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月慌忙去捡地上的粉瓷小碗。
    外面的小厮听见了动静,赶紧拿了干净的抹布,端了盆清水进来擦地。
    “二叔,你们说什么呢,吓到陆妹妹了。”
    丁钰冲着书房那边大声说着,又扭过头来看着陆嘉月,“吓着你了吧?他们成天说些刀光剑影,尔虞我诈的事情,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陆嘉月心头突突直跳,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慌乱,勉强笑了笑,道:“不用,我没事...”
    书房里静了片刻。
    就听丁璨的声音,极低沉地道:“是魏王的人?”
    “是,咱们的人已经暗中将他擒住。他伪装成修筑堤坝的工匠,混在人堆里...当时晋王正在江城府外五十余里的一处堤坝上勘验工事进度,人多拥挤,一时不防,就...”
    “伤在何处?”
    “肋下三寸,所幸伤口不深,当时两湖布政使江朝永也在,吓得半死,当即亲自护送晋王回了布政使司衙门,里外加派了数百兵士守着,又请了江城府的名医去为晋王诊治,虽然有些失血过多,总算保住了性命。”
    丁璨一声冷哼,“他倒不蠢,晋王若是死在了他的江城府,他还不得陪葬?”
    “看来魏王并没有事先告诉江朝永...”
    “那自然是不能先告诉了他,魏王此举,不仅是要置晋王于死地,同样也将江朝永当做了一枚弃子。”
    “...爷,这件事可要上奏御前?”
    书房里又是一片静寂。
    良久,丁璨长叹了一声,缓缓沉吟道:“...先容我思量一二,明日再说。”
    阿栗应了。
    “是,我即刻就去回信,让咱们的人也暗中护着些晋王,毕竟是皇子,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圣上...”
    丁璨挥了挥手,“去吧,让他们兵分两路,先送了人证回来,余下的人暗中护卫晋王。告诉他们千万小心,切莫露出行迹。”
    阿栗去了之后,好一会儿,丁璨才从书房里出来。
    陆嘉月坐在软榻上,手里还攥着那只粉瓷小碗,昏黄灯火下,神情中看不出什么异样。
    倒是平静得很。
    方才一听说晋王遇刺,吓得手里的碗都摔了...这会儿听见说保住了性命,就这么快镇定下来?
    还以为她会忍不住哭哭啼啼,急着要赶去两湖见晋王一面...
    丁璨犹在兀自猜测,陆嘉月已经站了起来,对丁钰道:“回去吧,我有点困了...”
    丁钰也正觉得无趣,点了点头,二人同向丁璨告了一声,出去了。
    *
    回来小院,进了卧房,将丫鬟们都遣了出去,陆嘉月慢慢爬上床榻,蜷在角落里,紧紧地抱住了自己,才敢细想方才听到的那些话。
    晋王遇刺了...
    肋下三寸,失血过多...他差一点就死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掉以轻心?
    如果他死了,他的雄心壮志自然是灰飞烟灭,自己的一番谋划心血,也都将随之付诸东流。
    也怪自己,是自己让他去插手工部的事情,也是自己建议他最好亲自去一趟两湖,勘察两湖的堤防之事,找出其中的关键证据...
    是自己不好,是自己不好,没有思虑周全,才会让他身涉险境...
    想着想着,眼中竟怔怔落下泪来。
    其实,他也没有那么讨厌,虽然曾经冲动冒犯过自己,却也是因为自己的举动太像那些曾经暗中向他示好的女子...
    如果他就这么死了,似乎也是一桩憾事...
    陆嘉月泪眼迷蒙,心里想起的都是晋王的一言一笑,俊雅无双的面容,竟是那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之中。
    但愿他能快些好起来...也但愿他能平安地回来,不要再遇上这种险恶的伤害...
    *
    翌日清晨,丁璨没有陪着陆嘉月和丁钰吃早饭。
    他进宫去了。
    一整天都没有回来。
    过了一夜,陆嘉月早上起来,依旧去厅堂里吃早饭。
    以为丁璨会在,和丁钰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他来,问了小厮,原来竟还是没有回来。
    一天一夜都没回来。
    丁钰不禁嘀咕道:“难道是回府里去了?”
    小厮们听了,捂着嘴儿笑。
    有个胆大的,就对丁钰笑道:“二爷没回那边府里去,昨晚原是歇在了蓼芳院...”
    丁钰脸上一红,就没再言语。
    偏陆嘉月还要问她:“蓼芳院是哪里?”
    丁钰撇了撇嘴,道:“反正不是什么好地儿...”
    正好阿蘅进来,将前后一番话听得清楚,当即就拧着那小厮的耳朵,将他提出去了。
    小厮疼得直求饶:“姐姐,好姐姐,快松手,我今后再不敢乱嚼舌头了...”
    *
    原本骄阳似火的天气,到了午后,却忽然阴云密布,傍晚时分,下起了瓢泼大雨。
    陆嘉月站在廊下,看那顺着滴水檐湍急而下的雨幕,不禁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晋王。
    也不知两湖是否也下起了暴雨...堤坝可有修补牢固?
    若是暴雨成灾,洪水冲毁堤坝,晋王岂不是又再身处险境?
    陆嘉月忧思忡忡,到了晚上,小厮说丁璨回来了,请她去厅堂里一起吃晚饭。
    她没有去。
    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吃得下。
    忽然起了想要离开朴园,回曲府去的念头。
    于是就吩咐阿蘅帮她收拾衣物,自己去见丁钰,告诉她自己要回去。
    丁钰自是苦劝陆嘉月留下,无奈陆嘉月执意要回去,丁钰也只得道:“这场雨一下,想必天儿也没那么热了,你若回去了,我一个人在这里住着也没意思,不如我也回去算了。”
    两个小姑娘一时兴起,都收拾起了行装。
    *
    丁璨在书房里,正提笔缓缓写着一篇李白的长相思。
    是近来写惯了的。
    屋里灯火明亮,屋外夜色深沉,大雨还在下着,雨声繁杂,落入耳中,让人的心绪也跟着纷乱不息。
    阿蘅将陆嘉月要回去的消息告诉了丁璨。
    丁璨闻言,静了一瞬。
    “知道了,你帮她打点妥当吧。”
    阿蘅应了,出去了。
    丁璨再提起笔来,只觉腕间无力,心中惆怅,难以下笔。
    小丫头要回去了。
    也好。
    心里系挂着晋王,在这里住着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反而让她更累。
    只是晋王这次死里逃生,回来京都之后,不知是否会给小丫头一个交待?
    *
    大雨下了一夜。
    清晨,雨势终于小了一些。
    淅淅沥沥,绵绵不断。
    丁璨今日不出门,穿一身月白素绸直裰,撑着一把青绸伞站在门下,目送着陆嘉月和丁钰上了马车。
    陆嘉月坐在马车里,挑起帘子,微笑与他道别。
    他亦回以微笑,一双温润眉目在雨雾中看去,像是蒙上了一层淡薄的水汽,不甚分明。
    马车行出很远。
    陆嘉月心里忽然有一瞬间的失落。
    不觉再挑起帘子向后望去。
    那一袭月白色的身影,还安静立下伞下,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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