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爷别怕,黄洞庭和梁公公他们就要回来了。”
    话音刚落。
    殿门砰得一声被推开。李娥忙捂住少帝的耳朵。
    梁有善从殿外走进来。他额头上破了一道口子,鲜血正顺着脸颊滴落下来,沾染了他的宫服。他眼睛发红发狠,一把甩开后面跟上来要相扶的黄洞庭。黄洞庭被撇得撞在一把圈椅上,差点一口呕出来。
    “梁公公你可来了,他们是不是又要反朕了。”
    少帝被李娥挡着并没有看见梁有善头上伤。然而梁有善听到这一句却强压下了自己心头的恼火。命人端来一盆水,李娥递上绢帕来,他一手过来,对着铜镜擦去额上的血水。
    “万岁爷,您不用担心,那些个乱臣贼子,老奴已经替万岁爷处置了。”
    “处置得好,处置得好!朕要把这些反朕人通通杀了,通通都杀了。”
    他这话像在发狠,又分明带着哭腔。
    李娥背脊颤抖,看着眼前这个惊惶又偏执的少年帝王。心中说不上来是心疼还是失望。
    “黄洞庭,李娥。你们两个是伺候万岁爷这么久的老人了,万岁爷病中气不顺,你们不知道劝着,还叫万岁爷点了心火,安得和外头那些贼臣的心一样。来人。把这两个刁奴给我拖到外面打死。”
    黄洞庭忙跪到梁有善面前。
    “梁督主,千错万错是奴才的错。李姑姑是殿下留在万岁爷的身边人。您把奴才打死,放了李姑姑吧。”
    李娥坐在少帝的榻前,却冷冷得笑了一声。
    “黄洞庭你给我起来。别这会儿叫我看不起,不就是死吗?还是我两死一块,你亏了什么了。”
    “李娥……”
    “起来!”
    她陡然提高了声音,黄洞庭的忙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
    她一向像纪姜,什么都敢说,眼睛里不揉一点渣滓。这会儿抖出了那身文人之后清冷气质,看着真叫人胆寒。
    她站起身来。“梁公公,不是我李娥以下犯上,您通共就剩下这个文华殿了。我父亲死前告诉过我,无道者必将亡于乱刀下。你千算万算,算不准临川长公主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算不准宋大人在天下人心中,是如何不堪辜负的人。我和洞庭今儿就算是死了,也只不过是先走一步罢了。等到了下面,阎王爷判的时候。我和洞庭,一定等你一步。我们要轮回了再做人,你,一定是轮回了做猪狗!”
    梁有善被她这一席话气得浑身发抖。
    “来人,给我拖出去!”
    “拖什么,自己会走!黄洞庭,听好了啊。我李娥出身清贵名流之家,此生跟了你这个人,已是自轻,你若今日敢给我求他一声,我就绝不认你,是我的夫君!”
    黄洞庭道:“你以为就你有骨气啊,要不是怕你受罪,我会求他!你既这样说了,我陪你,下辈子但愿我不受那一刀,读点书,赚银子给你买红妆去!”
    李娥含泪笑出了声:“得,我记着你的话。”
    说完,她正要往外走,却被后面的一个力量一扯绊。
    “梁公公,朕不许你杀李娥!”
    李娥一怔。忙回过头取,只见他的衣袖被少帝牵扯住。他脸上的泪还没有干,却死死盯着梁有善。
    梁有善吐出一口气,强压怒火道:“万岁爷,他们是刁奴。他们撺掇万岁爷处置刘妃,致使兵部尚书正云门前口出狂言,形骸放浪,甚至辱骂万岁爷。煽动百官谋反……”
    黄洞庭笑出声:“你怎么不说,你额头上这伤就是刘老尚书打得呢……”
    “你给我住口,来人!给我拖出去!”
    “朕说不许拖!”
    说着,他竟站起身,挡到李娥面前。
    “是敢动李姑姑,朕就……朕就摘你们的脑袋。”
    李娥心里一阵愧,将才自己还恨他懦弱,谁想现在为了维护自己的性命,少帝竟跟梁有善正面对上了。
    梁有善显然不曾了到少帝会有这样的反应。
    “万岁爷……你听奴才说,这世上除了公主殿下,只有奴才是真心护着万岁爷的。万岁爷可千万不能被这些刁奴给害了啊。”
    “他们不是刁奴!李娥是姐姐留给朕的身边人!”
    李娥心中动容,忙扶着少帝瘦弱的身子:“万岁爷,有您这句话,奴婢死了也无憾。”d谁知他也泪眼婆娑的回过头来:“朕不要你死,姐姐临走前,跟朕说过,要朕一定要把你留在身边,一定要护好你的性命。姐姐的话,朕一直一直都记着的,今日……朕在这里,谁都不准动你和黄洞庭!”
    李娥喉咙吐出一口潮酸的气。
    她不由得想起了纪姜只身前往青州前对她说过的话。
    那时候她拉着李娥的手,神色平宁,丝毫不像要去赴青州浩劫的模样。
    “李娥,整个宫中,我能信的就是你了。替我照顾好我的弟弟,如果我死在青州,你急着,你就说我是病死的。永远不要告诉他宋简的事。他是个有痴的孩子,我不想他往后的一生都为我难过。”
    “好……可是……这怎么瞒得住啊。”
    “如果瞒不住啊,你就说,姐姐为的是大齐的天下,不是他一个人的天下,让他,一定不要让姐姐失望,做一个好皇帝。好儿子。”
    这些话,如果他能亲耳听纪姜说起,他一定不会是现在这种境地。
    李娥心中钝痛不已。她腿上失去了力跌坐在地上,抬眼冷冷地凝向梁有善。
    “梁公公,你怕不怕,你连文华殿都快失去了。”
    梁有善背脊一阵一阵颤抖。面上露出一丝癫狂的笑:“好,既然你们把我逼到这个地步,好……好……”
    他抬手将少帝揽入怀中。
    “好,他们既然是公主留给万岁爷的身边人,那老奴就不杀他们。老奴啊,替万岁爷杀那些害死殿下,和意图谋反的人,好不好。”
    少帝怔怔的点头:“对,对,我要替姐姐报仇。朕要杀了宋简,杀了那些谋反的人。对,对对……梁有善,朕的玉玺呢,朕现在就要拟旨!”
    梁有善低头看了一眼李娥,“我一个没有根的人,换这些清贵门第和我一道上路,实在逃不掉,李娥,你今天既然不死,你就去告诉那个女人,我要死,大齐的天下都要给我陪葬!”
    说完,追着少帝去里阁,一面走一面细声道:“万岁莫要急,老奴伺候您笔墨……”
    李娥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重重帘幕后面。
    终于咽下一口辛辣的唾沫。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黄洞庭忙前来扶住了她。
    “你出宫去,回报殿下,万岁爷下亲旨,要拿丽正门前的人了。”
    黄洞庭点头:“我知道,放心,听说兵部一直没下调军的令,楼将军一路兵不血刃,楼今夜就要渡白水河了。”
    李娥摁住胸口:“我就知道,他这个人,算不过殿下!”
    “李娥……”
    “啊?你愣着干什么,去啊……”
    “我想……我想……想亲你一口。”
    李娥松气笑出声:“你这混蛋,叫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得上……”
    话音未落,已经被黄洞庭的唇舌堵住了嘴。但他到底不敢用力,只一下就赶紧站起来身来。魂飞魄散般得奔了出去。
    李娥怔怔地站在殿门前。
    修成正果,也不到一定要和镇国的将军,或者逍遥的少年。李娥的摁了摁发麻的嘴唇。
    “这混蛋冤家。”
    第115章 尾声(三)
    少帝下旨以后, 兵部尚书刘恒志, 并一众堂官司官都被罢了职,下到东厂诏狱中听参。不出几日, 就定出了数十人的腰斩之刑。然而梁有善却根本寻不到人顶得上兵部去。宋简下南方办了一众阉党的官员,如今在帝京的,慌不迭的烧账本的烧账本, 表决心的表决心, 眼见着,青州的军队都要渡过白水河了,西北那边, 王沛又一路杀红了眼,哪里还有人肯去兵部伸脖子。
    而这这十位包括刘恒志在内的官员死刑,也在朝廷上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从六部至地方人人都为梁有善的恶行感到自危。内阁处弹劾梁有善的折子堆积如山。不光在内阁,与此同时, 民间也为这骇人听闻之事所震动,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这一两年来,人们也渐渐习惯了那位年轻, 却兼有仁意与果绝的内阁辅臣。听说宋简被下狱,又听说其妹惨死, 多有为他宋家呼惨之人。
    这日纪姜靠在宋简的腿上歇午。
    她太累了,本是靠着宋简闭会儿眼, 谁知不知不觉竟沉沉地的睡了过去。她在做一个很柔软的梦,梦里是公主府的那三年安宁的时光,幽静的花, 平和的夜,细枝末节清晰的可怕,就连宋简那因常年握笔而累起的茧,都依稀可见。
    她不肯醒。
    宋简在翻纪姜重版的那一本《窥金记》,黑字至上,已经用朱砂笔写满了批注。青石墙上的独窗透下的那一束光,正好一半落在书上,一半落在纪姜的耳旁。
    他矮下书,她正侧了个身。人却没有醒,手掌覆在他的膝上,呼吸深沉,睡得正熟。
    宋简松开一只握书的手,低头轻轻替她摘去发上草碎。
    “纪姜……”
    “嘘……”
    一旁传来邓舜宜的声音,他来见纪姜,正想与说丽正门的事,看到这副情景,心里一阵软疼,一阵心疼。滋味复杂,他便有些手足无措。
    “她累了,想让她睡会儿。”
    邓舜宜僵着脖子点了点头。命人打开牢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盘膝在宋简对面坐下来。
    宋简扫了一眼他被雨水润潮的衣角。
    “下雨了吗?”
    邓舜宜点了点头:“是啊,昨夜起了大风雨,到今日都还没有停的意思。”
    几句日常闲语,两个人的声音当中却都有波澜。
    “你觉得,会闹到什么时候。”
    邓舜宜摇了摇头:“谁知道呢。这要看老天爷什么时候肯醒来,收掉这一场人间风雨。”
    宋简赞许地点了点头。
    “邓舜宜,你没有辜负她。”
    邓舜宜挠了挠头。低头看向纪姜,她像是很多日都没有和过眼似的,几乎要把全部的力气都用进那个沉重的梦中。
    “天开始冷了。我给宋大人备了入秋的被褥衣物。”
    宋简笑了笑:“被褥衣物就算了,有烫过的酒的话,我想喝几杯。”
    邓舜宜道:“这没什么难的,回头我就让他们备去。” 说完又顿了顿:“只是,别叫纪姜饮,我记得她从前胃就受不得酒,偶尔在宴上陪着太后娘娘喝几杯,回去的路上的,就不受用的很,这几年在青州,帝京,几处颠沛流离,没有将养得好,肯定更坏得厉害……”
    他顾着自己的意思说开了,说到最后才觉得在宋简面前,这些话好像有些不合时宜。便止了话头,“她怎么了……看着这样的累。”
    宋简垂头望着膝上熟睡的人,轻声道:“你该知道,她是为什么在计较忧思,才至彻夜彻地睡不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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