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瑾瑜也看到了她, 眼神在片刻的躲闪后, 冲她微微笑了一下。
    一顿饭下来, 陈瑾瑜那抹亲切又勉强的笑意始终在唐蕊眼前晃, 她到底没忍住,出门去找她。
    当时陈瑾瑜正在跟其他人换班, 说自己要去接宝宝回家了。
    前来找她的唐蕊正好听见, 在她身后叫她:“瑾瑜!”
    陈瑾瑜背影僵了一下, 最后还是转身,脸上带着一丝平淡的笑意, 说:“好久不见。”
    两人走到人少的地方, 唐蕊看着陈瑾瑜朴素发白的衣服,以及有些疲惫的状态,心中满是疑惑, 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两人相对无言,半晌后唐蕊问:“你有宝宝了?”
    陈瑾瑜点点头:“四岁了。”
    唐蕊意外又惊讶,说:“跟我女儿一样大呢。”
    陈瑾瑜抿唇笑笑:“我的宝宝也是个女孩。”
    唐蕊稍稍松了口气,既然有了孩子,那看来陈瑾瑜已经结婚了,做服务员固然让人想不通,但看她提起孩子时的温柔神色,想必家庭生活还是挺幸福。
    唐蕊想完这些,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好在她没有问起陈瑾瑜工作的问题,万一有什么隐情,倒是让人尴尬。
    两人多年未见,唐蕊仍记得大四时她陪自己在半山上坐了一下午,她有亲近的心思,因此便捡着自觉安全的话题,微笑着聊:“你爱人就是毕业时那个帅气男朋友吧?我还记得那时听同学说过,他对你很好……”
    陈瑾瑜脸上原本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不等唐蕊说完,她眼神已经变了。
    时至今日,唐蕊依旧记得那眼神里的苦涩与绝望,以至于她管不了许多,立刻追问她怎么了。
    最后陈瑾瑜拗不过她,在她焦急的追问下,低声说:“孩子是他的,但他不是我爱人,他是别人的丈夫。”
    宋从安从追求陈瑾瑜开始,便是百般的温柔与体贴。
    一开始,他以为陈瑾瑜家庭条件困难,于是总是不动声色找理由带她吃饭、买生活用品,一切都做的看似随意又恰到好处,时间久了,陈瑾瑜慢慢明白了宋从安的用意,他一边维护她的尊严,一边又将她照顾的十分周到。
    后来,得知陈瑾瑜没有父母,是在一家小福利院长大的,他更是隔三差五的陪她回福利院探望院长和其他孩子,毕业后没多久,福利院经营不下去,陈瑾瑜伤心难过,也都是他陪着她一起度过的。
    因此陈瑾瑜对宋从安逐渐信任,并毫无保留的敞开心扉。
    她跟宋从安在一起两年多,宋从安背着她娶妻、生子,她完全不知道。那时她在教育局附近租了一间房子住,宋从安时不时的来找她,吃饭、约会,只是从92年底开始,他来的次数渐渐减少,一周两三次,每次待得时间也不算长,更很少过夜。
    宋从安的说法是,他在学着接手家里的企业,因此工作忙,陪她的时间少。
    陈瑾瑜体贴的表示理解。
    那个时候,因为观念问题,陈瑾瑜身边不少同事早早就结了婚,知道她有男朋友后,也不停地催她。
    她其实也很渴望跟宋从安组建家庭,只是每每谈起结婚,宋从安都会搬出父母来做挡箭牌。陈瑾瑜是个孤儿,宋从安却是个富家子弟,在尤其讲究门当户对的年代,她早就预料到,宋家长辈会反对他们的婚事。
    宋从安对她好,陈瑾瑜便不想为难他,尤其他向自己坦诚真挚的表示,没日没夜的学习接手家中工作,也是希望能够早日当家做主,娶她为妻。
    陈瑾瑜天生温柔内向,宋从安说到这个份上,她无话可说。
    其实脾气再好的人也会有不安和难过,陈瑾瑜忍不住的时候,也会跟宋从安闹别扭,她心存希望,觉得宋从安至少应该带自己见见他的父母,如果宋家长辈会认可她呢?但每次都被他回绝的一干二净,讲自己的母亲有多严厉,父亲有多注重名声。
    陈瑾瑜也想过分手,最决绝的一次,她将宋从安拦在门外,狠心说不想再互相拖累下去。
    宋从安便也发了狠,态度坚决的说这就回家去拿户口本,不管家里如何阻拦,他今天都要跟她领证结婚。
    那种不管不顾的语气和豁出一切的心态,让陈瑾瑜说不出话来,她最后仍是开了门,听宋从安保证,他一定会尽快说服家中父母。
    直到后来知道真相,知道宋从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结婚一年,陈瑾瑜才恍然明白,宋从安之所以敢这样说,不过是拿捏住了她的心思,知道她会为此心软,更知道她是个孤儿,对亲情有渴望,希望他们的婚姻能得到长辈的祝福。
    时间在等待中流逝,九四年的时候,陈瑾瑜意外怀孕了。
    她打电话告诉忙于工作的宋从安,电话那边静了片刻,然后宋从安语气高兴的说太好了,有了孩子,他父母就会同意他们的婚事了。
    陈瑾瑜便怀着孩子,继续等待宋从安跟父母讲清楚。
    直到夏天,陈瑾瑜怀孕将近五个月,小腹隆起,宋从安仍迟迟没有带她见父母。
    有一天,单位的同事调侃她,说她是不是胖了,要管理好身材,还没结婚,体型看起来倒像是怀孕了。
    那天陈瑾瑜终于忍不住,等不到宋从安来找他,下班后去了宋家的公司。
    她那会儿有些忐忑,到前台去询问,说自己想见宋从安。
    前台看了她一眼,公事公办的说,小宋总的老婆带着孩子来找他,两人下午的时候就出去了,没有再回来。
    就这么两句话,陈瑾瑜跟前台确认了好几遍。
    问到最后,前台都不耐烦了,说是小宋总抱着孩子,他老婆挽着他的手,两人一起走的,她确定没看错,然后她奇怪的打量一眼陈瑾瑜,扫过她宽松的衣服,问你是谁啊。
    陈瑾瑜转身走了。
    从那之后,宋从安来找过她无数次,陈瑾瑜再也没有给他开过门。
    再后来,她换了住的地方,两个人就彻底断了。
    唐蕊听陈瑾瑜讲完,久久说不出话来,至于为什么陈瑾瑜会在酒店当服务员,她也明白了。
    那个年代未婚先孕,势必会影响她在教育局的工作,恐怕当时的风言风语也不会少。
    唐蕊问:“你就这样跟他算了?”
    陈瑾瑜深深吸了口气,看向窗外的夜色,静声说:“我只想把女儿照顾好。”
    她是个孤儿,从怀这个孩子开始,她就设想过很多美好的未来,想着以后要好好爱她,给她一个幸福的家庭,后来梦碎了,她便决定做一个好妈妈。
    至于宋从安,她没有能力对他做什么,撒泼打滚的事,她更做不出来。
    唐蕊也是直到这时,才知道陈瑾瑜不是家庭困难,而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养她长大的那家小型福利院,院长和两个阿姨都善良又温和,把孩子教的都很好,像陈瑾瑜这样学习好的孩子,院里会全力支持他们读书上学,但也因为资源投入过多,导致后来经营不下去,不得不关门。
    唐蕊后来想,也许正因环境单纯,陈瑾瑜才会如此不谙世事,被宋从安欺骗。
    可能陈瑾瑜一个人孤独自闭太久,她需要一个宣泄和倾诉的出口,那天两人聊了很多,唐蕊很关心她的生活,想要给她提供一些帮助,被陈瑾瑜婉言拒绝了。
    陈瑾瑜黯然片刻,又打起精神,微微笑了一下,说:“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的。”
    “爱上宋从安,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愚蠢的事,我绝望过,也不想活过,但我的女儿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我会努力做一个好母亲,尽全力给她最好的生活,等她长大了,我会告诉她,你可以追求爱情,但不要像妈妈一样盲目又卑微,有妈妈做你的后盾,永远都要自信而勇敢。”
    自信而勇敢。
    泪水不停地往外流,宋熙根本看不清周围这些人的表情,她闭上眼睛,再睁开,然后拂开聂易的手,朝着宋从安走过去。
    “你就是这样欺骗我妈妈的?”宋熙看着他问。
    宋从安塌着肩站着,平时很高大的一个人,在此刻看上去格外伛偻,他不敢对上她的视线,周围这么多人在,他说:“熙熙,你听我——”
    不等他说完,宋熙已经扬手打了他一巴掌。
    声音清脆,却没人敢上前拦她。
    宋熙声音发抖:“这么多年,所有人都骂她,你为什么从来没有为她解释过?你是觉得她死了,死人不会说话,所以就可以将所有责任都推到她身上了?”
    宋从安说:“不是——”
    宋熙根本不想听他解释,抬手就要再打他。
    宋从安第一次没有防备,第二次下意识就想躲,却被聂易一把扯住,重重挨上了第二个耳光。
    宋熙心如刀绞,想到陈瑾瑜临走前,眼里全是不舍,拉着她手喃喃着叫她宝宝,再想到自己对她的怨恨,想到所有人对她的谩骂,她心里疼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那么好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却受尽了苦难与折磨,就连死后,都要被人唾骂。
    宋熙看着眼前心虚躲闪的宋从安,想到自己叫了这种人十几年的爸爸,恨不能打死他,又恨不能扇自己巴掌。
    宋从安挨了三个耳光,脸上已经迅速肿了起来,宋熙尤恨,还想再打,却被看不过去的宋山拦住了。
    宋山拉住她,语重心长的说:“熙熙,你爸混,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做女儿的这样打他,终究是不好看,有什么事,咱们回家再说好吗?”
    宋熙听不进去,宋山说:“他毕竟是你爸,你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看在你刚过世的爷爷的面子上,他那么疼你,别让他老人家走得不安生。”
    “二叔!”宋东元觉得宋山这样说不好,沉着声音叫了他一声。
    宋熙指着宋从安冷笑:“那他有没有想过,他那么对我妈,怎么对得起我妈的在天之灵?”
    宋山哑口无言。
    宋熙紧紧咬着下唇,聂易看不下去,伸手强势的箍住她:“我们先回去。”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更何况宋熙的状态实在糟糕,聂易担心她缓不过情绪来,因此带着她强行离开。
    才走了两步,身后宋静媛大喊了一声妈。
    只见蒋蔓三两步蹿到宋从安跟前,两只手紧紧拽住宋从安的西装领摇晃他,眼睛通红:“什么意思?宋从安,他们是什么意思?你跟我结婚的时候,就已经有女人了?你有了别的女人,还要跟我结婚?”
    宋静媛和沈廷上前去拉她,却无论如何都拉不住,蒋蔓冲他们大吼:“别碰我!”
    宋从安闭上眼睛。
    “你说话,宋从安!”蒋蔓头发凌乱,揪住他不放,“为什么?你当年不是说只爱我一个人吗!你是怎么跟我爸妈说,你爱我,所以一定要娶我的?啊?!”
    宋从安皱着眉伸手想将她推开,蒋蔓却像是疯了一样,就差张嘴去撕咬他。
    他不说话,还没走的聂锋却有些忍不住,脚步停下来,对着蒋蔓说:“如果我没记错,早年宋伯父曾找我父亲寻求过资金周转的帮助,只是后来又不了了之了。”
    他话一落音,宋静媛率先脸色一变,立刻说:“聂叔叔,您请回吧。”
    然而还是晚了,蒋蔓只愣了短短一瞬,随即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她不可置信的扭头去看宋从安,轻声问:“他的意思是说,你娶我,是为了我家里的钱吗?”
    宋从安试图拉开她的手,劝说她:“你先放开我,我们回家说好吗?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那是哪样?!”蒋蔓陡然扬声,“你跟一个女人在一起那么久,为什么突然又来向我求婚?我们那会儿才认识两个月!”
    早在唐蕊讲起当年的时候,蒋蔓就已经想起曾经宋从安对她热烈的追求,她一直以为,宋从安对她是一见钟情,纵然他以后出轨,甚至领回了宋熙,但至少,宋从安也是爱过她的。
    蒋蔓拽着宋从安的衣领,仰着头笑出声来:“哈哈……我真的太可笑了,我这么多年,竟然就是个笑话……”
    她话说的断断续续,笑声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也越来越不对劲。
    沈廷迅速反应过来,上前用力拖开蒋蔓,对宋静媛说:“去医院。”
    第64章
    澄园的公寓里, 聂易在书房打电话。
    齐光说:“目前查到的就这些。”
    聂易坐在书桌前查看邮件, 边快速浏览,边低冷的哼了一声:“他倒是真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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