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代价是不能回到现代,依旧开不了口,为什么。
    他来之前,夜夜徘徊的梦境,深邃入骨却又永远归于沉默的情绪。
    当年,她拼命逃避的,穷尽一切压制的,是什么。
    漫长的沉默。
    “我是喜欢你的……”
    终于,她看着他的眼睛,才治好的动不动掉泪的毛病,又开始蠢蠢欲动。视线模糊,他的身影却莫名清晰,映在眼底,刻进心中。
    她抱紧他,嘴唇微微颤动:“这次,换成我——”
    凌昭轻叹了声,用帕子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从来不需要你多做什么。”他说,平淡又真实,“留在我身边就好。”
    第74章
    下午,凌昭出去了一趟。
    回来的时候,小区门前有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妇,正相互扶持着慢慢往回走。
    腰背佝偻,步履蹒跚,所幸身边有对方依靠。
    老先生偏过头,对妻子笑眯眯地说了句什么,老太太瞪他一眼,责怪他老不正经,不怕让年轻人看笑话。
    那一刻,老太太布满皱纹的脸、沧桑的面貌下,竟是几许属于小姑娘的羞恼,目光落在丈夫身上,瞧了一会儿,绷不住,也笑了出来。
    凌昭忽然想起一件旧事。
    那年,他初登基不久,宫里进来好些叽叽喳喳的贵女。他去西殿时,江晚晴便对他发脾气,眼圈泛红,他取笑她哭的像小花猫。
    她气极了:“老花猫,老花猫!”
    那般恼怒又无奈的模样,清晰地印刻在脑海中,至今想起来,依旧会心一笑。
    这一生,他不用背负家国天下的重担,大夏亡了少说几百几千年,他也没有太远大的抱负。
    思来想去,毕生所求,不过就是圆了前世至死不能释怀的遗憾——陪着那人,宠着那人,相伴白头。
    他将期待,有朝一日,她当真变成了鹤发鸡皮的老姑娘,也能像这位老太太一样,有着一颗被丈夫呵护得娇贵而年轻的心,永远天真。
    不会像他的母亲。
    在父皇面前,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连笑都赔着小心。
    回到家,陈嫂特地对他说了声,等下保洁公司的人会过来,楼上楼下打扫要很久,让他和弟弟林晋先去江家待一会儿。
    凌昭收拾了一套习题。
    这个世界的百姓特别重视读书和功名,高考落第仿佛是件极其丢脸的事,即使像林家这样的富贵人家,也不例外。
    好歹养心殿坐了几十年,他对读书早没有儿时的排斥。
    尤其当免费家教是江晚晴。
    这几天晚上,有时他会去福娃房里,江晚晴一边教福娃认字,一边指导他课本上的文章和题目。
    少女讲解的分外认真,几缕青丝垂在耳侧,漆黑如墨的发,衬的小巧的耳垂雪白如玉,侧脸线条柔美,樱唇粉嫩,声音更是软绵绵的,像极了记忆中轻柔如梦的语调。
    红唇张合之间,他一个走神,忘记她说了什么。
    江晚晴注意到他的目光,便会蹙起细眉,显出无奈:“……你认真点。”
    不同的时空,不同的容貌,这一瞬间,过去和现在重叠。
    很久之前,她也是这么敦促他:“七哥,你认真点——你父皇又要考你们了,除了你十弟,你还想落在最后挨骂吗?”
    其实,她在他身边,反倒容易分心。
    儿时两小无猜也就罢了,后来,少年初识情滋味,止不住的浮想联翩——她在那里之乎者也,他一遍遍的说服自己,忍忍吧,再过两年就成亲了,到时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这些年的辛苦忍耐,总能原原本本讨回来,带利息的那种。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这一忍,忍到临终都没个结果。
    每次想到这里,心情不由变得烦躁。
    于是,他一手按住摇头晃脑的小胖子的眼睛,另一只手,手指点在唇上。
    江晚晴瞥一眼愤怒抗议的福娃,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你——”
    “做对这道题目。”他打断,又轻轻点了点下唇。
    江晚晴啼笑皆非:“我无偿教你,哪有你向我讨奖励的,又不是小孩子……”
    旁边的福娃听见了,哇哇叫起来:“什么奖励?冰激凌吗?什么口味的?我也要,我也要!”
    她见福娃吵闹的厉害,生怕惊动家里人,便低下头,飞快地在他唇上啄一下:“这样?……多大的人了。”
    他笑笑。
    什么味道?奶油罢。
    甜到心间,终于弥补了多少年来的空虚。
    前世,很多东西他拥有的太多太久,以至于到最后成了负累和厌倦,唯有一样,他得到的太少,于是今生怎样填补都不够。
    身后,窗边有声响。
    凌昭皱了皱眉,走出去,一时无语。
    福娃站在小凳子上,手里拿着长长的笤帚,努力地够到他这边,敲打几下。
    凌昭看着他:“找我?”
    福娃见他出来了,放下手,累的喘气:“姐姐……姐姐和裴姐姐在说话,她叫我来找你,我就来了——她不说,我也是要来的。”
    凌昭挑了挑眉。
    福娃一脸严肃,圆滚滚的眼睛盯住他:“姐姐在旁边,不方便。这里只有你和我,现在是一对一男子汉的谈话。”
    凌昭问:“你也算?”
    福娃重重地哼了声,竖起小眉毛:“你少瞧不起人。鬼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你可能比我年龄大几岁,但我见过的,比你多多了!”
    他踮起脚尖,尽可能地让自己显得高大威武:“我和姐姐的感情有多深,你是不会明白的,我长大后会是姐姐的靠山,给姐姐养老送终——”
    凌昭冷冷道:“轮不到你。”
    福娃撇了撇嘴:“总之,我是要一直一直陪着姐姐的人。在这个地方,华国……”他用手指了指地下:“所有追姐姐的人里面,她最愿意理你……”他又嘟起嘴,有些不情愿:“好吧,如果你们真要在一起,你必须先过我这一关。你……你发誓。”
    凌昭走上前,翻身过阳台。
    福娃举起笤帚,戒备地瞪他:“站住!你别过来!”
    凌昭平静道:“说完了?”
    福娃说:“没。你发誓,你保证,以后你绝对不会欺负我姐姐,不会让她哭鼻子,不然我福娃第一个不放过你!”
    他挥了挥肉肉的小拳头,似是威胁。
    “如果有誓言,也是我和她之间。”凌昭轻易夺下他的笤帚,扔到一边,又将他提起来:“与你无关。”
    福娃大惊失色,挣扎起来:“你想干什么?你怎么动不动这样!你就欺负我吧,你等着,等我长大了——”
    “至于你。”凌昭将他举起,直到可以看着他的眼睛:“凌秀,我忍你很久了。”
    福娃怒道:“你不是一个人,我也忍你很——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叫凌秀?”他的小脑袋瓜子转的很快,越想越害怕,看着他的目光染上惧色:“你、你……是姐姐告诉你的吗?”
    凌昭面无表情:“不,诏书上写的。”
    “诏书?”福娃愣了愣,想不出来这里怎么会有诏书。
    “不学无术,好吃懒做,好逸恶劳,胸无大志,得过且过。”凌昭一件件细数他的罪状,到了最后,他拧起眉,淡声道:“养不教父之过,从前的事,我不同你计较。今后,我早起晨练,你跟着。读书识字,不需劳动你姐姐,我来。”
    福娃瞠目结舌:“哈?”
    凌昭放他下来,看他一眼,依旧不忍直视。
    “我能教出第一个,也能教好第二个。”他目光冰冰凉凉,掠过呆头呆脑的孩子:“……看在她的份上。”
    福娃张了张嘴:“不是,你怎么自说自话的?你、你哪位啊?”
    凌昭沉默地看着他,直到那小胖墩似乎意识到什么,脸色煞白,满是惊恐,一连后退几步。
    “你是……你是……”
    “我是为数不多的,能指着你叫刁民的人。”
    福娃石化了几秒钟。
    紧接着,便是石破惊天的一声尖叫:“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救命啊——!!!”
    *
    裴珊珊下午到江晚晴家,给林晋打了个电话,想着把前几天借他的一套书归还。
    这电话讲了五分多钟,远超出需要的时间。
    放下手机,她回头,看向盘腿坐在床上背单词的江晚晴:“晚晚,刚才林晋他问我……”江晚晴抬起头,她叹一口气:“他问我,你是不是在跟人交往。”
    江晚晴没放在心上:“你跟他说不知道就好。”
    裴珊珊:“我说了……我确实不知道。”她凑过去,正色问:“不止他,几个人跟我打听了,他们还以为你是和林晋——你到底有没有?”
    江晚晴翻过一页纸,神色坦然:“有啊。”
    裴珊珊愣了半秒钟,一把抽掉她手里的书:“谁?!你作死啊,吴老师知道了不得约谈你家长……不对,我隔三差五的跟你见面,就放假这两天,你能和谁在一起?”
    江晚晴刚想说话,张英华在楼下喊她名字。
    林家大扫除,林晋过来她这边避避。
    江晚晴带他上楼,一边问:“你哥哥呢?”
    林晋微微皱眉:“不知道。可能出去鬼混了。”
    江晚晴看他一眼,没有多说,还没进房门,忽然听见福娃凄厉的叫声,她大惊,忙跑了过去,打开门。
    福娃在阳台,一脸见鬼的表情,小身子瑟瑟发抖,指着对面的人,哭也不敢哭,笑又笑不出来,极为惊恐畏惧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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