了困意,孤要吃你。”裴嘉宪说着,就放下了筷子。
    “你怎么能这样……这样……”罗九宁顿时给吓的花容失色。
    不过,相处的久了,罗九宁也就发现,自己确实得硬头头皮,去适应自己这个表面不苟言笑的丈夫,私底下的流氓话儿。
    再瞧他此刻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好像方才那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第117章 萧蛮现身
    是夜,壮壮闹和了半夜,终是在睡着之后,给爹娘无情的扔到了里间的小床上。
    裴嘉宪闷声动了半夜,直到身下的一妻子撑不住,哀哀求饶了也不知多久,才意犹未尽的翻躺了下来。
    “那我明儿一早就收拾细软?”罗九宁掰着手指头,仔细的算着:“伴月你若不想带她,我打发她一笔银子,叫她自立门户去。至于丫头们,我也私底下一人打发一笔银子,等咱们走后,她们也好有个着落。”
    裴嘉宪莫名觉得可笑,但是,皇帝冷眼如炬的看着了,那个争字,只能刻在他心里,至少在皇帝死之前,他是绝不能透露给任何人的。
    所以,他道:“横竖父皇尚且康健,你自在府中安心的,和壮壮过你们的日子便可,走,或者留,孤自有孤的打算。”
    身侧软玉温香的小王妃又凑了过来,于他颊上吻了一吻。
    “如何,方才一回,你竟没够?”裴嘉宪惊问。
    屏风外的烛光照进来,小王妃贝齿红唇,一脸惺松的欲意就偎了过来:“徜或真要逃命,半路那有共宿的日子,倒不如趁着如今咱们还有处可栖息,顺势就多来一回?”
    好歹也是拥兵一方,洛阳还有十万兵的肃王殿下,听她的意思,竟是真要一家三口背着囊袋逃难了一般。
    裴嘉宪听她说的有趣,也是哄罗九宁哄上了瘾,遂又重新身上来:“正好,那咱们就再来一回。”
    岂不知,正是因为他这般的不坦诚,以为不过玩笑,过分的自信,得害的罗九宁受一回,生死之险。
    这一场暮春交着初夏的细雨,足足下了八日,天光才放晴。
    “刚才宫里传出来的旨意,皇上卧床几日,也犯上褥疮了,太后娘娘自己还病着呢,托我来问娘娘一句,那薄药您究竟能不能治出来?”王伴月亲手搭帘子走了进来,就问罗九宁。
    罗九宁这些日子患上了春困,总是个睡不醒的劲儿,眼看日烛高起,还在床上偎着呢。
    “十年的竹叶青难寻,我到此时还未找到了,没有药,就好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药我想制也制不出来啊。”罗九宁说着,重又躺回了床上。
    “要我说,你就不该一直纵着王爷,他夜夜回来你都在叫水,你是铁打的不成?”王伴月掖揄道。
    罗九宁也觉得这阵子裴嘉宪贪,自己也太贪了些,害的她总是腰酸腿困,白天都懒怠起床,有时候一整日都歪在床上。
    “烨王妃派了两个嬷嬷来,说是要见你,你看要不要见?”王伴月又道。
    罗九宁还未说话,正在一旁和媛姐儿两个专心研究围棋的壮壮大叫了起来:“见,见,壮壮要哥哥。”
    哥哥会下围棋,并且籍着围棋赢走了他的串珠儿的事情,壮壮还没忘记了。
    他跟着自己的半调子师傅,姐姐小阿媛苦学好几日,正准备要跟哥哥比上一场,听说烨王府的人来了,岂能不高兴?
    “咱们王妃说,娘娘不是在找泡了十年的竹叶青蛇吗?济民药斋里恰有那东西,王妃不防过去看看。”烨王府的来人,恰是烨王妃的贴身嬷嬷胡氏。
    罗九宁道:“那我叫伴月跟着你到济民药斋,一起去取,如何?”
    胡嬷嬷笑的颇有几分不自然:“倒也行,只是,咱们王妃今儿亦在济民药斋,正在等着娘娘您呢,她有些明面上不好说的私话儿,要于您说叨说叨。”
    罗九宁记得那济民药斋的掌柜萧辞,自己一直以来怀疑他就是萧蛮的,但是,裴嘉宪曾去追查过,最后不了了这了。
    而烨王则一直拍着胸脯保证,说萧辞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绝对不是萧蛮。
    犹豫了会子,罗九宁也是急着要配出药来,遂道:“罢了,既烨王妃等着,那我自去一回吧。”
    胡嬷嬷也不走,退到了外头,便等着罗九宁。
    “娘,壮壮也去。”壮壮跟条小尾巴儿似的,跟在罗九宁身后,不停的叫着。
    “你二伯母也不曾带着你哥哥呀,娘先去一回,等拿到药酒治好了药,娘带你入宫,咱们再见你哥哥,好不好?”
    壮壮抿着唇,认真想了想,说:“那好吧,我暂可以可以和姐姐玩,但姐姐是女孩子,玩起来我总要让着她,不好玩。”
    说着,他蹦蹦跳跳的就出去了。
    罗九宁本欲带着阿青的,想来想去,索性把苏嬷嬷几个全留下来,叫她们照顾着壮壮和阿媛两个,自己只从外面传了胡东方进来,与胡东方一起,便往那济民药斋去了。
    “东方,你们私底下有没有查过那济民药斋,萧辞其人,真的没问题吗?”在马车上,罗九宁还颇有几分惴惴不安。
    但是,如今皇帝病在榻上,俩位王爷眼看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她此时当然不好去烨王府,而烨王妃是二嫂,又不得不见,所以,心里此时也是七上八下的。
    但是徜或她不亲自前去,胡嬷嬷到底是烨王妃的贴身嬷嬷,又怕烨王妃白等自己半日,到时候妯娌两个彼此要生了闲隙。
    胡东方还是一幅没心没肺的样子:“阿宁,瞧瞧我所带的这些人,那皆是王爷筛了一番又一番,挑出来的,个个儿都能独挡一面。管他有没有问题,只要萧蛮敢出现,咱们能保证一锅就端了他。”
    罗九宁自来不怎么信胡东方的,转身坐回了车里。想了想,转身在身后的轿厢里搜寻着,见有裴嘉宪置在里面的匕首,往腰间缠了一柄,又见有几样暗器,只可惜自己一样都不会用,还怕要割伤了手,遂没有拿。
    “不知娘娘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济民药斋的掌柜一瞧见肃王府的人马,立刻就迎出来了。
    罗九宁随着掌柜进了药斋,问道:“烨王妃在何处,缘何未曾见她?”
    这掌柜陪罗九宁直着,笑道:“娘娘有所不知,咱们的酒坛子都极大,而且是硫璃治成的,通体透亮,小的们怕稍一搬动,要砸了或者碎了,这十年的心血也就白花了,所以,一直在库中藏着,藏的极深,烨王妃也是在库中等着您的,小的陪您一起下库去见王妃,看药酒,如何?”
    要说蛇毒,已是难得,搬不动的硫璃坛子,那得是多大一坛。
    这话顿时就勾起了罗九宁的好奇心来。
    她要进库房,别人不说,胡东方自然是要贴身跟着的。
    但是那掌柜停了停,却是说:“咱们库房重地,向来闲人免入的,这位,要不也在外头等着?”
    罗九宁道:“我保证他于药材没什么好奇心,也不会乱碰您的东西,掌柜让他与我一同入内吧,他是我的贴身侍卫,向来不分开的。”
    一般来说,药店的库房,都极深极暗,这个,罗九宁比任何人都知道。
    所以,一听说要下地库,罗九宁就又犹豫了。
    “娘娘,咱们王妃委实是有要事找您,否则的话,也不会约您在地库中见面,奴婢和这胡侍卫一起伴着您下去,如何?”胡嬷嬷双手搓在一处,简直是要跪了的样子。
    咬了咬牙,罗九宁心说罢了,就信这胡嬷嬷一回吧。
    这济民药斋的库房,是个大地库,进去之后光是走廊,就不知道延伸了有多长。
    不过,药材也是真多,巨大的架子上,摆满着各类药酒,有的里面泡着可以看得清形状的虎骨,确实是盛在巨大的硫璃坛子里。
    还有黑暗中在箱子里扑来扑去的蝙蝠,那是用来产夜明沙的,虽说味道难闻,但夜明沙是位明目的好药。
    再往前走,居然还有蛇笼,里面蜿来蜒去,净是各类的蛇。
    罗九宁愈走愈稀奇,不由惊叹:“你们萧东家这间药斋,真真儿是长安少有。”
    胡东方毕竟好奇,走到蛇笼子跟前儿,还伸了伸手:“掌柜,你这蛇可取了毒不曾?会不会咬人?”
    “自然是取了毒的,不信你试试。”
    “东方,不要。”罗九宁话才说完,手欠的胡东方就把手给伸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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