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委屈先帝之死,还是委屈这太后还不是自己独一分儿,还是因为这男人唐突了自己而委屈,红唇一撇,她竟是就哭了起来。
    而卢纪国呢,将哀家俩字儿放在嘴中嚼了嚼,再看面前的美人儿哭成个花容失色,忽而就想起来,陈千里在雁门关时曾予自己说过,皇帝的生母丽妃,年近五十而神颜常驻,仿如少女,于先皇后闱之中盛宠无双。
    他脑中轰的一声,总算明白自己调戏的这个女子是谁了。
    *
    且说南宫之中,罗九宁见王伴月闷闷的进来了,吃惊问道:“你怎的没去陪着孩子,他不是要去后苑看马,你缘何一个人回来了?”
    王伴月道:“妾身身子不舒服,让丽太后陪着大皇子去了。”
    “伴月你怎么啦?”罗九宁见王伴月神色不对,又听她语气也是气乎乎的,遂问道。
    王伴月冷笑一声道:“娘娘难道没发现,皇上这些日子,准备着要把我给打发出去呢。”
    要说,于罗九宁来说,裴嘉宪后宫中统共两个妾侍,一个郑姝给裴嘉宪发送到庙里去了,她连见都不曾见过。
    而再就是一个王伴月,有她在宫中顶着,一个太皇太后,两个皇太后,这三尊大山就不好说什么她专房固宠的话,但要是王伴月也走了,她当然不好把裴嘉宪自己的问题给说出去,那自然了的,就是她要受这几尊大山的白眼儿。
    但是,要真把王伴月困在宫中一辈子吗?
    她今年都二十一的人了,再熬几年,容颜不再,韶华老去,难道说,一辈子就辜负在这宫里?
    “我觉得没甚不好的,既皇上让你去见卢将军,那你就去见一趟,虽说卢将军年龄长了,但是毕竟武将嘛,身体底子是好的。”罗九宁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压低了声音:“你怎么就不懂呢,男女之间也不尽是些烦人的事儿,等你成亲了你就明白了,会有你的好儿的。”
    王伴月咬牙道:“虽说还不曾有封位,但我怎么说也在皇上的后宅之中呆了三四年,既为皇上的妾侍,便到了卢府,也作不得正夫人,顶多是个有头面些的贵妾罢了。娘娘您难道也想把我给送出去?”
    罗九宁连忙摆手:“不是那样的,方才皇上提及,我都跟皇上说了,给你个新身份,就说你是像阿青一样伺候过我的,届时到了卢府,自然是正妻,焉有作妾一说?”
    王伴月依旧还是一脸的不高兴,听着罗九宁这也是下了决心要打发自己的意思,冷笑一声道:“罢了,我看咱们这些年的姐妹之情也是假的,皇后要真觉得我碍眼,直说便是,我剔了头发,出家去。”
    说着,她甩袖便走了。
    罗九宁给这王伴月弄了个一头雾水,待她走了,便自己给自己捉起脉来。
    身为郎中,又还是儿科,罗九宁虽说作不到医能自治,但是对于自己的身体,却是比那些御医们还了解得多的多。
    就比如说,她一直觉得这是个双胎,如今捉脉,愈发的清晰,大抵能肯定自己是怀着个双胎了。
    既是双胎,自然就要吃好,休养好,以免生的时候力气不足,有个什么磨难的。
    只是,今儿在太后宫中给那麻贲熏着了,又叫王伴月这般堵了一下,罗九宁歪着脖子想了半天,究竟也没想出来,自己吃什么会有点儿胃口。
    就在这时,忽而闻到一阵香气,竟是于一瞬间,罗九宁就笑了:“这是炒米粥,闻着可真香。”
    把米炒熟,碾碎,再熬成的粥,会带着一股子淡淡的米焦味儿。而配上油炸鹌鹑,用来开胃,再好不过了。
    随着开胃粥一起来的,还有裴嘉宪。
    命宫人将餐放下了,见罗九宁盖着被子,还在床上偎着,遂端了粥过来,问道:“要不要朕来喂你?”
    罗九宁白了他一眼,却是扔了本金册过来:“这是西太后送来的单子,说是三省六部但凡朝臣们家,有意向想要入宫的,她都把其父,官职,女儿姓甚名谁,又有些什么才情全都写好了,叫我过目,勾一些我喜欢的。”
    裴嘉宪对于这种事情,向来少干涉。
    将那金册丢了,他道:“待你闲了再说,瞧着有那性情婉柔单纯的,自愿入宫的,叫几个进来伺候你既可,朕看得吃不得,没心思看它。”
    罗九宁一把将粥碗推了,再把那金册重重往地上一砸,被子一裹,转身就睡下了。
    阿青在外头,听见哐啷一声,旋即便率着俩个宫婢,探头进来。
    不看则罢,一看,几个人顿时吓了一大跳。
    皇帝石青色的袍子上沾满了粥,手背上也给烫红了一大片。
    “奴婢罪该万死,皇上,要不要奴婢来替您擦拭?”阿青问道。
    裴嘉宪究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了罗九宁的怒气,但显然,她此时非常的生气,而向来,她生气的时候是不喜欢这些宫人们瞧见的。
    挥了挥手,他道:“下去,朕自会自己处理。”
    站起来找了半天,因是才搬的新家,都找不到她的帕子是放在何处,裴嘉宪在床前坐了片刻,还是想不通,自己究竟是何处招惹了这孕中的妻子。
    顿了半天,见那金策上洒着的全是米汤,他道:“难道是为了她们?”
    他简直要疯了:“便选进来,也不过是为了伺候你,难道朕能吃了她们不成?”
    罗九宁总不能说,自己是在梦见见丈夫睡了他的弟妹而生气吧。但是呢,她在孕中,本就易怒,只要一想起他和那个杜若宁来,更生气。
    至于选妃嫔,笑话,他是用不了,但那是用不用的事儿吗?
    他不是不想,只是有心无力而已。
    聒聒噪噪一堆的女人,只瞧那金册上,呵,这个是容貌冠绝长安,那个是才情冠绝长安,嗯,个个儿都冠绝长安,等她们入宫来,且不说有没有宠,光是动点儿歪心思,就够罗九宁受的了。
    她当然一个也不想要。
    可是,身为皇后,这话她能理直气壮的说给裴嘉宪听吗?
    当然不能,她此刻说给裴嘉宪听,他转身就能当着众臣的面,宣布自己不纳嫔嫔。这事儿于他倒是无碍,反正有了他也用不着,可她专宠善妒的名声,可就一辈子也喜不清了。
    发完了火,心里当然就舒坦了,罗九宁于是沉沉睡了一觉。
    待到再一觉醒来,天已经黑透了,九月,南宫两株香樟树上还有未死的秋蝉呱啦呱啦着。
    “朕明白了,明儿一早朕就去趟北宫,跟皇祖母说一声,从此之后,永不选妃。”只见罗九宁一翻身,裴嘉宪便道。
    也不知道是他还是阿青率着宫婢,地上的毯子都换了新的,裴嘉宪依旧是方才的姿势,就在床前的杌子上坐着。
    “你去说了,太皇太后和西太后岂不是又要散出风去,说皇后易妒,怀了胎身还不允许皇上开宫纳妃嫔?”罗九宁的火似乎还未消了:“难不成皇上是觉得我的日子如今过的有点太好了,想给我找些不痛快?”
    食得咸鱼抵得渴,这事儿还难办呢。
    “那你说怎么办?”唯独床头有一盏灯,叫个耸肩的美人儿顶着,蜡烛融滴,一滴滴的,就往美人儿的肩膀上滴着。金钩挽着红纱帐,映漾着庭前花影。
    面儿圆圆的皇后转过身来,烛光映着面颊,红的像春海棠似的,冷冷望着裴嘉宪看了半天,她忽而红唇一勾,就勾了勾手指头:“这事儿随它去就得,倒是你,上来,我有些话儿要问你。”
    “你可还记得观音坐莲?”皇后吐气如兰,声音哑哑儿的。
    裴嘉宪不知道自己在经历着什么,前一刻还冷若冰霜的罗九宁,此刻居然跟他研习起观音坐莲来。
    “你躺着,躺着,我想再试试。”罗九宁说着,就开始褪自己的绸裤。
    “不是才舟车劳动过?孩子不会有事?”裴嘉宪受宠若惊,但又惊又怕,他真是怕的罗九宁的脾气,却又不知道她下一刻什么时候还会发怒。
    孕中的女子,似乎更容易想那种事儿,罗九宁自己动着,初时还涩,不一会儿就粘粘腻腻,说不出来的快慰,但大约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她便动不得了,嘘嘘而喘着翻了下来,又睡到了一旁。
    裴嘉宪才刚叫她燃起火苗来,见她翻身下去,转身便准备要从后面入进去。
    岂料罗九宁又是一脚:“滚,滚出去。”
    “阿宁,没这样儿的吧,你这……”简直是将他当个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面首一般。
    罗九宁躺了半晌,忽而转过身来,气哼哼的说:“行了,明儿就开始选妃,只是,你休想我为你奔波这些事情。”
    她不气别的,只气萧蛮说的,裴嘉宪也是试了很多女子,才发现自己只在他身上行。
    这种愤怒,除了折磨裴嘉宪,似乎也再没有更好的方法,能给她去去火儿呢。
    *
    且说西华宫中。
    丽太后是个最怕寂寞的人,先皇活着的时候,便是生病的时候,她总有个寄托,会给他揉脚,给他唱小曲儿,给他沏茶,或者临案磨砚,总之,她每每都能逗的先皇哈哈大笑。
    先皇死后,她似乎也没有伤心过。
    遗诏里立两个太后的先皇,她想通了,自己没什么可为他伤心的。但是,寂寞啊,她一辈子都在等待着先皇的宠爱,忙着跟嫔妃们争宠,从来没有寂寞过。如今成太后了,那些老嫔妃们都挪到了宫城最后面的上阳宫,一个比一个寂寞,也没什么宠可争了。
    她的儿子登上皇位,按理她才是最后的赢家,可她就是不开心,就是寂寞,难过,伤心,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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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9章 不知悔改
    且说宫外,柱国府。
    卢纪国歪坐在太师椅上,两只腿搭在杌子上,正若有所思的坐着。
    可怜虽说位封柱国,卢纪国却也是个孤家寡人。为了江山大业,萧蛮几乎将他府中的人全暗杀光了,但是也正是因为这种血海深仇,才使得卢纪国非得杀到西京,杀的辽人屁滚尿流不可。
    而现在呢,战罢归朝,他本是个武夫,不懂得理朝政,前阵子,因为哀伤死了的发妻与幼子,很是悲伤过一段时间,整日里抱着酒坛子嚎哭发酒疯。
    今天突然不发酒疯,回府之后也不嚎哭了,管家老何很是意外。
    不过,坐着坐着,卢纪国忽然就站了起来:“不行,我还得再见她一面。”
    越想起丽太后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卢纪国的心就越是慌。他是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容颜姣好,性子活泼,还跟个少女似的美人儿,会是将近年届五旬的太后。
    想她当时哭的梨花带雨似的,卢纪国就恨不能捧出颗心来,只要能哄得她破涕为笑。
    老何不明究里:“柱国大人您究竟是想见谁呀?”
    “一个女子,只见过一面,便叫我抓心挠肝,不知如何是好。”卢将军直性子,也是直言。
    “这有甚难的?女子虽说信出闺阁,国柱大人您武艺高墙,任是咱们长安那户人家的高墙您越不进去?女子嘛,真逼到跟前儿,她保准又惊又怕,但也不会大嚷大叫,毕竟您就是国体,到那时,有什么话不能慢慢儿的说,何须在家如此苦恼?”
    卢纪国摆手:“她住的地方,寻常人是去不得的。”但是脑子一转念,他又觉得,他去不得,可以把她给哄出来啊,是不是?
    毕竟,大皇子看起来很喜欢马呀,这一回他准备充分点儿,那后苑里,他还可以再请她出来一回不是?
    转眼又是几日。
    又是一年中秋,南宫大殿外那几株香樟给砍掉了,顾泽海照料着添了几株罗九宁喜欢的梧桐树进来,如今还不甚高,秋风吹着树叶,簌簌而响。
    罗九宁盘膝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正在喝汤。
    上一回怀壮壮的时候,她因为整日的哭,那孩子生下来就瘦弱得很。如今不比那时候,这两个自然要好好保养,争取生下来的时候,孩子能大点儿。
    “咱们五皇子妃先是找了王绾王姑娘,欲要促使着,叫其入宫,还说,自己肯定能笃定她入宫之后受皇上专宠。不过,王绾之母郭夫人拒绝了这件事儿。郭夫人言,自己受丽太后一回辱就够了,断不会送女入宫,让女儿再受丽太后的辱。”王伴月道。
    罗九宁轻轻唔了一声,笑问道:“然后呢?”
    王伴月道:“洛阳刺史陈仝府的女儿陈芷,倒是住到五皇子府去了,我猜着,她大约是想入宫的。”
    罗九宁倒是愣住了。
    洛阳刺史陈仝是烨亲王那一脉的,不过,烨亲王本人在萧蛮大闹皇城之后,也是切骨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如今是俯首称了臣的。
    要说心里头,谁人心里不藏奸?
    这世间,亲人尚不可信,难道外人就没有异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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