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斐在朝为官多年,从来就不是个蠢笨的,徐槿因何而死,郑氏为何要下此毒手,他不用想都知道是因着他,原来他心爱的女子竟因他无辜而死,这事说来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陆斐慌不择路,竟一连撞到了好几个丫鬟,那些丫鬟登时就面如土色,抖如筛糠,他却丝毫都没有理会,一路往前。
    此刻他心里仿若有一团火在烧,若不是因为他,若不是因为他的爱慕,顾初宁何必遭此劫难,无辜枉死,最终的源头竟然是他,是他害死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陆斐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幕,那一年他爱上了徐槿,就如同现在这般给徐槿送些吃食帮她,兴许就是这样,叫郑氏发现了他的心思。郑氏叫丫鬟们都出去,然后不管不顾的同他嚷了出来,他知道自己的无力和对郑氏的对不住,可凡事都有先来后到,是他先认识的徐槿,之后才被迫娶了郑氏,他知道自己就是个懦夫,知道对郑氏不住,可他真的做不到不去喜欢顾初宁。
    那后来他还以为郑氏要继续闹下去,可郑氏却没有,他还以为郑氏是放下了,没想到郑氏竟暗中下毒害死了徐槿,这份心计智谋,谁能想得到?
    终于到了正厅。
    陆斐一把推开门扇,却只见一个老嬷嬷,郑氏却不在,他的声音极度的冷厉:“郑氏呢?”
    老嬷嬷一见之下就抖了起来,陆斐现在眼睛都红了,浑身都是杀气,她向来没怎么见过世面,如何能禁得住,因此就颤抖着道:“夫人和四夫人出去了。”
    郑氏知道顾初宁就是徐槿的事陆斐现在还不知道,故而老嬷嬷就如实说了。
    陆斐知道这老嬷嬷是郑氏的陪嫁,郑氏什么事都和老嬷嬷说,因而一步上前就道:“事到如今,你和郑氏还要瞒我?”
    老嬷嬷心一跳,难不成陆斐是知道了郑氏的计划,可转念一想,这不应当啊,因而理直气壮的道:“二少爷说什么呢,老奴听不懂。”
    这屋子从前也是陆斐住过的,西墙上就悬着一把剑,陆斐一把抽出了剑然后抵在了老嬷嬷的颈子上,瞬间就出了血:“你和郑氏谋害了徐槿,还要瞒我?”
    老嬷嬷从来不曾见过这阵势,何况陆斐说出了这样惊天的秘密,她一下子就瘫在了地上,浑身抖如筛糠,差点没尿出来,她太过惊骇,竟然说不出话来。
    见老嬷嬷如此情状,陆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剑尖下指:“还不说明白,否则我第一个就杀了你。”
    陆斐的剑不是作假的,那老嬷嬷脖子上的伤痕又深了一些,老嬷嬷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陆斐是真的要杀了她,她额头上冷汗扑簌簌的往下流,二少爷这是什么都知道了,若不然不可能这样来兴师问罪,为了活下去,她都招了出来:“二少爷,不管怎么说,姑娘嫁给您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对四夫人做的那些事,都是为了您啊。”
    不管怎么说,老嬷嬷确实是个忠仆,她还在为郑氏求情:“二少爷啊,自打姑娘嫁过来,满心满眼里都是为了您啊,若非如此,她怎会对四夫人这般呢。”
    陆斐握着剑的手却微微颤抖,声音嘶哑:“四夫人……?”
    也就是说,郑氏知道了顾初宁就是徐槿,若不然怎么会叫四夫人,那这样说,郑氏还要对顾初宁加以毒手?
    陆斐仿若地狱里来的修罗:“郑氏现在在哪里?”
    陆斐提剑离去,老嬷嬷整个人都瘫在地上,她失了全部的力气,连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
    顾初宁和郑氏走在洛水旁,周遭全是游玩的小娘子和夫人,好不热闹。
    顾初宁看着悦目的景致,深深地舒了一口气,然后问道:“二嫂,三嫂可还好,今天这样好的天气,她不出来可惜了,若不然咱们三个一起更好。”
    郑氏笑了下,眉眼秀丽:“孟氏她还好,只是头有些疼,只略略休息几天便成,待改日再邀她一起来玩儿。”
    郑氏又道:“这里人多吵嚷,不如我带你去一个僻静的所在,那里人少安静,景色还更好。”
    顾初宁想着点了点头,洛水周遭就是山林,随便转一转就能寻个清净的所在,那应该是另一番滋味。顾初宁含笑,然后跟着郑氏往前走。
    郑氏则是看着顾初宁的脸微微感叹,这样漂亮的一张脸,里头竟是另一个人,先前的徐槿已经生的足够漂亮了,可这张脸还要更胜一筹。
    郑氏从前与徐槿接触很少,不大了解徐槿的性情为人,可这样两张陌生的脸,下头竟然是同一个人,郑氏还是不得不感叹。
    若非是陆斐,她绝不可能发现顾初宁就是徐槿。
    她讥笑了下,就算你有那等狐媚子的起死回生的能力,还不是要折在我手里,六年前我能杀你一次,六年后还能。
    郑氏本以为杀了徐槿就好了,可六年后徐槿竟然又回来了,还变成了顾初宁,又一次勾了陆斐的魂儿,她不能再忍下去了。
    过得一会儿就走到了一个僻静无人之处。
    听不见远处那些人声喧嚣,再配上这里的景致,当真是怡人的紧,顾初宁笑着道:“这里的景致当真好,我从前还没发现过呢,下次再来就来这里。”
    郑氏也笑,她却不经意侧转了头,往近处的林子里看,心下暗暗着急,怎么还没来,现在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若是过会儿有人来了就难办了。
    顾初宁隐约觉得郑氏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她刚要问郑氏是不是有什么挂心的事,就听见了一阵马蹄声,竟然还是从两个方向传来的。
    郑氏也一惊,她和顾初宁看过去,那马蹄声越来越近,竟然是陆斐和陆远。
    顾初宁看着不远处的陆远,惊讶道:“阿远,你怎么来了,”这时候他不是该在办差的吗,怎么无故出现在这里。
    陆远立刻下马,然后吁了口气,应该是他想多了。
    顾初宁的神情还带着迷惘,忽然就听见陆远的声音:“妧妧,小心!”那样撕心裂肺的声音。
    顾初宁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陆远松开缰绳疯了一样的朝她跑过来,她也终于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儿了,她的身前忽然多了一道劲风,那是疾驰而来的箭羽带来的劲风,猎猎作响。
    这箭准头极准,定定地朝着她的心脏射来,分毫不差,那射箭的人似乎一点也不换乱,这箭射完,接着又是几箭射来。
    顾初宁顺着箭羽的方向望过去,只见那握着弓箭的女子站在山林处,眉眼艳丽,头上珠翠生辉,张扬的很,竟然是杜曼珠!
    来不及了,顾初宁心下竟然是一片空荡,只是想如果她死了,阿远要怎么办。
    陆远目眦欲裂,他竭力往前跑,可到底是赶不过去,他离顾初宁太远了,他的心骤然疼的发慌。
    几箭落下,杜曼珠的嘴角挂上了微笑,郑氏的眼中也全是笑意,可下一瞬,她们嘴角的笑都凝固了起来。血花飞溅,直插心脏,一点活命的机会都没有,可倒下的人竟然是陆斐,顾初宁却安然无恙!
    顾初宁还没有反应过来,竟然是陆斐……帮她挡了箭。
    这时跟着陆远的程临终于来了,他一下就制住了杜曼珠,杜曼珠口中犹自咒骂不已:“顾初宁,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这个贱人,为什么?”
    她的声音凄厉不已,像是泣血一般,杜曼珠恨毒了顾初宁,先前几次三番让顾初宁逃走,又搭上了自己的清白,她早就不想活了,这才苦练箭术,她吃了那么多苦,才练得这样准的箭术,想要杀了顾初宁,可谁能想到,事到临头竟功亏一篑,竟然还有人愿意替顾初宁去死,这世道怎么这样不公。
    程临听见杜曼珠这样的污言秽语,一把就捂住了她的嘴,好叫她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陆斐倒在了地上,心口嘴角全都是血,俨然已经活不成了,郑氏几乎是傻了,此刻才疯了一样的喊叫,她跑过去:“陆斐……陆斐……”
    她爱他,他怎么能为了别的女人死呢?
    如果不是他,她今天就成功杀了顾初宁了,她是那样的聪慧,她特意查了顾初宁的往事,然后寻来了杜曼珠,到时候顾初宁身死,谁都以为杜曼珠才是凶手,她清白在外,到时候没有顾初宁的阻碍,她和陆斐就能欢欢喜喜的在一起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陆斐会傻到为顾初宁去死啊!
    陆斐却不愿再见到郑氏一眼,他一把推开了郑氏,郑氏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原来你死了也不愿意再见我一面,你竟如此恨我吗?
    郑氏竟然笑了出来,她这一生竟如此不堪,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陆斐的嘴角还在往外冒血,他看着顾初宁,断断续续地道:“是我……对不起你……”
    如果没有他,徐槿就还会活的好好的,顾初宁也不会遭此灾难,如果没有他,那一切都会是好好的,好在,这次他终于帮了她,终于没有再连累她。
    顾初宁觉得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她看着眼前气若游丝的陆斐,然后弯下身子,声音颤抖:“为什么……”为什么帮我挡箭,可这话她竟然说不出来,开口时她才发现她的嗓音干涩。
    陆斐却忽然笑了笑:“以后,再没有人伤害你了,”他死了,郑氏再也不能伤害她了,她能欢喜的活下去。
    一旁的程临把杜曼珠交给了手下的随侍,然后走到了陆远跟前,犹豫道:“大人……”
    陆远立在原地,他知道陆斐的心思,可从没想到陆斐竟然用情如此之深,竟愿意为顾初宁舍了命。
    一阵风吹过,枝叶簌簌作响。
    顾初宁发现她的面颊一片濡湿,她竟然哭了,泪眼模糊中,她问:“为什么……”
    陆斐又咯了一口血,他的面上竟然带了笑意:“你还记得九年前的那个夏日吗,你初嫁进府里。”
    顾初宁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九年前,那当真是好久远的事啊,那时候应该是她初嫁进宁国公府。
    陆斐说:“第一次见你,是你来正厅见礼,你叫我二叔。”
    “第二次见你,是你在廊庑下赏花,我当时无意中瞧见的,”陆斐的面色温柔极了,像是想起了平生最美好的事。
    “那时节府里都是花儿,你孤伶伶的,身边只带了一个小丫鬟,你看着小丫鬟问:‘府里怎么没有桃花啊’,那小丫鬟不懂就只摇了摇头,”陆斐回忆道:“你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若是有桃花就好了’。”
    “我始终都记得,你站在花树下抬头赏花的样子,”他就是这样喜欢上了她。
    顾初宁终于想起来了,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娘子,却被迫嫁过来冲喜,她内心深处还有些向往,桃夭就是讲婚姻爱情美满的,可她从没想到,就这样被她遗忘在脑海深处的事,竟然一直都被陆斐记得。
    顾初宁喃喃道:“所以,所以府里的那些桃花……”她嫁给陆远以后,就发现府里多了许多桃花,蔓蔓丛丛,地上都是落下的桃花瓣,这些竟然都是陆斐的手笔。
    陆斐用尽最后的力气点了点头:“这些都是我为你种的桃花,”希望你余生欢喜。
    这下,顾初宁该永远记得他了吧,陆斐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真好啊。”
    顾初宁哭着和陆远说:“阿远,陆斐他死了……”
    陆远握住了顾初宁的手,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道:“妧妧。”
    还有我在。
    第95章
    汤汤的流水, 簌簌的枝叶, 还有漫天的箭羽,随之而迸射的血花。
    顾初宁觉得她的心一阵疼痛, 几乎喘不过气来, 下一瞬, 她从噩梦中醒来,熟悉的床围帐幔,还有熟悉的陆远。
    顾初宁起身抱住了陆远, 紧紧的:“阿远……”
    陆远抚了抚顾初宁的发:“妧妧,不要怕, 我一直在你身边, ”他说话时声音极度柔和,像是怕吓到了顾初宁一般。
    在这熟悉的怀抱和味道中,顾初宁终于平静了下来。
    陆远的眉头却紧紧拧着,自打那天……过后,顾初宁就时常这样做噩梦, 他甚至觉得她是被魇到了, 寻思着什么时候去寒山寺拜一拜。
    顾初宁闭上了眼睛,她是第一次见到人那样活生生的在她眼前死去,还是为她而死,故而她夜夜不停的做噩梦。
    陆远想这不是个办法, 顾初宁已经这样好几天了, 人也渐渐瘦了下去,还是得寻个法子, 不能再叫她这样忧心。
    陆远一只手轻轻地摩挲着顾初宁的发:“妧妧,这些天你拘在府里闷的要命,不如明天去寻宋芷说说话?”宋芷性子活泼,有宋芷在,顾初宁说不定会好点儿。
    顾初宁知道陆远是在担心她,陆远的朝务这样繁忙,还要这样为她担心,她就笑着道:“好,我都听你的。”
    第二天上午,顾初宁就和宋芷去了从前爱去的那家茶楼。
    正是夏日的时候,风景醉人,顾初宁看着茶壶前袅袅而起的茶雾,然后轻轻地呷了一口。
    宋芷眉眼低垂,很是羡慕的样子:“唉,自打被诊出了身孕,我就再没喝过茶了,瞧瞧这味道,真是幽香,”说话间一副小馋猫的样子。
    顾初宁特意拿着茶杯在她鼻子前晃了一晃:“唉,他家这茶,真是好喝极了,待你生下孩子,我给你包上一大包送过去。”
    茶楼二楼是个大厅,只用了轻纱隔绝,因而周遭的声音听的清清楚楚。只听一旁有个小娘子惊讶的声音:“你们听说没,承恩侯府的杜曼珠竟然杀了宁国公府的二公子,二夫人竟然也跟着二公子去了,真是……”后面的话就没有说出来,显然是震惊极了的样子。
    另一个小娘子声音有些含混不清,显然是嘴里的茶还没咽下去,嚷道:“这么大的事,满京城都传遍了,我哪儿能不知道,说起来,这二夫人真是个痴情的,竟随着陆二公子一起去了,啧啧。”
    “哎,你说,那杜曼珠与陆二公子向来没什么往来,怎么就无缘无故的闹出这起子事来。”
    “谁知道了,杜曼珠从前就那样高傲,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的,我看啊,她做出什么来都不奇怪。”
    “我可听说承恩伯府的上宫里去求太后了,说是要饶了杜曼珠一命。”
    “可别提了,承恩伯府真是不要脸,陆二公子可是朝廷命官,这般殒命岂有放纵凶手之理,若是太后敢应了,那就要起民愤了,现在杜曼珠就在天牢里压着呢,日后肯定是要处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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