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翎却不想听他说话了,连多看他一眼都嫌弃,只是道:“家中还有事,恕不远送,失礼了。”
    说完,便将那大门一关,冷风扑了那仆人一脸,他冻得一缩脖子,嘀咕道:“什么怪脾气?旁人想巴结咱们太子府还巴结不上呢,个穷酸翰林,我呸!”
    他说完,便悻悻地招呼人把那一堆礼品都给拿走了,谢宅门口又恢复了平静。
    听着那些脚步声离去,谢翎这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在门后面站了许久,直到雪越来越大了,他这才加紧脚步,往前面走去。
    等到了后院时,谢翎一眼便看见门是虚掩着的,昏黄的烛光从细细的门缝里映出来,这是阿九特意打开的。
    他心里不由一暖,方才的不悦早已散去了个七七八八,谢翎加快脚步,进了门,施婳还坐在榻上,见他回来,道:“怎么去了那么久?是谁来了?”
    谢翎不动声色地道:“是个找错门的。”
    施婳疑惑:“这还能找错?”
    谢翎嗯了一声,点点头:“是外乡来的。”
    施婳不再问了,指了指桌上,道:“喝了吧,暖暖身子。”
    谢翎拿起酒杯来,才喝了一口,施婳忽然道:“外面又下雪了?”
    谢翎道:“刚刚才下的。”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顺手将窗推开些,招呼施婳道:“阿九,你看。”
    施婳见他那副神秘的表情,果然起身过来,从那一点缝隙往外看,只见外面白雪皑皑,一树梅花不知何时已悄然绽放开来,暖黄的烛光映照着,红色的花瓣在晶莹剔透的白雪中显得愈发夺目。
    “是梅花,”施婳有些惊讶地道:“竟然这时候开了。”
    谢翎笑笑,将窗扇推得更开些,好让她看个仔细,清冷的梅花香气自窗外袭来,簌簌的小雪飘洒而下,落在窗棂上,无声无息。
    因为刚刚从外面进来的缘故,谢翎的头发上沾着不少雪花,如今被屋子里的暖气一烘,便化作了水,看上去有些湿漉漉的。
    施婳取了干净的棉布来,替他解开了发冠,仔细地擦拭着,屋子里气氛静谧,温暖如春。
    正在施婳欲收回手时,谢翎忽然一把握住了她的腕子,低声唤道:“阿九。”
    施婳低头,正撞入一双幽深如海的眼眸中,她有些恍惚,就如同受了什么蛊惑一般,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渐渐靠近,凑过来,在她的脸颊上轻轻蹭过,一个轻若羽毛般的吻,落在她的唇角,带着淡淡的酒香气,引起施婳心中一阵战栗。
    那轻飘飘的羽毛带着酒香和暖暖的温度,终于落在了施婳的唇上,轻轻游移着,厮磨着,仿佛要把那桃花一般的唇揉皱了,动作轻微而克制,带着无尽的怜惜。
    谢翎的手臂稍稍用力,施婳不由自主地便被他带了过去,她的鼻间都是温暖的酒香,让她的神智有些晕乎乎的,不知是不是方才喝了酒的缘故,施婳轻轻合上了眼。
    少年专心致志地亲吻着她,目光深情而专注,望着女子轻颤的睫羽,如蝶翼一般,美好得惊人。
    轩窗外,细雪依旧簌簌而落,静夜无声,而那一树红梅则愈发精神抖擞,冷香幽幽,悄悄蔓延到了空气中,与那温暖的酒香和在了一处,无分彼此,悠远缠绵。
    不知过了多久,谢翎轻轻吻着施婳,薄唇缓缓张合,呢喃道:“阿九,我们成亲吧……”
    那脆弱的蝶翼倏然一颤,翩然飞起,谢翎看见秋水一般的眸中倒映着自己的脸,施婳像是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谢翎不放弃,索性停了下来,又重复了一遍,道:“阿九,我们成亲吧,好不好?”
    施婳怔怔地望着他,眼底闪过几分迷茫,谢翎的心渐渐提了起来,过了片刻,她忽然笑了:“好啊。”
    因着这短短的两个字,方才提起的心立刻落回了原地,谢翎面上浮现出欣喜若狂之色,他紧紧拥住怀中的女子,再也无法克制心中的爱意,用力地亲吻她,唤着她的名字:“阿九,阿九……”
    第 140 章
    雪在半夜的时候又停了, 所以第二日起来的时候, 地上的积雪倒并不是特别厚,京师处于北地,冬天就是这样, 时下时停, 与江南大不相同, 冷风跟刀子似的,若是吹上半日, 脸上都能吹豁了口子, 眼珠子冻得发疼。
    谢翎一早去了翰林院,到了年底时候,他比往常更忙了,修了一年的国史,这时候也要准备交差了。
    施婳蹲在院子里,拿着小铲子将地上的雪拨开了, 小丫鬟朱珠站在一边道:“姑娘, 还是让奴婢来吧,怎么能让您做这种事?”
    “没事,”施婳笑了笑, 这里她原先种了几棵田七下去,怕被这几天的雪给冻死了, 她将表面的雪小心铲开了, 露出下面的干草来,将干草稍稍拨开, 露出田七那苍青色的叶子来,还有些精神,看起来没事。
    施婳放了心,又依照原样把它盖好了,这时刘伯过来,道:“姑娘,前门有恭王府的人造访,说是找姑娘您的。”
    施婳愣了一下,站起身来,拍了拍裙摆沾着的碎雪,将铲子递给朱珠,道:“我过去看看。”
    “好。”
    施婳到了前院,门口果然停着一辆马车,上面悬着恭王府的牌子,一个王府下人站在那里候着,见了她到,连忙迎过来,道:“施小姐,王妃有请,快上车吧。”
    施婳皱了一下眉,打量那人一眼,是个生面孔,她道:“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在王府做事的?”
    那王府下人笑着道:“小人之前在前院做事,才调来不久,施小姐没见过小人是正常的,王妃似乎有急事,施小姐快上车吧。”
    他态度殷勤热络,施婳却愈发警惕了,她缓缓退了一步,道:“王妃院子里的人从不这样称呼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王府下人一愣,忽然嘴里打了一个呼哨,那马车里竟然钻出来几个人,迅速冲上来抓住施婳,捂嘴的捂嘴,抓手的抓手,还未等施婳高呼,便被塞入了马车中,那伪装的王府下人立即跳上了马车,挥着马鞭:“驾!”
    马车便辚辚滚过长街,在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往前面行驶过去了。
    紧接着没多久,另一辆马车缓缓驶了过来,在谢宅的大门口停下,绿姝在车上跳下来,上了台阶,见地上有个什么东西,她忽然咦了一声,将它拾了起来,那是一个浅蓝色的香囊,上面绣着白芷花纹,散发出淡淡的药香。
    绿姝有些疑惑道:“这不是施姑娘的香囊么?怎么会落在这里?”
    她只以为是施婳遗落的,便收了起来,见谢宅大门开着的,便径自走过去,敲了敲门。
    不多时,刘伯过来了,他自然是认得恭王妃的贴身侍女的,连忙道:“是绿姝姑娘来了。”
    绿姝道:“王妃让我来请你们家姑娘去饮酒赏梅,你们姑娘起了吗?”
    刘伯一头雾水,疑惑道:“起是起了,不过,方才王府的车马不是来请过一次了么?”
    绿姝也愣了一下:“请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刘伯连忙道:“就在方才,一辆恭王府的马车来了,说是来拜访咱们姑娘的,咱姑娘过来前院之后,就没见到人了,想是跟着去了。”
    绿姝惊道:“王妃只派了我来请施姑娘,怎么会有别的王府马车来接人?你是不是弄错了?”
    刘伯辩解道:“怎么会?我老汉赶了一辈子的马车了,恭王府的马车我没见过十次也有八次了,上面还挂着你们的王府的牌子,怎么会认错?”
    绿姝皱起眉来,她忽然想到了方才拾到的那个香囊,立即道:“我知道了。”
    说完,也不跟刘伯解释,上了马车,对车夫道:“跟着地上的车辙走,既是刚刚来的,想必走不远,说不定还能追上。”
    “是。”
    车夫一声吆喝,赶着马车往前走去,等过了这一条长街,拐个弯,地上的车辙已经十分凌乱了,马车走了一阵子,车夫道:“绿姝姑娘,这实在看不清楚了,从这经过的马车太多了。”
    绿姝沉吟片刻,道:“罢了,先回王府,速度快点。”
    “好嘞。”
    却说施婳被抓上马车之后,她心中确实有些惊慌,但是片刻之后,就立即冷静下来,望着面前的两个人,果然是太子府的人。
    其中有一个人她竟然还有点印象,当初为了救杜如兰,施婳撒谎骗过他,似乎叫宁晋,另外一个是生面孔,上辈子施婳也没见过他。
    施婳警惕地道:“你们是太子派来的?”
    宁晋对于她竟然如此迅速就能冷静下来显然有些惊异,但还是道:“施姑娘放心,我等并无恶意。”
    闻言,施婳冷笑一声:“你们胁持了我,还让我放心?说你们没有恶意,怕是连三岁孩童都不相信。”
    宁晋颇有些尴尬,另一人却道:“我等也是奉命行事。”
    施婳冷冷地道:“奉太子殿下的命?”
    “不错。”
    施婳眼睛一睁,厉声道:“那还不滚出去!”
    那人愣了一下,施婳道:“太子殿下让你与我同车了吗?”
    那人张口欲辩解,却被宁晋拉了一把,话头又咽了回去,宁晋道:“确实是我们失礼了,施姑娘莫怪。”
    施婳表情冷若冰霜,并不理他,宁晋拉着那人一同离开了车厢,退到车驾上坐着,疾风迎面吹来,冻得那人打了一个喷嚏,埋怨道:“冷死了,你拉我出来做什么?她让我们滚我们就得滚?什么玩意?”
    宁晋看了他一眼,道:“太子殿下亲自下令让咱们来请她,你觉得她算什么?”
    那人闭嘴不说话了,缩着脖子继续打起喷嚏来。
    马车快速地行驶着,施婳坐在车中,微微闭着眼睛,唇紧紧抿着,宽大的袖子下面,纤细的手指悄悄捏紧了。
    不能怕,没什么好怕的。
    不是自从入京师那一日起,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了吗?如今,你已不是孤身一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渐渐停了下来,施婳听见了外面有人声交谈,隔着厚重的帘子,听得模模糊糊,不太真切,她没有动。
    片刻之后,有人来掀起车帘,是宁晋,他道:“施姑娘,请下来吧。”
    施婳睁开双目来,看了他一眼,忽然道:“若是仔细看,你倒真与我的哥哥长得有几分像,只是不知道他如今是否还活着。”
    闻言,宁晋垂下眼,过了一会,才继续道:“请下车吧。”
    施婳不再说话,径自下了车,面前是一座十分气派的府邸,眼熟得不能再眼熟了,上面挂着一张匾额,上书三个大字:太子府。
    时隔多年,她再次来到了这个令她记忆尤深的地方。
    “施姑娘,请进。”
    施婳没动,只是抬头打量着这座府邸,将太子府那三个大字反复看了几遍,这才在宁晋的引领之下,往大门口走去。
    太子府很大,施婳对这里无比熟悉,她被人领着穿过抄手游廊,到了花园之中,因着下过一场雪的缘故,小径两旁的草叶上都落满了白雪,好像披上了一层棉絮似的。
    花园中有一座二层小楼,平日用来观景的,宁晋带着施婳到了楼中的厅堂,道:“请姑娘在此处休息片刻,已经有人去禀报殿下了。”
    施婳没有理他,就仿佛当他这个人如空气一般,宁晋也不以为意,走到门边站着,等候太子过来。
    施婳自然是熟悉这座楼的,太子宴请宾客便常在此处,她不知来过了多少次。
    屋子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施婳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微垂,像是一尊精致的木偶,太子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情景。
    女子安静地坐在那里,侧对着他,臻首微垂,眉如远山黛,肤若凝脂,容貌精致漂亮,气质清冷,如同那琼玉碎雪一般,即便是不笑,也让人忍不住心折。
    太子心中一荡,上回在玉宇楼上匆匆一瞥,加上天色稍暗,他看得也并不是十分真切,如今真人就在面前,他便肆无忌惮地打量起来。
    施婳自然察觉到他来了,转过头,与太子的目光对视了,眼底一丝情绪也无,太子皱了一下眉,心中不免生出几分不悦来。
    不过他向来对美人多有包容,也并未真正地生气,只是笑着道:“施姑娘,久仰了。”
    施婳站起身来,望着他,袖中的手指握紧了,面上神色却纹丝不动,语气淡淡地道:“太子殿下,久仰了。”
    “哦?”太子像是十分有兴致地道:“施姑娘听说过孤?”
    施婳垂了一下眼帘,道:“太子殿下英名,在京师谁人不知?”
    闻言,太子的面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高兴,他在椅子上坐下,然后道:“听说你是翰林院谢侍读的姐姐?”
    施婳不答反问:“太子不是已经查过了么?何以有此一问?”
    被戳穿了话,太子也不尴尬,反而是笑着道:“孤记得谢侍读如今是在翰林国史馆中修国史,父皇似乎对他颇是满意,若是不出所料,年底晋升在望。”
    他的话里带着几分示好,施婳却淡淡地道:“那要多谢皇上赏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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