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说……就说我一切安好,在滕州等他。”我想了半天,千言万语却只说出一句来。
    岱钦颇有深意的朝我看了一眼,嘴角依旧挂着微笑。小魏却做出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尽知道了,姑娘不必担心,既是有伤,就好生养着,王爷有了我们师父的帮助,到京城靖难之日,指日可待了。”
    我本想追问一句你师父到底要带什么话,想想这孩子就靠着这句话去投靠朱棣了,后半生劝押在这句话上,想来就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跟我说出来,便也不再问了,只拍了拍他的背,鼓励道,“王爷的为人你是知道的,跟了他,你将来的好日子长着呢。”
    小魏憨厚一笑,“就是冲着王爷待我们那份心去的,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为王爷出生入死了。”
    送走了小魏,我斜倚在门口呆呆的望着,岱钦在身后笑道,“这下你尽可以好好的养伤了,不用再左顾右盼的伸着脖子等了,想来四爷得了你那句话,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来找你呢。”
    岱钦是温和稳重之人,我从没听过他说这样刻薄的话,只是他这么说,我也是能理解他的心意的,不由得脸上渐渐的红了起来。
    第245章.65.重逢
    又是一年新春到来,百姓们因为朱棣与朱允炆这场叔叔与侄儿,皇帝与藩王的旷日持久的较量,已经第三个年头没有过上一个好年,与人们的恐慌相违背的是,百花才不管这天下易主与谁,仍旧绚烂的开放起来。
    又是一个春天!
    听说一月朱棣与盛庸平安等人发动了最后一次直面较量之后,朱棣便直接绕开所有人,既不攻城略地,也不在任何地方稍作停留,他带着精锐的骑兵步兵,如同一头横冲直撞的猛虎,一路南下,直向京城。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岱钦始终没有放弃寻找巴特尔,但是巴特尔好像消失了一样,毫无音讯,其实我们心里都知道,巴特尔凶多吉少,还活在世界上的可能几乎没有,只是谁也不愿意说出来,岱钦更是从没有放弃寻找他的每一个机会。他的固执好像在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般。
    这一日他从外面回来之时,照例给我带了一些糕点和几两燕窝,吩咐了客栈厨房拿去炖了才来见我。
    他一进门来就带着笑意,虽说他平日里就是个爱笑的人,但是今天笑得却格外不同,我不禁奇道,“你有什么乐事儿,笑得如此灿烂?”
    “你还不知道我吗?年年如此,月月如此,天天如此,时时如此的一个人,能有什么事叫我乐?”岱钦撇撇嘴,很无所谓的说道。
    我走到他身边,对着他看了又看,他见我如此,才终于将我扶到椅子边坐下,“好了好了,本来琢磨着这事儿究竟是还没有一个准话儿,想等到有结果了再告诉你,既然我自己如此没有涵养,喜怒形于色被你瞧出来了,也是没有办法再瞒你了。来,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什么东西?”
    岱钦故作神秘道,“去看了就知道了。枉我们在这家客栈住了这么久,竟然连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一直没有发现。”
    我越发的好奇起来,起身便想与他一起往外去。岱钦高兴得狠了,也已经往外走去,直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连忙将我推回了屋内,走到床边一个梨花木的衣架子上将一件厚的羊毛织成的披风拿来披在我肩上,才笑道,“你这身子骨弱得很,还没好干净,就这样出门,对身体不好。”
    我披上披巾,这才随着岱钦往外走去。三月的天气已经发暖,我穿得厚,又披着披巾,身上不由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便掏了一块罗帕对着额头擦了擦,岱钦走到一张桌子前,弯下腰来,指着一个桌角道,“你看这里。”
    我低下身子看去,只见桌角处用小刀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狼头,呼之欲出,我惊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帖木儿家族的图腾,帖木儿家族信奉狼神,也信奉天葬,我们的族人在死后会用一匹马将尸体驮着,一鞭子抽走,让它一只奔跑,尸体落在什么地方,那个地方便是他的墓地,狼神会出现,将他的皮肉吃掉,让他获得灵魂的安宁,所以我们信奉狼图腾。”
    “那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个?”我还没问完,便想到什么似的,不由得抓住了岱钦的衣角,兴奋的问道,“你是说……“
    “没错,这是诺敏画的,只是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到过这里。”岱钦微笑着说道。
    “既然她在这里留下这个标记,说明她在别的也一定留过,说明她也在找我。等我安顿好了你,我就去找她。”
    我知道他说的安顿指的是陪我等到朱棣,便不把话往下接了。
    岱钦却直接说道,“四王爷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上次咱们才说他无论打多少胜仗,离皇帝宝座还是离得很远,现在他就已经想通了,打仗并没有太大的用处,直捣黄龙才是唯一的手段,只要扼住要害,就能走向制高点。”
    不知为什么,平时我和岱钦相处的很是不错,但是只要提到朱棣,我就莫名的有些尴尬,此时他这么一说,我就又有些窘迫起来,便搭讪着继续看那狼头,赞许诺敏的力道用得好,所有的线条都是深浅粗细均匀。
    不出几天,岱钦便告诉我,朱棣已经到了徐州,并在那里打下了埋伏,给追上来的平安狠狠一击。而徐州府的参政已经做好了防范,准备严防死守背水一战,而朱棣却做出了惊人的行止,那就是绕过徐州,直接往宿州赶去。此时所有的南军都慌了,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朱棣已经完全不在乎能夺下几座城池了,夺下皇宫才是夺下一切!
    而我,也大略算了算时间,离他夺取政权登基的日子已经不远了,他终于熬出了头。心里不由得高兴万分,只是在这高兴的背后,却又慢慢的落寞起来我们之间的距离好像近在咫尺,却又好像越来越远,我越来越担心此生我们还能不能再见一面。
    就在朱棣在徐州大破平安的消息之后没有多久,一日,我正在屋内闲着看岱钦因怕我无聊而买来的词话本子,忽然觉得心慌意乱,久久不能平静,便想去隔壁房间去找岱钦,不料岱钦正好出了门去替我抓每日要吃的药了,只得默默地又往自己的房间走回,刚回到床边坐下,忽然听到门外几声敲门声,心里一阵高兴好在岱钦回来了,要不这会子真的有些闷闷的。便高声应道,“进来吧。”
    房门吱呀医生被推开,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走了进来,穿着一身黑色长袍,那黑,好像是极致的夜色,浓得化不开,而这身黑袍的主人,俊朗的脸上带着满满的风尘,他先是慢步踱着,待快到我面前,几乎不能自控,飞奔过来。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将词话本子一把丢开,站起身来,迎接住他的拥抱。
    眼泪就在这一瞬,便滂沱下来。
    “王爷,你怎么来了?”还没问完,声音就已经梗塞住。
    “你没死,我就知道你没死。”朱棣并没有回答我,只是喃喃的呓语道。
    此时此刻,真正是无声胜有声,我们什么话也不想说,什么话也不想问,只想这么抱在一起,直到天荒地老。管他什么王权富贵,管他什么生老病死。
    许久,我只觉得脖间有一股暖暖的热流,伸手一摸,竟是湿湿的液体,不由得推开朱棣一看,只见他眼角一滴晶莹,满眼都是疼爱的看着我。他双手捏着我的肩膀,皱起了眉头,“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摇摇头,“不碍事,总算等到了你。”
    “我会杀了朱颜血,活剥了她的皮,替你报仇。”朱棣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说道,眼睛里泛着红色的血丝。我不禁有些害怕,“都过去了,那些都是过去了的人,我们现在在一起,就足够了。”
    “不,谁也过不去,动过你的每一个人,我都要让他们血债血偿。”朱棣毫不退让的说道。“你知不知道,若不是小魏跟我说在这里遇到了你,我早就以为你死了。你不知道……”
    我捂住了朱棣的嘴巴,轻声道,“我没死,我没死……我活得好好的。”
    朱棣听我这么说,眼角绽出了由衷的笑意,“对,对,老天有眼,我的阿漪活得好好的。”
    我将朱棣拉到床边,两人并肩坐在床沿上,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问道,“你不是在徐州和平安打吗?怎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到滕州来了?”
    “小魏冒死到了北平,给我带去两个消息,一个消息是朝廷虽然派了重兵在北平围堵我,但是朝廷中却已经空了,并没有人把守,第二个消息便是你在滕州等我。对我来说,前一个消息根本不算什么,我一路横冲直撞,遇人杀人,遇神杀神,就是为了快点来见你。”
    “你带了多少兵?”
    “三万。”朱棣笑着对我说道。
    我大吃一惊,对着他的肩膀便是狠狠一掌,“你这是胡闹!三万的军队,朝廷就是再中空,动动手指头儿依旧能够把你杀的骨头都不剩。我只是让小魏带话让你知道我还活着,谁让你这么冲动了?!”
    “我等不及,一刻都等不及要见你。看到朱颜血把你从马背上抽下去之后,我的心都要跳了出来,后来见到那个小兵将长矛刺向了你,那一刻……我……”朱棣说着,声音有些哽咽,我连忙抱住他,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后背,朱棣在我耳边低声呢喃道,“我当时什么想法都没了,只想冲过去将杀你的人碎尸万段!可是张玉这个时候冲了进来,将我拉开,朱能接应着他将我带了出来,我回头看的时候,张玉已经被他们团团围住,一刀一剐,而你,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可是我却回不去……对不起……”
    “我多么感谢张将军和朱将军。”我抚摸着胸口说道,“张将军的事我听说了,心里很是难过。”
    第246章.66.内乱(1)
    “现在大营中第一副帅是朱能,他和张玉一样跟着很多年了,除了他,谁也不知道我独自出来了。”朱棣走到床边,将能看到的我的几件衣服都开始收拾起来,一边急促的说道,“所以,我们现在必须立刻回去,从现在开始,你跟着我,在大营里呆着,一时一刻也不要再跟我分开了。”
    “你一个人来的?!”我大惊失色,不由得抓住他的双手,“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整个朝廷倾尽举国之力,所有想的就是抓住你,你怎么能这么冲动,以身试险?”
    “没办法,等不得了,比起见你,什么事都不算什么。”朱棣一边说着,已经将我的衣服包成一个包裹,一手拉着我便往外走。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拉门,门却已经被推开,岱钦正笑着提着一包燕窝,那笑容蓦地便僵在脸上,“王爷。”
    岱钦拱起双手,对着朱棣不卑不亢的做了一个揖。朱棣微笑,却看向我道,“小魏跟我说遇到你的时候你身边还有个叫岱钦的人,我愣了很久,倒是没料到你们私下里感情也不错。”
    岱钦温和一笑,“愚弟与赫连姑娘相识已经多年,私底下倒是真没有什么接触,这次是在东昌偶遇……”
    我抢过岱钦的话道,“王爷,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是岱钦将用计将我从朱颜血手上救出来的,这段时间,也多亏了他照拂和保护。”
    朱棣看了看岱钦,“那多谢你了,我现在要带赫连回营,你是就此相别,还是随我们一起?”
    岱钦将手上的燕窝递了过来,对朱棣笑道,“我陪着赫连这段时间,她一直心心念念的想着王爷,即使是重伤未愈,也要一路追到这里,只是我们一路追,却一路总是赶不上王爷大军的步伐,后来她身体实在不支,我们只好歇脚在这里,不过她心里还是记挂着王爷的。现在既然你们重聚,把她交到王爷手上,我也放心了。大夫说她的身体一直没有痊愈,需要燕窝等补品吊着,王爷多上心吧。”
    朱棣并没有接过岱钦的燕窝,只淡淡的笑笑道,“我会给她调养身体的。不劳你操心了。”说着,已经牵着我的手,往门外走去。我在他的牵引下,也只得跟着他一起走了出去,岱钦提着燕窝,面带微笑,站在原地,我还有好多话没有来得及和他说,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不由得鬼使神差的伸手捏了捏他的手,他有些没有料到,迅速的转过身来看我,手心加了些力度,却很快就放开了。我对他笑了笑,他便挥了挥手,“保重。”我点点头。
    朱棣的马匹就在客栈之外,他将我扶上马,自己也跨了上来,低声道,“赶马车太慢了,先委屈你了。”
    “没有什么委屈的,军营离不开你,你为我出来就已经不对了。”
    “驾!”朱棣低下头,在我侧脸上吻了吻,便挥鞭赶了起来。
    我在朱棣的怀里,一开始还觉得过得去,马儿颠簸了半个时辰之后,便开始觉得胸口隐隐作痛起来,整个人不由得慢慢的缩了起来,在马背上弓着身子,朱棣感觉到我的背部越来越抵着他,将马儿停了下来,皱眉问道,“怎么了?”
    及将我转过身来,一见我的脸色,不由得满脸吃惊,“你怎么了?”
    “没有怎么……”我一边说,一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只摸到满头的冷汗,正准备从袖中掏帕子擦汗,朱棣已经钳住了我的手,开始解我领口的布扣。
    “你做什么?”我一边挣扎着,一边问道。
    朱棣不答话,片刻便已经将我的衣领解开,他扒开我的整片衣襟,往里一看,脸色不由得发白,手也垂了下去,我用双手捂住衣襟。朱棣从身后将我拦腰抱住,一起下了马,“你伤的这么严重,为什么不告诉我?这马根本不能骑了。”
    我连连摇头,“你回大营的事耽搁不得。不要为了我这点小伤……”
    “我以为岱钦故意在我面前向你献殷勤,没想到他说的还不及现实十分之一严重。”朱棣的脸上有些懊恼,“你先歇一下,前面有个集市,我去弄一辆马车来接你。”
    我拉住他的袖口,“不要。”
    “不要任性。”
    “没有任性。”我低着头。
    “乖,我马上就回来,你不能再在马车上颠簸了。”朱棣放低了声音,柔声说道。
    “你说过的。”
    “嗯?”朱棣皱眉。
    “你说过一时一刻也不再跟我分开了。”我忸怩半晌,才抬起头看着朱棣低声说道。
    朱棣本来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丝笑意,“拿你没办法,这样,你上马去,我在前面牵着马慢慢走。”
    我这才没说话,在树荫下歇息了一会,朱棣将我扶上马背,叮嘱我牵好马缰,自己却在前面慢慢走着,一面跟我说话,一面还要时不时的回头看看我。
    我在马背上不由得笑了起来,“当真把我当做小孩子了吗?”
    “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小孩子。”朱棣干脆的答道,又忽然有些哀伤,“更何况你现在这样孱弱,都怪我。”
    朱棣在集市上赁了一辆最好的马车,又去布庄买了几块柔软的褥子,将马车内铺好了,才让我坐上去。这辆马车虽然没有岱钦的那辆马车奢华,但是却也是极舒适的,因为害怕我一个人在车内无聊,朱棣干脆雇了一个马夫在前面赶马,自己也在车内陪我,好在滕州离朱棣的大营并不是很远,我们在马车上赶了一日,晚间便到了。车夫收了银子,带着马车回了。朱棣因为害怕马车夫走漏风声,是以在距离大营还有一两里路的时候变叫他将我们放下了,此时还有些距离,需要我们自己走。
    朱棣却走到我前面,弓下身子,静静的不说话。我不由得奇道,“还不赶路吗?”
    朱棣噗嗤一声笑了,“上来啊。”
    “上……什么?”我突然懂了他的意思,不由得有些脸红,“我哪里就那么较弱,这么一小段路还要人背?再说马上就要到营地,若是被你的部下看到你堂堂一军主帅,竟然为了个女人擅自离营,还低声下气的背着回来,别人要怎么看你?”
    朱棣并没有回答我,却退后一步,直接反着伸出手将我的双手一拉,我便倒在他的背上,他直起身子,将我的腿用两臂勾住,我便牢牢的挂在他的身上了,朱棣已经走了起来,“你都说了,我是主帅,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管不着,除非他有两个脑袋。”
    我无言以对,只得伸出胳膊,也将他的脖子勾住,奔波一天,有些疲惫,便将脸埋在他的背上,闭上了眼睛。
    “王爷,你可回来了!”三保的声音忽然从耳畔传来,我猛地睁开眼,只见他正从一匹马上下来,对着朱棣单膝跪下道,“出事了!”
    “什么事?”朱棣将我放下,皱眉问道,“怎么这么急吼吼的?”
    三保道,“您昨天走的时候,吩咐朱能和我带兵夜袭平安的大营,本来平安的的大营已经快被我们攻破,没想到有人带兵在我们背后偷袭,给我们吃了好几计闷棒,损失了不少将士,无法,朱将军便和我商量着,迅速带兵退了回来。”
    “站起来说话。”朱棣在夜幕中一手强有力的扶着我,一边对三保说道,脚步已经迈开,往大营内部走去。
    三保有些怯怯的,“王爷,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一边走一边说就是。”朱棣并未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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