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雾气散尽,走过来一个穿着水绿色绣碧绿烟柳长裙的姑娘,她眉目姣好,裙裾如同莲花般散开,蹲在地上对他说:“阿远,妧妧在这儿。”
    陆远睡梦中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原本的那些不安忽然间全都不见了,花园里那些姹紫嫣红的花儿开的娇艳欲滴。
    只要她在他身边,他就什么都不怕,也什么都不在意了。
    顾初宁看着陆远紧皱的眉心缓缓舒展开,面上的神情也变得祥和,一看着便是睡熟了的样子。
    顾初宁见状就起身悄步往外走,她一撩帘子,廊庑下赫然站着个人,正是程临。
    程临还在想方才的事,此时见顾初宁出来就道:“顾小姐,大人现在睡得好吗,”他说着皱了眉:“也不知是怎么了,大人时常不能安寝,就算是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会从噩梦中惊醒。”
    程临这一番话可是推心置腹,他心里已认定了陆远心悦顾初宁,只不过还没开窍,这不就想着帮一把自家大人,故而才对顾初宁如此说,不过他说的也是事实,陆远确实时常做噩梦,难得睡个好觉。
    顾初宁就叹了口气:“我方才进去的时候,表少爷睡得很不实,应当是似你说的那般做噩梦了,好在他不多时又安稳的睡过去了。”
    顾初宁又往外走了几步,轻声问起了陆远的情况:“程大人,你也知道,这回都是表少爷救了我的命,我是无论如何也报答不起的,那天他从那么高的山坡跌落下来,又被石头磕伤了肩……不知道他这些天怎么样了。”
    她秀眉微蹙,不说话就是一股子惹人怜的感觉,当真是千娇百媚。
    程临连忙低下头去:“那日属下把陆大人接回来以后,第一时间就寻了圣手来给大人医治,蒋大夫说了,大人这伤虽然颇严重,但也算不得什么,只要按时吃药敷药就能痊愈,无非是失些血罢了,”他说着顿了一下,似乎是想了片刻才道:“只不过有一点,大人他素来就不重口欲,如今受了伤,就更是不用膳了,这些天来只用了白粥……”
    顾初宁闻言就叹了口气:“不吃饭哪行呢,白粥固然温补脾胃,到底不好,还是要多用些饭菜才是,”似陆远这般伤重,定然是要食补的。
    她想起了少时的陆远,那时候他就是这样,不愿意吃饭,每回都是她逼着他吃的,现在她不在他身边了,果然没人劝得动他。
    顾初宁就道:“若不然我做些糕点给表少爷,待他醒来时正好能吃,也好补养身体,”幸好她知道陆远的口味,能合了他的心意。
    程临一听有门,顾小姐这也是心系自家大人,他的眼睛亮了下,就道:“那自然是最好的,咱们这些下人怎么劝也劝不动大人,若是顾小姐能叫大人用膳,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程临说着就引着顾初宁去小厨房,他一直跟在陆远身边,自然很是熟悉府里的一切:“顾小姐往这边走,小厨房里的食材一应俱全,您到了那儿随意取用。”
    很快就到了小厨房,程临就问:“顾小姐,这厨房里的婆子仆妇都是一应俱全的,您若是需要,她们都在一旁。”
    顾初宁摇了摇头:“不必如此麻烦,你把珊瑚叫过来就好,有她帮衬就可以了。”
    小厨房里就剩下了顾初宁和珊瑚主仆二人,珊瑚帮着顾初宁系上围裙:“姑娘,您打算给表少爷做些什么呀?”
    珊瑚说着服侍顾初宁净了手:“表少爷还在病中,吃不得那些油腻荤腥的,那些鸡汤鱼汤怕是也要喝够了,咱们做些什么才合适。”
    顾初宁思忖了片刻,道:“就做枣泥山药糕吧。”
    珊瑚闻言眼睛一亮:“姑娘这点子好,”枣泥山药糕味道清甜,还顶饿,这里头的红枣补血,山药健脾胃,而表少爷正好失血过多,这点心是再合适不过了,她敬佩地看着顾初宁,果然不愧是姑娘。
    前世今生,顾初宁都不会什么本领,很是寻常,但她有一点还算是不错,就是擅于做膳,不论是糕点还是小菜都颇是擅长。
    顾初宁想到这里笑了下,这还多亏了前世祖母的指点,她和祖母长在田庄里,祖母就时常教她下厨,久而久之,她也就有了一手好厨艺。
    这枣泥山药糕的做法很简单,先是将红枣去核用温水泡上一晚,后用油和白糖炒成枣泥,山药则是去皮磨泥,加上梗米粉,同样炒熟,再蒸上一段时间,最后用模具定型即可。
    好在厨房里日日都备着泡好的红枣,顾初宁和珊瑚忙活了一阵也就差不多了。
    …
    陆远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睁开眼就看见散了一地的昏黄的阳光,然后从床榻上起身,他揉了揉额头,屋里的一切摆设照旧。
    外面程临一瞧见陆远醒过来就进屋行了礼:“大人,您醒了,”他来这儿自然是是有事要向陆远说的。
    陆远掀开了被子,下榻喝了口茶才彻底清醒过来,他的嗓音还有些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程临低下头想了片刻道:“大人,您已经睡了两个时辰了,”他说着面露喜色:“大人,您这觉可是当真不容易,竟然睡了这么长时间。”
    陆远也有些惊讶,寻常时候他过了一会儿便要醒过来的,这次竟然睡了两个时辰。
    陆远失神的望着床榻,他方才好似是做了一个梦,做了什么梦倒是忘记了,但梦中好像是有她在……
    陆远依稀还记得她的手抚上他的额头的感觉,他忽然开口道:“刚才有人来过吗?”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在做梦,还是现实。
    程临有些讶异,大人方才才醒来,怎的竟知道有人来过,他过了会儿才道:“大人,顾小姐确实是来了,她来的时候您正在睡着,现在则是在小厨房呢。”
    陆远疑惑道:“小厨房?”她在那里做什么。
    程临苦心孤诣,为了让自家大人开窍,就开始奉承起来:“顾小姐担心您担心的紧,她一听属下说您近日没怎么用膳,立时就去小厨房帮您做糕点去了,”末了还感叹了一句:“顾小姐待您当真是一片真心。”
    程临说完了就去观察陆远的神色,希望他的一番说辞能让陆远明白过来,显而易见,他失败了。
    陆远想起了上回山坡下她说要报答他的事情,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也知道了她的为人,似她这般的性子自然是不想欠别人的,这才过来瞧他还帮他做糕点。
    陆远没有接程临的话,反而问道:“我之前交代你的事,都查明白了吗?”
    程临一听这话,面色立时就正经了起来,然后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也是巧了,程临刚交代完,那边顾初宁就端着糕点进来了,凭着程临这般的眼色,当时就寻了个由头转身出去,他出去后还感叹了一下,自己当真是心思剔透啊。
    顾初宁把红漆托盘方才案几上:“我听程大人说你最近没怎么用膳,特意给你做的糕点,你尝尝,”她说完又加了一句话:“上回你过生辰时,因着我的糕点……所以我就想,你应该是喜欢我做的糕点的味道的,这个糕点应该也合你的口味。”
    陆远郑重道:“上回你救我一次,这次我救你一次,咱们俩个正好算是扯平了,你也不必挂怀,”他是不想顾初宁压力过大。
    顾初宁点了点头:“嗯,我明白的。”
    陆远接着说起正事:“那日你我侥幸逃过一劫,可事情的真相到底还没有水落石出,那日我见过了,你的那匹马似是有些不大对劲。”
    顾初宁也正色道:“我那马是极温顺的,先前也很正常,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癫狂,看着很像是有人给马喂了药,”她的眼神有些迷茫:“我才来京城,哪里会与人有怨呢。”
    陆远想起了方才程临的话,就道:“程临早已经叫专人看过了那马,那人是医马的高手,可那人仔细瞧过了,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他说着拧了眉:“这等查不出来的药物,怕是没几个人有。”
    顾初宁心神一凛,看来这背后之人竟很是复杂。
    陆远又道:“你也不必着急,马场的马那么多,也说不定是有人想要暗害别人,你才中了招,”他说的也不无道理,毕竟顾初宁初来京城,根本没有与人结怨,细细想来倒是误伤的可能性较大。
    顾初宁一听也信了几分:“我仔细想过,自从来到京中还未曾与人有过摩擦,”除了杜曼珠,但杜曼珠的可能性也不大,毕竟杜曼珠虽然性子顽劣,但也不至于如此,更何况她与杜曼珠之间只是寻常口角,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顾初宁自是不知道杜曼珠是因着陆远才对她这般厌恨。
    陆远道:“这事也只能慢慢去查了,不过不管这事是不是冲着你来的,你以后还是小心些为好,”他吩咐了程临查到底,不过这案子难查的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查出来。
    顾初宁知道又要麻烦陆远了,很是不好意思:“嗯,我会小心的,”然后指了指枣泥山药糕:“你尝尝看,味道如何,”她满怀期待的看着陆远,实在是好些年没有给他做糕点了。
    这枣泥山药糕很是精致,陆远就拿起了一块,放在嘴里一尝,入口即化,味道清甜的很,尤其有一点,比寻常的枣泥山药糕要甜上一些,却又不腻,甚是好吃。
    陆远很喜欢这个味道,瞬间就吃了两块糕点。
    顾初宁笑弯了眉眼,阿远少时就是这样,吃东西很是文静有礼,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那套动作很是赏心悦目,可若是遇见了喜欢的食物也会吃的很快,俩颊鼓鼓的。
    “我就知道你喜欢甜的,这些糕点我特意多放了糖霜,”她笑着说。
    陆远以为她是上次生辰上知道了他的口味,故而没有怀疑。
    可是看着这样一双玲珑的眉眼,陆远的心忽然跳了一下,他慌乱的转过头,然后含混道:“是我喜欢的味道,今日多谢你了。”
    顾初宁听了很是开心,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现在也是下午时分了,是时候该回去了,你这些日子都没怎么用膳,正好这糕点和你口味,就多用些吧。”
    顾初宁很是满意,这一天的事情都非常完满,然后就领着珊瑚往济宁侯府去了。
    …
    承恩侯府里,杜曼珠正坐在小榻上看着丫鬟寻衣裳。
    杜曼珠握紧了茶碗,冲着一个丫鬟道:“九香,你说我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好看。”
    九香跪在脚踏上帮着杜曼珠捶腿,轻不得重不得,这门功夫极是考验人,她的鼻尖都浸出了汗,闻言就恭敬道:“似姑娘这般容貌,正是艳丽些的颜色适合您。”
    杜曼珠想起等会儿要去别院见陆远,一颗心跳个不停,她指使寻衣裳的小丫鬟:“拿母亲新给我做的那件绣金丝红绸的抹胸裙,”那裙子的颜色是正红色,微微罩在肩上,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那小丫鬟立时就小心地捧了衣裳过来:“姑娘。”
    九香很有眼色的起身服侍着杜曼珠穿上衣裳,又拿了丹凤衔红宝累丝金钗插在杜曼珠的发髻上,含笑道:“姑娘真美。”
    杜曼珠略扬着下巴,镜中人可不是很美,艳丽至极的五官,浓艳热烈的衣裳,就算她一向自负容貌,这容貌也是顶尖的,可是陆远他为什么就不喜欢呢,她想着就低落了起来。
    九香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姑娘这又是怎么了,她的身子微有些颤抖,姑娘心情不错的时候待她们这些丫鬟还算可以,可若是生气的时候,她们这些小丫鬟就是个出气的。
    杜曼珠咬了咬唇:“走。”
    九香扶着杜曼珠往陆宅里去,马车是早就备好了的,这时候京里的人虽多,但好歹也没堵了路,过得些时候就到了陆宅。
    到了地方后,杜曼珠却没有动弹了,她坐在马车里失神。
    她这回来自然是想要看望陆远的,谁都知道此次陆远伤重,杜曼珠想着想着就想起顾初宁来。
    当时西山的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大家只道是陆远跌落山坡了,至于顾初宁,压根儿就没几个人知道她走失过,就是偶有几个知道的小娘子,也只以为顾初宁是不小心迷了路,不多时就找回了。
    可杜曼珠清楚得很,陆远就是为了救顾初宁那个破落户才掉下山坡的,她就算知道内情,也不能说出去,她知道她一旦说了出去,说陆远与顾初宁在山下共度一夜,那京城的传言立时就能家喻户晓,顾初宁也不得不嫁给陆远。
    杜曼珠撩开帘子,她才不会那么蠢,陆远只能是她的。
    九香就小心翼翼道:“姑娘,您现在还下去吗?”
    杜曼珠想了片刻,忽然失了力气:“转头吧,去脂粉铺子看看,”她心里清楚,陆远不愿意旁人到他的宅子里去,更何况他此时受了伤,更是不愿意叫人过去了,她过去怕是也进不去。
    杜曼珠放下帘子,修长的手指微微蜷曲,她闭了闭眼睛,你就那么喜欢顾初宁,喜欢到可以不惜冒险掉下山崖……
    杜曼珠心里不畅快,又不想回府,就想着去脂粉铺子转转,也好换一下心情。
    她去的这个脂粉铺子很是有名,向来接待的都是京里的贵女,大多是身份尊贵的人,故而很是安静。
    杜曼珠随意地看着脂粉,忽然看见另一头的庆云县主,她有些惊讶,就过去道:“庆云县主,你怎么在这儿。”
    庆云县主看见是杜曼珠,也笑道:“这不是在屋里闲着,便想着出来走一走。”
    杜曼珠开始搭腔儿:“县主您可是看上了什么脂粉,正好我也喜欢一款,咱们俩一块去付款,”她说着就笑起来:“我听说京里新开了家茶楼,雅趣儿的很,左右咱们都闲着,正好过去喝杯茶。”
    庆云县主自然不会拒绝,二人买完脂粉就一起去了茶楼。
    杜曼珠要的雅间在二楼,正是最靠窗的位置,外面就是湖水,旁边还有一座桥,周遭则是些小买卖,庆云县主的眼睛亮了下,这茶楼竟真的很是雅致,往外瞧就是碧水绿树,她很喜欢。
    杜曼珠一看就知道庆云县主喜欢,她和善地叫来了侍女要茶:“县主,他们家的茶最全了,您也点一个喜欢的,”说着自己也点了一份茶。
    茶很快就上来了,茶香袅袅,外面又是那样的好景色,端的是享受。
    二人说着闲话,自然就提起了那日围场上的事情,杜曼珠似是漫不经心的开口:“围场上的事可是闹得大,我在营帐里都听见了,”说着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来。
    庆云县主就道:“可不是,好在陆大人安全回来,只需养两日就好。”
    杜曼珠笑了起来,好奇的问道:“我听说那日是沈世子先找到陆大人的,”她说着叹了口气:“当日皇上派了那么些精兵,竟都没有敌过沈世子,沈世子当真是厉害的紧。”
    说起自家兄长,庆云县主自然是要谦虚一番的,然后才道:“家兄与陆大人私交一向还好,他尽力寻人也是应该的。”
    杜曼珠却忽然转了个话头:“那日我的营帐离济宁侯府的近,我听说啊,那日顾小姐也不见了……”
    庆云县主果然挑了眉头,她的营帐离得远,不知道这事。
    杜曼珠似真似假的开口:“顾小姐什么时候寻回来的我倒是不知道,但似是有人瞧见了,从西北那边儿的方向回来的。”
    庆云县主不说话了,她自是知道自家兄长是一路往西北方向走的,可杜曼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在暗示什么。
    …
    这厢,顾初宁出了陆宅就驾了马车往回走,现在已经快要黄昏了,她想着好不容易出一趟府,正好给宋芷带一些礼物回去,她左思右想,还是选了话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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