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京扬垂眸看看他白大褂上的工作证,问:“他为什么心情不好,白博士?”
    “大概是瓶颈了吧,常有的事,也有可能是这场大雨太烦人,我们这儿都快进水了。”白博士摸摸自己光秃秃的前额,状似自言自语,“前些日子心情又好得会唱歌……”
    电梯到顶层停下,耿柔被霍北辰推出来,眼前一亮,整个顶层全是透明玻璃落地窗,里面忙忙碌碌的全是些穿白大补的高知分子,各种科学仪器放置在正常工作,大大小小的屏幕不停闪烁滚动着一串串的数据。
    谢顶白博士将他们带到最里间的实验室里,透过玻璃窗,耿柔看见洁白的实验桌上趴着一个人,扯着自己的灰白头发。好像在……打滚?
    白博士敲了敲门,按下指纹锁上面的对讲机,“老秦,咱们新东家的少爷找你有重要事。”
    “什么新东家的少爷,我不认识,不见,不见!”里头的天才博士秦国立抓着自己的脑袋,头也不抬地嚷嚷。
    霍北辰立在厚实的落地玻璃前,“秦博士,你抬头看看,保不齐你认识我。”
    “谁认识……”秦国立抬起脑袋,看见窗外的三个年轻人,他迟疑一瞬,乱糟糟的灰白头发很能显示他迷茫的心境。
    “老秦,小伙子找你有要紧事,你就出来见见嘛。”白博士敲门劝说,老秦当然不可能认识什么大少爷,但是他们好不容易才得到资金援助,可不能又给废了。
    秦国立慢慢地从实验桌上下来,他对着空气说了一句,“air,开门。”
    实验室的门应声而从两边滑开,荆京扬推着耿柔进去,霍北辰和白博士跟在身后。
    “老白,这些人是来找我的,你忙你的去吧。”秦国立打量眼前的两男一女,抓抓脑袋对谢顶老同事道。
    老秦是不是真糊涂了,他一开始就说了他们是来找他的好吗!白博士暗自腹诽,瞅了他一眼,呵呵转身走了出去,顺带帮他们把门带上了。
    实验室里沉默了一会,秦博士伸出鸡爪般削瘦的手指,一一指过三人,“霍……北辰?耿柔?荆京扬?”
    耿柔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心里有了底。
    “您也有从未来回来的意识吧?”耿柔点点头,问。
    “那当然了!”秦国立毫不隐瞒,上扬的下巴带着自豪,“作为一个研究时光机器的学者,如果能成功发明机器,当然第一件事就是回到过去告诉自己怎么做!不过我定下的时间是回到三年前的十月二十五日早上十点整,可不是现在!”
    “您是因为我们,才回到现在的?”荆京扬问。
    “当然是因为你们,你们是时光机的第一批成功者,‘我’当然要跟着来看看情况,收集收集数据虽然这是一次失败的时光逆流……”
    “失败的?”耿柔诧异。
    秦国立打开保温杯,喝里面的牛奶,“失败是肯定的,你见过哪个时光逆流回到过去的会有两个意识?这根本不是那条时间线,又或者说,我们的意识回来的一瞬间,就已经产生了新的时间线!”
    第156章
    耿柔三人神情丕变,耿柔轻蹙眉头,“您的意思,‘我’并不是我?”
    “当然是你,不过是世界上的另一个你。”秦国立喝光牛奶,舔了舔嘴唇,“你们体内的意识拥有自己的记忆,也就是说他们经历过,痛苦过,存在过,甚至现在还存在,继续痛苦,而你所经历的已经不是他们之前的记忆,是两份不同的存在,有两个存在,自然有两条时间线!”
    世界上另一个我?耿柔有些恍惚,又有些了然。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假设?假设你有一把左轮手枪,但是这把枪是量子的,每次你都有六分之一的概率自杀成功,每次的自杀事件都是独立的。那么,每次你试图自杀,都会让你进入或死或活的平行宇宙中,在这个复杂的世界网络中,总有一个平行宇宙中的你是活着的。而从人择原理的角度说,只有你还活着的那个宇宙里,你才能具有意识,才能来解释这个实验。”
    “你是说,未来的时光穿越,成了一次新的选择,因此产生了新的时间线?”霍北辰道。
    “对,就是这样,没想到是这样,所以我失败了!”秦博士气呼呼地道,“唉,也怪我想得太简单,这世界上没有独立的个体,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单独改变两个人的时间线根本不可能!也许也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产生了新的时间线,跟我的想法背道而驰!”
    耿柔问:“那您所预期的完美回到过去,是什么状态?”
    “好汉不提当年勇,反正我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一次失败的时空之旅……”
    “一开始就知道?”
    远处的天空一条绝美狠厉的闪电瞬间划破天际,几秒之后是几乎震得大地都在颤抖的炸雷,实验室的灯光忽灭忽闪。
    一个扎马尾的白大褂女研究员飞快跑到秦国立实验室的门前,惊喜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来,“秦博士,秦博士,您快来看看,我们根据您之前的提示,实验有了新的进展!”
    秦国立听了顿时跳起来,跟火烧屁股似的蹦出去了,“什么新进展,马上停止,停止!”
    秦国立一阵风似的走了,甩了三个客人留在实验室。三人面面相觑,一时安静无声。耿柔心中一叹,原本是来寻求如何让霍北辰的爸妈避免死亡的,没想到却听见了这样的结论。如果秦博士说的是真的,那大柔他们……
    “你问问他们,我到底怎么了?”大柔道。
    耿柔依言问了,霍北辰和荆京扬都沉默了一下,霍北辰蓦然瞳孔放大,“你说什么?”
    荆京扬垂眸道:“你中了一枪,子弹从你的左边太阳穴穿过右边太阳穴,这种枪伤能活下来的希望很渺茫,后来我跟霍北辰请了国内外最顶级的专家医师帮你做手术,仅仅是开颅手术就做了三次,幸好你还是活下来了!只是你一直昏迷不醒,医生说你可能这一辈子可能都是植物人……”
    “哦。”大柔已经有最坏的打算,所以并不十分难过。
    “然后霍北辰就趁我不在的时候,将你从医院掳走,你们俩一起失踪了。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以为他又有什么疯狂念头,用尽各种办法找他,后来我才见着秦国立博士,知道你跟他回来了,于是我也要求他,请他把我送回来。”荆京扬一边听着大荆的话,一边转述给两人听。
    霍北辰紧紧抓着轮椅椅背的把手,他无法想像,耿柔被一枪射穿头部时有多痛,躺在病床上时又有多无助。
    “都是我的错。”大霍道,“你不要走我的老路,这条路什么都没有。”
    实验室里陷入沉默,三人心思各异,一时都不说话。过了好一会,秦国立还没有回来,耿柔道:“去看看秦博士去哪儿了吧?”
    霍北辰便推着耿柔出了实验室,大楼是环形的,很容易看见对面围了许多白大褂的焦点人群所在,好像秦国立在与人争执什么,三人沿着走廊走近,对话声越来越清晰,“博士,为什么不让我们继续,我们的思路显然是对的呀!照这样下去,我们起码能将进程提快三年、不、五年!”
    “你的博士学位是谁发给你的?你的小学老师?我刚才说的哪一句让你理解不了?我说立刻停止,现在,马上!”
    “可是秦博士,您总该给我们一个理由呀,是我们的演算哪里还有问题吗?”
    “打雷了你听见了没有,闪电了,下大雨了!”秦国立大声唉唉。
    众博士学位傍身的一干研究员集体懵逼。
    打雷闪电下暴雨……不是应该收衣服吗?
    这跟搞科研有什么关系?他们又不研究阳能!
    耿柔也没搞明白这二者有什么关系,难道是跟未来有关?
    秦国立烦躁地抓抓脑袋,余光扫见耿柔三人,抹了把脸,对着研究员们大手一挥,“反正我说了停止就停止,谁要继续谁就滚蛋!”
    研究员们悻悻散了,秦国立领着三人再次回到实验室,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温开水,瞅瞅三人,拿了三个一次性杯子倒了三杯水,然后弯腰从桌子底下捧出一罐奶粉,往自己保温杯里挖了两勺,狠狠搅拌几下,又每杯一次性杯子里来了一勺,搅拌几下,“你们自己拿。”
    霍北辰不喝牛奶,但他替耿柔拿了一杯,还送到她嘴边叫她喝,荆京扬道声谢,象征性地拿起杯子,但端在手上没喝。
    秦国立喝了一大口,好似满足地叹了一声,才问道:“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说到好汉不提当年勇。”荆京扬从善如流。
    第157章
    秦国立噎住,“既然我都不想提了你还提做什么?”
    霍北辰眯着眼盯着秦国立,“我未来的哥们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是失败的时光逆流的?”
    秦博士缩了缩脖子,发现眼前站的其实是自己未来的老板,以及自己现任老板的儿子,他又嘴快了。
    “说吧,不然我叫我妈立刻停了你的项目。”霍北辰道。
    秦国立被抓到把柄,气得不行,“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烦!非要我说,行行行,算我怕了你们!”秦国立气得又喝一口牛奶,“我理想的回到过去,是跟电影剪辑一样,从结局一剪刀剪回开始,所有人都回到初始状态,就连回归者也一样,然后重新开始!”
    “可是那样不就没有回到过去的意义了吗?”耿柔吃惊。
    霍北辰阴森森道:“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跟他说的。”
    秦博士一顿,“……我就是说了实话,项目才被叫停的!他们也说,这样的回到过去完全没有意义!可是我们难道是为了某个人或是某个国家的私利才创造时光机的吗?我们是为了防止世界末日的到来!”
    “既然回到过去,什么都重新开始,没有预言没有外挂,怎么防止世界末日?难道就是让我们不停地过相同的人生,像个npc?”荆京扬问。
    “当然不是,我的观点,就像是每次回到开枪前,总有一个宇宙是存活的,这样,我们人类也能继续存活。我定下的起始点,也是回归点,就是我正式接手这个项目组的时候。”
    “可是全都回到最初,您也没办法教自己时光机的制造法呀?”
    秦国立自负道:“我的团队既然能做得出来,就算回到过去重做一次当然也可以,当然最理想的状态是我带着记忆……算了,当我没说。总之,概率既为变数,我认为每一条复杂的时间线,总有一套复杂的运作系统,就像是一台无限大的电脑,存储着每一个生命的时间线,过去、现在和未来,但是其中存在变数,也许是某人的运气,也许是自然突变,也许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也许是彼岸的蝴蝶效应,反正一点点微小的变化,最后汇总起来能让整个结局产生变化。如果我们回到过去,也许总有一个结局,是人类的延续。当然也许不会有,但总归是人类生存的一线生机。”
    霍北辰道:“你要是以这个为目的话,产生新的时间线也不一定是坏事啊,告诉以前的人怎么避免,不是直接可以让人类存活了吗?”
    秦国立瞪他,仿佛他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其一,新的时间线并不是原来的时间线,我要的是回到过去,相同的时间线!其二,如果任何一条时间线产生巨大变故,很有可能影响到其他的时间线;其三,我说了时间线允许变数的存在,但是同时存在两个意识,还对这个世界产生影响,对这条时间线的运作来说就像是一个巨大的bug,它会不停地修正这个漏洞。”
    听到这里,三人的脸色都不好了。
    也就是说,耿柔救下的人无声无息的死亡,是这个世界的修正?
    “那,那有什么办法阻止它、修正?”
    秦国立焦躁道:“你以为我是神吗?我怎么可能阻止得了世界的法则?你看看外面,西京属于北方平原区域,百年都不可能碰上这一个多星期的雷阵暴雨;广绥处亚热带地区,靠近沿海,加上温室效应,下雪的几率微乎其微,可是它却下雪了!还有荣县,根本不在地震带上,前两天居然地震了!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三人异口同声。
    秦国立抹了把脸,“我认为,那是一种警示,”他顿一顿,“对我的警示!”
    第158章
    “为什么说是对您的警示?”
    “因为我在跨越时代接受机光机器的秘密!这个秘密本来应该存在于十几年之后,也许更久,而不夸张地说,这个秘密对于世界是颠覆性的,也许我们再继续下去,或是与‘我’继续研究它,这条时间线或许会因自然灾害而崩塌也说不定。”秦国立沮丧道,“所以,我们不论回到哪一条时间线,都只能做一名旁观者,而不能插手这个世界的秩序。”
    “那如果已经插手了呢?”耿柔紧巴巴地问。
    “那就等着被修正,要么就像我这样,大概出门就会被雷劈死!”
    “没有解决的办法了吗?”
    “就算有,我也不知道啊,不让我早就让这鬼天气停下了!”秦国立两手一摊,“不过你们为什么……哦,对了。”
    秦国立显然也听未来的,不,世界的另一个他说起过,只是没有在意罢了。
    “你们的事情解决了?”
    耿柔看了看霍北辰,向秦国立说了个重点,秦国立听完双目瞠圆,“你是说,本来不该死的人,也死了?”
    “不是本来没死,而是本来死了后来没死,最后又死了。”耿柔跟饶口令似的一串话说出来,秦国立完全明白了,他摸着脑袋好似喃喃自语,“这也是一种修正吗?”
    “有办法解决吗?”霍北辰问。
    秦国立想了半天,摇摇脑袋,“我想不出来。这要真是修正,看不见摸不着,说实话,就跟神的处罚一样,我们怎么去与天抗争?就这鬼天气,还不知道是不是包含了你们的警示。”
    “天气也许是巧合。”荆京扬道。
    “但愿如此,所以我决定暂时停止手头的实验,来判断这二者究竟有没有关联。你们在这儿也没有用,回去吧,过两天再看看情况,让我想想看。”秦国立叹一口气,“让我再想想。”
    无功而返,即使听见了如此新奇的事件,耿柔也无法思考,她惴惴不安,因为霍北辰眼底的阴霾越发地深了,仿佛什么不好的东西就要破土而出。荆京扬一边开车,也频频向后张望,看得出来,他也很担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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