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宁皱眉看着他:“我并不是袒护他,当年我若知道他杀了伏姬,哪怕他是我弟弟,我也会秉公处理,他既是为了我,我便与他一同承担。但他绝不是你口中为了权欲就杀人的人,如果他真是这样的人,他何必要让云珠假死离宫,留下这样一个祸患?杀掉云珠不是更容易吗?”
    顾泽慕沉默了片刻,才道:“清宁,你一直不明白我为什么不将真相告诉你,那是因为我不敢赌,如果我将真相告诉你,你会站在哪一边?”
    顾清宁愣住了。
    “如今我知道了,你会选择和奉展一起承担。”顾泽慕的脸上露出苦涩的笑,“你觉得我更在乎伏姬的生死,所以你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如何保护你的弟弟,清宁,你有没有想过我?”
    “我……”
    “清宁,我那时候其实是嫉妒奉展的,不管他做了什么,你都全心地信任他,包容他。”顾泽慕低声道,“你在胡贵妃面前护着我,挡在我的前面,这是我从未有过的经历,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欢喜。然而欢喜之后,我却想要更多,可是你能护着我,却不会像对奉展那样毫无保留地信任我。”
    顾清宁别开头:“但你也不曾这样信过我。”
    “是,我们虽为夫妻,但其实一直都未曾对彼此坦诚过。”顾泽慕定定地看着她,“若早知如此,我定不会那么计较,定然会早早就告诉你,从见你的第一刻起,我就动心了。”
    顾清宁震惊地看着他,心中犹如掀起惊涛骇浪,她不敢置信地用力摇头:“你骗我,你喜欢的分明是伏姬……”若不是这样,他怎么会越过自己封妃,伏姬又怎会在她面前暗暗炫耀他的信任和宠爱?
    顾泽慕早知她不会相信,但真的看到她毫不犹豫地摇头否认,还是觉得心凉了一瞬,他苦笑道:“当时的我从未喜欢过什么人,在察觉到自己的心思时,我的第一反应是恐惧。”
    “你喜欢那个温文尔雅的我,如果有一天,你知道真正的我是个不择手段百般算计的人,你会如何?”
    “我不敢去想,于是撑着自己那一点微薄的自尊,不叫你发现我的真心,如今想来,真是再愚蠢不过了。”
    这场谈话最终无疾而终,丫鬟来叫两人去吃饭,顾清宁仿佛松了一口气,匆忙离开了顾泽慕的院子。
    当年的真相揭开,却只是让她茫然无措。
    她从未想过萧胤喜欢的人居然是她,而如今听到他这番剖白,她心中的确有些触动,但更多的却是沉重和无奈,他们两人之间着实有太多太多的误会了,到了如今,也只能叹一声有缘无分了。
    顾清宁心里想着事情,却不妨与顾清姝撞了个正着。
    “清宁,我刚刚去你院子里找你,丫鬟说你出去了,你去哪了?”
    顾清宁摇摇头,勉强笑道:“没去哪,就在院子里走走。”
    顾清姝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有些疑惑,不过她也没想太多,拉着她往外走:“我跟你说,我刚刚听到一个消息!说出来你一定不信!!”
    “什么?”
    顾清姝左右看看,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知道吗?泽慕原来不是我们家的孩子。”
    顾清宁:“……”
    顾清姝一看她表情便明白过来:“你早就知道了?那你都不告诉我,没义气!”
    顾清宁无奈道:“这又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情,再说,这本是泽慕的私事,我有什么立场去说。”
    顾清姝扁了扁嘴:“你怎么没立场了,你与泽慕关系那么亲密,还有谁能比你更有立场?”
    顾清宁刚刚被顾泽慕表白,正是对这种事情敏感的时候,连忙道:“你瞎说什么!”
    “我哪里瞎说了,你与泽慕从小一起长大,虽然不是兄妹却胜似兄妹。”顾清姝大喇喇道,“难道他一朝恢复身份了,你们俩便要形同陌人了吗?”
    顾清宁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于敏感了,有些不自在地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顾清姝也没有追究,顺着她的话道:“我外祖父知道祖父回来,所以特意上门来找祖父,如今两人还在房中谈话呢,我去给他们上茶,偷听他们谈话才知道的。”
    自从顾清姝和柳子骥退婚之后,顾家和柳家几乎再无往来,能让柳太傅抛弃成见特意上门来,定然是很重要的事情。结合顾清姝说的这些,应该是顾泽慕身世大白,而威国公当年私藏詹家血脉的事自然也瞒不住了。
    不过柳太傅既然还能上门,说明这件事并不是那么严重,这让顾清宁微微松了口气,但依旧悬着心。
    好在威国公并没有和柳太傅聊很久,没过多久,柳太傅便告辞回府了,威国公也换上了家常的衣服出现在了大厅中。
    虽说是给威国公和顾泽慕的洗尘宴,但其实菜式并不算复杂,都只是一些家常的菜。
    一家人坐在一起,等威国公夫妇夹了一筷子菜,这才纷纷动筷。
    顾清宁偷偷打量着威国公的神色,发现他的神情十分镇定,完全看不出他的情绪。顾清宁有些挫败,又不自觉地看了一眼顾泽慕,却不妨顾泽慕也正看向她,她连忙缩回了目光,装作在专心吃饭的样子。
    不过两人的这番眉眼官司并没有被其他人注意到,因为席间顾清姝与顾泽浩正在打嘴仗,顺便再合起伙来欺负一下顾泽淳,很是热闹。
    威国公也不生气,就这么好脾气地看着孙辈打打闹闹,最后才将目光转向沉静的顾泽慕,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等到众人都吃完了饭,丫鬟们将桌上收拾干净,威国公却并没有让他们走,只是让下人都离开,偌大的厅堂中,只有顾家人。
    三个妯娌对视一眼,知道公爹这定然是有什么大事要说了。毕竟威国公身为一军主帅,突然回到京城,绝不止是为了送几个犯人这么简单。
    威国公扫视了一眼家里人,缓缓开口道:“今日这事原本十几年前我就要说了,却一直拖到了如今。”
    顾清宁顿有所感。
    威国公将目光转向顾泽慕:“泽慕并非我们顾家的孩子,他本姓詹,他的亲祖父便是詹世杰。”
    此话一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第147章
    在威国公说完那句话之后, 除了顾清宁这些早就知道真相的, 其他人都呆住了。
    柳氏看了一眼公公,又看了一眼陶氏,不确定地问:“这……这是怎么回事?泽慕不是清宁的双胞兄长吗?”
    威国公没有说话, 闵夫人接口把当年发生的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
    不等她们消化掉这些,威国公又道:“如今这件事陛下已经知道了,但你们不用担心, 这件事是我一意孤行,你们都不知情, 陛下是明君, 不会迁怒你们的。”
    “爹这是说什么话?”朱氏开口道,“我们既是一家人,就算有什么事也要一起承担,爹说这样的话,可是将我们当成外人了?”
    “大嫂说得对。”柳氏也跟着道, “难道爹跟夫君也要这样客气吗?何况,我认为您做的没错。”
    陶氏是最后一个说话的, 只是却早已没有当初刚刚嫁入威国公府时怯生生的样子, 她声音虽细却斩钉截铁:“儿媳当年既答应了将泽慕当成儿子, 您又怎能说我不知情呢?若是有事,儿媳自然也该一起承担的。”
    几个孩子也纷纷道:“就是,祖父, 咱们都是一家人, 您说这样的话太见外啦!”
    威国公有些怔愣地看着他们, 那一颗在战场上被磨练的坚硬的心仿佛也软了下来,这个向来铁血寡言的老人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热热的眼眶:“我不过说一句,你们就有那么多句回我。如今陛下尚未有定论,在你们口中倒像是我被下狱了一般……”
    闵夫人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
    威国公老老实实地闭了嘴。
    闵夫人怼完了丈夫,又看了一眼众人,气场全开:“你们有这样的心很好,但欺君之罪并不是小事,你们也不要逞一时意气。如今陛下既然还没有旨意下来,你们也不要瞎想,该干什么干什么。”
    “现在。”她淡淡道,“都各自回院子。”
    柳氏还想说什么,但朱氏知道婆婆的性子,拉了拉她,又摇摇头。两人倒也没有回去,而是拉住了陶氏,想来是想问她这其中更多的内情。
    其余的孩子都对顾泽慕的新身份很好奇,顾泽浩与顾泽淳围着他问个不停。
    顾泽慕一边回答,却一边看向顾清宁,却只看到她冷清的侧脸,他不由得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经此一事,两人的关系重新降到了冰点。
    就在威国公府在说这件事的时候,宫中却有一人正在等待皇帝的召见。
    他穿着一袭简单朴素的灰袍,白发梳理的整整齐齐,看着就像是一个落魄的老秀才,却让陛下身边的大太监张礼亲自来迎,且张礼不仅是亲自过来,还待他十分殷勤的模样。
    顿时叫那些新来的小太监议论纷纷,不知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一个老太监在一旁嗤笑道:“这位大人都已经告老还乡多年了,你们自然不认得他。”
    小太监们一听,便知道这老太监是知道对方身份的,连忙凑到他身边:“那您老给咱们解解惑,这位老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老太监悠悠道:“这位的名头太过响亮,我就说两件事你们感受一下。第一件,这位大人稚龄便成为先帝的伴读,先帝登基后,他以稚龄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这朝中当时不知道有多少人对他不满,但不过三年时间,他便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几个小太监都发出惊叹声,老太监顿了顿,又道:“且这位大人心胸宽广,又不揽权,如今这朝中有大半的人都是他一手提拔的,就那位郎义郎老大人,因为那耿介的性子,在地方当了十几年的知县,就是这位大人慧眼识珠,将人举荐进了户部,按理说,郎大人应该对他感恩戴德吧?结果在朝堂上吵起来,郎大人该怼还是怼,这位大人也不生气,还在先帝面前夸赞郎大人,以他的身份,能做到如此,你们说是不是难得?”
    郎义便是当初那位因为性子太直被陛下调离户部尚书位置,结果新任尚书还没干上两年,陛下又捏着鼻子将郎义给调回来了。这位的才干和他的臭脾气一样知名,放眼满朝,大概也只有夏宜年夏大愣子能与之相媲美,小太监们感同身受,纷纷感慨这可真是好脾气。
    一个小太监急躁的问:“既如此,这位大人怎么那么早就告老还乡了?还有,您说的另一件事是什么?”
    老太监笑道:“你们说,一个文官,活着的时候最大的尊荣是什么?”
    “在陛下面前设座?”
    “陛下亲自下旨褒扬?”
    “百姓送万民伞?”
    小太监们纷纷猜测,老太监却只是摇头,最后,小太监们问急了,他才道:“当年这位大人告老还乡的时候,陛下亲率百官相送,特赐羽林军护送他回乡,那场景,那排场,啧啧……除了当年太祖时的尹大人,就是这位康相,我朝立朝百来年可还有第三位大人有这样的殊荣?”
    小太监们听完,顿时肃然起敬。
    此时在宫内,康烨正恭恭敬敬地拜见萧湛,萧湛却不等他跪下,便连忙让张礼将他扶起来,又特意赐了座。
    谁知康烨却并不坐,而是坚持跪了下来:“陛下,礼不可废。”
    萧湛看着他完全白了的头发,苍老许多的面容,心中十分感慨。他当年还是太子的时候,便与康烨共事过,他很清楚康烨的能耐,一直希望他能重新出山,不过康烨一直辞拒。萧湛原本都已经要放弃了,谁知康烨竟然在这时候主动来了京城。
    等到康烨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张礼连忙扶着他坐下。康烨这一次没有再推辞,他纵然这些年身体好了许多,可毕竟年纪放在那里,这一路从虞城到京城奔波劳苦,实在让他有些吃不消了。
    萧湛叹道:“朕与康相也有快二十年未见了吧,你与当年还是一模一样。”
    康烨也露出怀念的笑容:“老臣还记得陛下当初刚刚参与国事的时候,虽然年轻,却十分稳重,先帝还同老臣说过,陛下心有沟壑,只是不曾表露而已。”
    萧湛一愣:“父皇……这么说过?”
    康烨不慌不忙道:“自然,老臣如何敢欺瞒陛下。”
    萧湛的神色和缓下来:“康相是父皇最信任的人,你说的话朕自然相信。”
    听见萧湛这么说,康烨的脸上却露出愧疚,他又重新跪了下来:“老臣有罪。”
    萧湛忙道:“康相这是怎么了?张礼,快将人扶起来。”
    康烨道:“老臣这一次入京,是特意向陛下请罪来的,老臣一时不察,收了个弟子,却没有察觉他的狼子野心,让他做尽坏事,老臣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姚斐的事情,威国公报上来之后,萧湛就已经派人去查清了前因后果,康烨与姚斐这一层师徒关系他自然也知道。不仅如此,他还知道,康烨自从离京之后,不图享受,生活清贫,一心教书育人。
    如今康烨这么说,萧湛不由得劝道:“康相未免对自己太过苛刻了,这姚斐心机深沉,这么多官员都被他骗了,你没有察觉出来也很正常。”
    “陛下对老臣如此宽容,让老臣既感动又惭愧。”康烨似乎老泪纵横,低下头用袖子拭了拭眼角。
    萧湛又劝了他一会,才道:“这些年朕一直希望你能重回朝廷,就像当年你辅佐父皇那样,如今你既然来了京城,便干脆留下来吧。”
    “陛下的恩情,老臣感遇忘身,只是,老臣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康烨似乎犹豫了片刻,才道:“老臣恳请陛下为詹世杰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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