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我没有不舒服, 崔小娘子, 你继续讲吧。”房雪薇慌忙地摆手,连连说自己没事, 娇娘虽有些不信也只好继续讲。
    翘着脚坐在一旁的宁昊谦一双眼睛直直盯着房雪薇,见状嗤笑一声:“听不懂就不必硬听了。”
    房雪薇脸上青白交错,咬住了唇终究没说什么,倒是和宁昊谦一同坐的清源看不惯他这嚣张的模样, 忍不住讥讽道:“说得好像你能听懂一样。”
    小侯爷对上清源可是连嘴皮子都没输过的:“本殿下听不懂可从来不像你们还要装作能听懂啊, 听不懂不丢人,跟你们似的那才是丢人呢!”一边说一边还偏要鄙夷地斜睨清源一眼。
    他这一副理直气壮“爷听不懂但爷骄傲”的架势,将不要脸的本质发挥到了极致, 气得清源一双明丽的眼眸瞪得滴溜圆,其中的愤怒好似即将冲破理智的阻碍。
    眼看着清源气极了,只是忽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紧绷的身子一下子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面上的神色也柔和下来,甚至还露出一丝微笑,不见一点儿勉强:“二郎说自己的倒都是实话,毕竟敢当着父皇的面直说不知道的也就你一个了。”
    不理会她的话,宁昊谦有些失望她居然又没有动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突然诡异地飞快牵动了一下嘴角。
    房雪薇本就不是在读书上驽钝的人,娇娘只是稍加点拨她就明白了,当下含笑与娇娘道谢,末了又说:“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咱们一起回快怡庭?”
    娇娘虽觉得她今天对自己有些殷勤的莫名,所幸也不是什么大事,便点了头。
    起身拿了她的书,清源身边的宫人已经把嘉善几人也请过来了。
    “正好,咱们都逛完了的话就先回去,也好歇一歇,晚些就散了。”嘉善手里也抱了一小摞书册还没来得及递给丫鬟。
    一行人到门口的时候,走在最后头的小侯爷突然伸手用劲儿拉了娇娘一把,“哎呀!”娇娘惊叫一声稳住身形震惊地看向他。
    娇娘既惊讶又委屈,这人突然怎么了。
    其他人也是讶然,只是相比之下又觉得这实在太寻常了,雍乐侯本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儿,突然发难有什么稀奇,反倒是之前看他对崔家小娘子这般不一样才叫人心里犯嘀咕呢,这回不过是恢复寻常罢了。
    看着小丫头可怜兮兮的模样,宁昊谦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下,忽然越过她朝着前头走过去,经过清源两人的时候还故意狠狠撞了一把,惹得清源对着他的背影怒道:“你又犯什么病!”
    还是嘉善最先回过神,拉着娇娘低声安慰:“你别放在心上,二郎他就是这个性子,除了太后和睿王妃,真是谁也拿他没法子,想一出是一出……”
    他们回到快怡庭的雅间,小霸王已经大喇喇地占据了窗边,一只腿悬在窗外一只腿曲起,背靠在窗棂上也不怕掉下去。
    “二郎,你小心些!”嘉善进来就看到他这副姿势担忧的话脱口而出。
    可惜小霸王浑不在意,仿佛没有听到径自把玩着手里不知又从哪儿摸来的东西。
    虽是讨了个没趣,嘉善面色却比之前好了许多似的。
    娇娘还有些恼怒小霸王方才的行径,进了门就寻了一个最远离他的位子坐下,连个眼神都不分给他。
    小霸王见状只舔舔嘴角,笑了一下,将目光望向窗外,似乎想着什么乐事一般。
    出去玩耍闲逛的小郎君小娘子们接连回来,看到雅间里这状若泾渭分明的情形心里都有几分好奇,但是谁也不敢去捋小霸王的虎须,只能暗自交换疑惑的眼神。
    清源和房雪薇以及回来的一群小娘子们在一边说说笑笑,互相分享买来的东西。其余的人也各自结伴说着今天的见闻,好不愉快的样子。
    唯有苏家兄弟一进来就直奔窗边:“二郎,二郎,看我新买的剑!”
    原来这二人趁着机会去了兵器铺子,让人家掌柜的把店里最好的宝剑都拿出来,还非要人家把“镇店之宝”指给他们。天知道,那就是一家最普通不过的兵器铺子,哪来的什么惊天神兵、镇店之宝啊。
    宁昊谦似笑非笑地睇了一眼苏昱琛非要给他演示的宝剑,看他那兴致勃勃的样子,兜头泼下一盆冷水:“最多二两银子,白送给我都不要。”
    “不能吧……”苏昱琛不太敢相信地看着手中的宝剑,这可是他在一众兵器里面挑中的最有“神兵”相的一把,他还指望带着它仗剑江湖成就一番英雄基业,最重要的是,这把剑花了他足足二十两银子。
    看见自家兄弟这愚蠢的举动,苏昱瑾毫无兄弟情地抢先一步将自己从这场惨剧中抽出来:“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把剑就是不行,偏你还不信,非要买它!人家掌柜的都说了,这把剑不值二十两,你非要说五两银子不配它的身价!”
    被兄长把老底儿抖落得那叫一个干净,苏昱琛涨红了脸,也不服气:“那你还说要买旁边那把呢,那把才值三两!”
    这两兄弟吵得热闹,叫一边听见了的娇娘小声笑了出来,不过在看到小霸王循声看过来的视线时瞬间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这会子人都回来的差不多了,嘉善依着惯例叫快怡庭的伙计将备好的晚膳送上来。
    那边房雪薇一块儿说话的小娘子有个今天逛首饰铺子时候买了一对儿耳环的,给房雪薇比划了一下,忽然说:“薇娘,你把殿下送你的那个臂钏儿拿出来呗,我看跟这对儿耳环还能配成一套呢。”
    房雪薇先还有些不乐意,不过同伴们都劝她,清源也不介意,她才娇嗔道:“好嘛,那就拿出来给你们看看……”
    她伸手在袖口一掏,面色突然一变。
    见她这样,同伴们自然疑惑,不由问她:“怎么了,薇娘?”
    房雪薇方才还笑吟吟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手也从袖口滑落,静默了一阵才低声道:“臂钏儿不见了……”
    这一句犹如落尽滚烫油锅的一滴水,惊起了众人。
    “怎么回事?”
    “薇娘,你再好好找找。”
    “是呀,别着急,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丫鬟先给你收起来了?”
    房雪薇站在原地,微微垂下眉睫,听着身边的小娘子们七嘴八舌给她出谋划策安慰她,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我不放心把殿下赏的玩意儿放在丫鬟身上,是自己装着的……”
    “那怎么丢了呢,对了!是不是刚刚你出门闲逛的时候不小心掉了呀?”刚才提出要房雪薇把臂钏儿拿出来的那个小娘子听说东西丢了,比房雪薇都着急。
    房雪薇还是摇头,声音低低的:“不可能的,在书铺的时候我摸了好几次,都还在的,后来……啊!”
    “怎么了?你想起什么了?”
    面对同伴的追问,房雪薇这一次似乎很为难的样子,只慌乱得摇着头,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猜测,从紧咬着下唇露出几个字:“不、不可能的……”
    然而她越是这样众人就越好奇,这边的动静终于惊动了雅间其他的人,满屋子都好奇地看过来,嘉善也过来询问是发生了什么。
    还没等房雪薇开口,买耳环的小娘子就当先替她说了:“午间的时候殿下赏薇娘的那个金丝臂钏儿不见了,哪里都找不着,薇娘又说不是丢了……这会儿问她什么都不说。”
    这桩事儿说大不大,不过是个臂钏儿罢了,只是说小却也不小,如果房雪薇坚称不是掉了却不肯说出臂钏儿的去向,那其中可就有的说道了。
    若是适才没问,嘉善自然不想去管,她与房雪薇可没多少交情,但是问都问了,再装作不知情那是说不过去了。暗叹一句,还是提起精神应付此事。
    “薇娘,你有什么要说的,就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这臂钏儿到底是清源公主赏的,到底是丢了还是怎么了,现下你拿不出来,总该有个说法。”
    她的语气温和,话里的意思却带着刺儿。就差直言房雪薇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那就是故意拿宫里赏下来的物件作妖。
    这样的名头房雪薇哪里愿意担,辩解几乎是脱口而出:“真不是掉了,在书铺的时候买了书我还特意看了,那会儿还在我身上呢!”
    “那后来呢,后来你又查看过吗?”嘉善敏锐地探问。
    房雪薇面色一动,半晌启唇:“没有,一直到方才想要拿出来给大家看看才发现不见了的……”
    “那也就是说,臂钏儿不见是发生在书铺你付钱买书以后到刚才这段时间里。”嘉善冷静地道,“从书铺回来这一路上我与薇娘一块儿走的,可以作证臂钏儿没有掉出来过。”
    买耳环的小娘子飞快地接道:“我比薇娘早一些回来快怡庭,从薇娘进门到发现臂钏儿不见了我可以作证,臂钏儿这段时间没有掉出来。”
    “那还是在书铺里头出的事儿,薇娘你仔细想想……”嘉善说着,好似感觉到什么,声音渐渐微弱了下去。
    房雪薇也好似早已想到了什么,这会儿微垂着头不说话。倒是替她作证的小娘子们急得不行:“薇娘,有什么话你就直说,现在殿下也在这里,有什么殿下给你做主啊!”
    房雪薇仍是一副甚是犹豫的模样,张了张嘴又闭上,叫旁人看了急死。只是嘉善不知怎么的也闭了嘴不再插手,静静地站在一边,而其他人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却也能感受到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暗流涌动,齐齐地坐正了身子竖起耳朵准备看戏。
    清源本是闲闲地坐在一边,这会儿听着她都被搬出来了,才有些不情愿似的开口:“是啊,薇娘你有什么话就直说,那臂钏儿就是我看着好玩送你玩的,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丢了其实也不打紧。”
    她顿了一下才又语气诡异地接着道:“不过若不是丢了,总得让我知道知道去处吧。”
    仿佛是有了清源做倚靠,房雪薇终于有了底气,抬眼道:“在书铺里我买了书以后,只与殿下和、和崔家小娘子有过接触……”
    话音不高,雅间里的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了。
    第29章
    房雪薇虽未挑明, 但那话里的意思也是昭然若揭:清源自是不可能在意这个送出去的臂钏儿, 那就只剩下崔家小娘子了。
    室中陡然一寂, 原先还似有若无的窸窣杂音都在一瞬间消失了,静得渗人。
    房雪薇身边那个方才还在张牙舞爪的同伴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默默地闭上嘴静悄悄退到一边去了, 其他等着看戏没有掺和的人暗自庆幸之余还不忘相互打量一眼, 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而当事人娇娘完全被房雪薇意料之外的话砸蒙了,茫然地眨了眨眼,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房雪薇这是暗示她“偷”了她的臂钏儿。
    第一个浮上她脑海的念头就是房家小娘子一定是搞错了, 且不说她对房家小娘子的臂钏儿根本看在眼里, 便是真心喜欢她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不要家族颜面的事情!
    可是辩解的话到了嘴边, 娇娘总觉得哪里不对,房雪薇只是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说话, 似乎根本不想把自己的东西讨要回去, 周围的一众人反应也都很奇怪。
    “房小娘子,我并没有碰过你的东西。在书铺时, 也并不是只有咱们两个,公主殿下和雍乐侯殿下都在。”
    只怀疑她一个人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吧。
    谁知房雪薇听了她的话却是飞快地抬眼看了她一下,又低下头,声音仿佛因为什么轻颤着:“但是那时候我是跟你挨着坐的, 与公主殿下和小侯爷还隔了一道桌子, 后来也没有接触过。”
    看似叙述实情的话其实每一句都在一点点将娇娘盗窃了臂钏儿的事砸实。
    娇娘终于明白了方才察觉的那点子不对劲是什么,她们好像……是故意这么说就为了要把这件事栽给她。
    “房小娘子,你这么说不太好吧。”还没等娇娘说话, 于一铭就听不下去了,她们这是想要强押着把罪名落实在崔小娘子身上呢。
    见于一铭出了声,萧越也要上去帮腔,他方才就听出来了,这房家小娘子就是故意往娇娘身上泼脏水的!只是他才一动还没迈出步子,身侧就被人狠狠拧了一把,转过头去,是嘉善表姐。
    看见她轻轻摇了一下头,萧越不是不明白她的意思,可是……
    于一铭的话仿佛打破了方才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清源笑声清朗,似乎颇为赞同他的话:“是啊,薇娘,当时咱们都在一块儿,若是论嫌疑那自然是都有的,只说崔小娘子确实不大妥当。常言道捉贼拿赃,但咱们今儿可不好这样,那……不如崔小娘子就证明一下自己罢?”
    她话说得漂亮,可那意思根本还是在暗示娇娘就是偷了臂钏儿的人,并且只说要搜娇娘,对自己和雍乐侯同样有嫌疑却绝口不提,这会儿不管是娇娘身上能不能搜出来东西,都是极为失颜面的事儿,便是最后还是寻不见臂钏儿,这偷盗的名头在娇娘身上也是不明不白的。
    然而从另一个层面上来将,清源这提议又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到了这一步,于一铭也不爱好再说什么。
    萧越身侧的手拧得越来越用力。
    眼看着场面就要不可收拾,娇娘一双乌溜溜的眸子罕见地浮现出怒气,小嘴抿得死紧,她已然明白了一切。
    清源也笑,没错,这就是一个□□裸的阴谋,一个众目睽睽之下的栽赃嫁祸,确实漏洞百出,然而却又没有人能拿出证据反驳,她就是要泼一盆脏水在崔思璇身上,就是要让她名声草扫地!
    “崔小娘子,你说呢?”
    娇娘还没想到对策,丹枫便忍不住了,她们这是故意下套儿给她们家小娘子钻呢!
    “房小娘子,您还是好好想想那臂钏儿的去处,不要无缘无故就冤枉了人!我们家小娘子出身颍州崔氏,从小到大不知见惯了多少好东西,你那臂钏儿在一般人家里算得上体面,但不是奴婢要打你的脸,要在我们崔府,这样的东西赏给奴婢都拿不出手!”
    丹枫挡在娇娘身前,不屑地环视了一圈众人,倨傲十足的模样。
    众人虽然对她的话多有不忿,但也无从反驳,颍州崔氏乃江南世家之首,百年不衰积淀下的家底儿是他们这些新兴的家族拍马也赶不上的,人家一个家生的丫鬟吃穿用度,规矩礼仪都比平常仕宦之家精心教养的小娘子还要好。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鬟!”
    清源的脸色虽然极力维持着皇家的雍容,但任是谁都能看出她的气急败坏来。
    众人心中自然清楚,那崔家的丫鬟方才一番话是直直戳进了清源最不想被人提及的羞耻之处——她母妃的出身莫说比皇后,在四妃中也是最低的。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清源也是圣人诸多女儿中最喜热闹,最爱听人吹捧奉承的。
    方才丹枫一番话,表面对着的是房雪薇,可实际上都是字字指着清源,那臂钏儿是清源赏的,代表的是皇家脸面,可是到了崔家的丫鬟口中却是一文不值,她焉能不气。
    “崔家真是好大的口气,过得果然是顶顶富贵的日子,连父皇特地命尚工局特制的首饰都不看在眼里。”
    可惜,在顶尖儿上的世家眼里,皇家脸面也不过如此。
    燕草上前微微福身:“公主殿下言重了,圣人仁慈,早些年便废除了民间在衣食器具上面的诸多限制。我家小娘子是郎君唯一的子嗣,平日里难免娇宠了些,好东西怎么舍得不给用。年头咱们入京的时候,老夫人还特地给小娘子打了几副出门的头面,只是小娘子年幼,又不耐这些首饰繁琐,倒是无意冲撞了殿下。待今日奴婢归家以后禀明夫人,一定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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