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了揉额角,抬头就看见了卫檀生推开门,缓步进来。
    一看见卫檀生,撞上他绀青色的眼,惜翠就明白躲不过去了,手一放,往床头一靠,态度十分诚恳,“有什么问题,只管问吧。”
    卫檀生倒不慌不忙地走到她床边。
    他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气焰嚣张的风雪被锁在了窗外,不甘寂寞地拍打着窗牖,几根木板吱呀作响。
    高骞特地吩咐在屋里烧了炭,旅店里的炭用的都比较劣质,散发着些煤味儿。惜翠靠在床上,盖着被子,不一会儿,竟被热出了一身的汗。
    卫檀生的目光,更让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摸不准他的态度。
    骗了他是她的不对,但这并非出自她的本意,况且,她之前还被卫檀生抹了脖,一来二去,也算是扯平了。惜翠胡思乱想道。
    卫檀生坐了下来,没给她半分薄面,直接开口问,“那个幼年绑架我的山匪?”
    避无可避,惜翠沉重地回答:“是我。”
    “高遗玉?”
    “也是我。”
    “那觊觎……”觊觎两个字加了重音,“觊觎高骞的吴惜翠?”
    “还是我。”
    卫檀生顿了一会儿,没再继续问下去,取而代之地是足足看了她有一两分钟。
    就在惜翠觉得她脸上毛孔都要被卫檀生研究了个一清二楚的时候,他又开了口,“翠娘。”
    “嗯。”
    卫檀生问:“你究竟是男是女?”
    惜翠懵了。
    这么一瞬间,她竟然想要脱口而出,其实我是个大唧唧美少女。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69章 吻
    惜翠细细地看了一眼卫檀生的神色, 发现这个小变态竟然是认真的。
    骚也只能在心底骚一骚,这么跌破下线的话, 她真没勇气讲出来, 即使心动, 惜翠还是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转而问,“我是男是女很重要吗?”
    卫檀生不疾不徐地道:“我们既已成亲,我自然想知道,日日与我同床共枕的, 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
    本来以为这小变态已经超脱了常人思维, 没想到在这一点竟然还是挺正常。
    他这么问其实也并非没有道理。老婆突然变成了黑脸壮汉,是个人都要纠结一会儿,就连有病如卫檀生也不能免俗。
    “是男是女不都是一副皮囊,”惜翠道, “你自小就在庙里当和尚了, 难道连这都参不透?”
    卫檀生回答地很干脆,“我既已还俗, 自然也是红尘中庸人一个。”
    毕竟还要攻略卫檀生,不能给他留个黑脸壮汉的印象,免得这小变态留下心理阴影,惜翠道, “我是女人。”
    卫檀生的神情看上去不像惊讶。
    得到惜翠的回答后, 他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 那我便放心了。”
    在惜翠回答前, 他心中已有一番计较。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差别不仅体现在性征,一言一行和思维方式都有不小的差别。就算惜翠不说,他也能分辨出一二。
    “那,”一抬袖,调整了个坐姿,卫檀生眼中薄光莹莹,这才引入了真正的正题,“现在能否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要爆马前,惜翠一直想过会有这么一天,顶着卫檀生的视线也不觉紧张,将自己的经历原原本本都讲了一遍,只不过掠过了有关系统、穿书等等细节。
    “你们佛门不是有三千世界的说法吗?我原本就是个女人,只不过和你们不在同一个世界。”
    “我们那个世界与你们的世界其实很像,在大梁之前,我们的历史是一样的,但在大梁之后,我们的历史就走出了另一条岔路,”惜翠一本正经地胡诌道,“我所处的朝代叫天朝。”
    现代和古代解释起来太麻烦,她也不想解释得那么清楚。单凭一个天朝,卫檀生他是绝对不会想到这是个社会主义国家,可能还认为和大梁一样是个封建王朝。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早上一睁眼就发现自己灵魂离体,附在了那个山匪身上,”惜翠抬眼道,“然后就遇到了你。”
    接下来的话不用她说卫檀生也知道,没多久她就被他抹了脖。不过就算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惜翠还是怀揣着一点儿报复的心思继续往下说了下去。
    譬如,刚开始她是多么害怕一类的套话。
    抹了她脖子的罪魁祸首卫檀生,听她在说这么一番话的时候,倒也很给面子地露出一副歉疚的表情,他顿了一会儿,道,“当年之事,是我对不住你。”
    惜翠:“这也不能怪你,毕竟当初我确实是一个山匪,而你只是为了逃跑而已。”
    “在那之后,我一睁眼,发现自己并没有死,而是又换了个躯体,”惜翠道,“我醒过来的那次,是在寺庙上香的路上。在寺里,我看见了你。当时我不太确定那是不是你,毕竟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惜翠比了个手势,“你也长大了。”
    “长大”两个字,落在卫檀生耳中。他眸光一闪,按捺下隐隐的不满。
    “所以,回去后我就扮做了高骞的模样,来到空山寺,想要弄个明白。”惜翠面色不改地将自己所作所为全都圆了过去,这样她当初为什么接触卫檀生也都有了理由,“借尸还魂这种事说不清楚,我只能瞒下来,作为高遗玉继续生活下去。”
    她在说的同时,卫檀生也在看着她。
    她说话的口气很平静,面色也很从容,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愤和不满,微微偏头,眼神微凝,好像在思索过去的事。再一抬眼,嘴角甚至弯出了一抹苍白的笑意,黑白分明的眼睛干净地不染纤尘。
    越看,他心中越迷茫。
    为什么不恨?为什么能这么从容地说出这种事?为什么不在意。
    是他亲手杀了她。
    看着少女的模样,卫檀生神思略有恍惚。
    当初杀了她时的感受,他到现在都没有忘,也不会忘。滚烫的鲜血飞溅在手上、脸上,好像能触摸到生命跳动着的脉搏,就是这种鲜明的感觉,带给了他死气沉沉的人生无边无际的欢愉与意义。
    他只能吮吸着别人的痛苦为养料而活着。
    卫檀生垂下眼,努力抑制住发抖的身体。
    难怪,看着高遗玉他仿佛看到了那山匪的存在,想要看她痛苦,她越是痛苦他越是兴奋。
    她所表露出的痛苦,带给他的快感,远非他人所能比拟。
    原来所有的源头都在这里。
    他的痛苦,他的欢愉,在她死前所感受到的愧疚,那些真正地作为“人”活着的感受,全都因为她一人而起。
    可是,她为什么不在意?
    思及,他心头涌现出了一阵莫名的怒意。
    这个时候,惜翠还没察觉到小变态的内心已经纠结成了一团乱麻,继续说道,“在这世上,我也不知道能够找谁,想来想去,只能找你。”
    “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为熟悉的人。”
    怒气在听到她说的这句话后,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那吴惜翠又是怎么回事?”他问,“你为何不同我说?”
    “我这一次附身和以往两次有些不同,脑中浑浑噩噩,在前几天,仅仅凭着这具身体的本能而行事,就像梦游。”惜翠看向他,“在此之后,我才慢慢找回了自己的意志。”
    这么一来,就将为了补全剧情所做的骚操作也圆了回来。
    “借尸还魂这种事,太过匪夷所思,即便和你成了亲,我也不敢直说,害怕被当作妖怪,所以,”惜翠道,“我没办法,只好从侧面提醒你。”
    比如说,那次梦话。
    听完她的解释后,他的怒气消散得一干二净。
    山匪是她,高遗玉也是她。
    她说,在这个世界上,她所熟悉的人只有他。
    她是他的。
    她这三次经历只有他知晓,她这三次重生都因他而起。
    想到那山匪,他既厌恶又恨,想到高遗玉,他爱怜也想冷笑。
    那些经年累月的,日日夜夜纠缠着他,不肯放过他的感情,终归于一人。化为一颗树种,深埋在地底,而今,这个念头一起,树种猛地破土而出,越长越快,霎时便长成了一颗参天的巨木,树藤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
    心中鼓鼓胀胀的,快感比任何事物都来得剧烈。
    她是他的。
    卫檀生新鲜地咀嚼着这一句话。
    消散不见的怒气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喜悦。
    她的一切只有他。
    她是这个世界上……
    卫檀生若有所思地张开了手,轻轻攥起。
    原原本本属于他的。
    这种奇异的感觉一遍一遍催击着他的心房。如电流般穿过四肢百骸。这比他杀了那些畜生时,还要让卫檀生感到满足。
    他兴奋地眼神发亮,那温和的下垂着的眼尾,好像也飞扬起一抹激动的艳色。
    他现在恨极,怒极,又高兴极了,想要放声大笑。
    不过,一眨眼,他又平静了下来。平静温顺地像温和的白牛,像佛子。从外表上绝对看不出他扭曲的内心。
    “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了。”简单地结束了自己的讲述,惜翠顺便抬眼想看卫檀生的反应。
    卫檀生看上去对她的故事接受程度十分良好。
    “原来如此,”他换了个姿势,眼睫一动,“我明白了,确实玄妙。”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
    “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叫什么。”望着惜翠,卫檀生弯唇笑道,“我的意思是,你真正的名字。”
    惜翠一愣。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的真名,这感觉很奇怪,好像她一说出口,就穿越了真实与虚假,将真正的自己介绍给了他。
    “我……”犹豫了一会儿,惜翠还是开口道,“我叫吴惜翠,确实叫这个,和这儿的吴惜翠同名同姓。”
    心底的感觉太过异样,惜翠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啰嗦,“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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