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台上,人来人往。
    王绪毅看着有人上车,有人下车,心中茫然得很。
    他既茫然,又懊悔,心道自己怎么没想到这回事呢?约定生效后,他们将自律地只和对方发生关系,同时各自有各自的工作和生活,不被对方的临时起意捆绑,有商有量,这不正是恋爱关系里最常见的模式吗?
    完了,他一定被吴骁盈嘲笑了。
    他竟然要被吴骁盈嘲笑!想到这个,王绪毅忍不住啧了一声。
    他以为自己只是心里这么想一想,没想到吴骁盈却发出疑问:“啊?”
    王绪毅一愣,立刻捂住嘴巴,这才发现刚才不小心把嫌弃说出口了。
    地铁站内正在播报广播,很快列车就要发车。王绪毅在站台上踱步徘徊,看见有几个匆匆忙忙从扶手电梯奔往站台的乘客在车门关闭前,冲进车厢里。
    吴骁盈会怎么想他?会不会认为他刚才那一系列建议是引他上套?可是,他真的没有那样想!他只是忘了而已!
    王绪毅急得险些跺脚,脱口而出道:“不不不,我没有要和你谈恋爱的意思!”
    “啊?”吴骁盈听完惊愕。
    “啊”什么?就不能回应点有实质内容的话吗?王绪毅不耐烦,可又心虚,生怕好不容易谈好的约定又解除,那岂不是白来这一趟了?比起行动以后没成功,成功以后结果又被推翻更令人失望。
    王绪毅等了几秒钟,依然没听见吴骁盈说出什么有建设性的话语,焦急得很。他看着空荡荡的隧道,想了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故作轻松地说:“要不我们干脆交往算了?虽然这肯定是我高攀你了,不过不合适就分嘛!谁没分过几次手?”他说得很快,生怕吴骁盈抢白,“不过你要是不同意,就算了!我是随便问问!”话毕,他凝神听电话那头的反应。
    他以为自己会等好一会儿,没想到吴骁盈很快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高攀不高攀?太封建了吧!”
    咦?王绪毅愕然,担心自己的频道和吴骁盈的对不上,吴骁盈又没抓住重点,便谨慎地问:“所以,我们是决定要交往了吧?”
    吴骁盈沉默几秒,答说:“嗯。从今天开始交往吧!”
    yes!王绪毅握紧拳头,没想到,他才主动来找吴骁盈这一回,居然就成男朋友了。就算他们在明天分手,那也是一段风风光光的情史!王绪毅前一秒钟还为此时兴奋,可“明天分手”这样不妙的猜测,却不合时宜地勾起他的回忆,他沉了沉气,把浮现在脑海的不快抹去。
    “你在地铁站里吗?”吴骁盈的语调轻松,听得出他也挺高兴。
    王绪毅的心情愉悦,答说:“嗯,在怀风东路。”
    “哦……”吴骁盈若有所思,俄顷问,“你出来吗?我在出口等你。”
    王绪毅惊喜,心道吴骁盈进入角色进入得挺快!不过,这里距离他的公司很近,既然两人已经决定交往,此时此刻如果不见上一面,反而不合情理。如果吴骁盈说“再见,我去上班了”,那可真是情商低了。看来他的情商还有救,不愧是谈过几次恋爱了。
    “好!”王绪毅走上扶手电梯,“我从d出口出去吧!那儿离hvbc近。”
    他们见面以后,要做什么?像情侣那样约会吗?不,现在已经不是“像”,而是“是”了。确认关系以后,当然要马上约会,有点儿趁热打铁,有点儿迫不及待,如同要尽快行使幸福的权利一般。
    想想有点儿好笑,不久前,王绪毅还在为不能在“季度炮友”达成之后“庆祝”而抱憾,现在他们却要为“交往”而“庆祝”了。虽然只是“马上见一面”的这种庆祝,比起前者,却更令王绪毅雀跃和期待。
    是又恋爱了。这一切来得真快,像一阵风,一道光。
    王绪毅谈过几场恋爱了,除了和傅文澜那段什么也没发生的初恋外,其他全是他先提的分手。他在以前就明白,爱不持久。这指的不是别人对他的态度,而是他对待感情的态度。是他的爱不持久,他总感觉自己不能长时间地沉浸在一段恋情当中。
    所以,之前的分手都不甚愉快,因为他抽离得太快,让对方措手不及。所以对方在听见“分手”以后苦苦哀求他留下来,可没有感情了,怎么留下来?于是哀求和告白全成了负担,让他不耐烦,让他更想离开。
    这回是不是也那样?
    王绪毅不能确定。在刚决定要交往的时候考虑这个,不吉利,就如同以往每一段感情开始以前,他就认定之后一定会分手一样。
    书上说的没错,恋爱的次数太多,会渐渐丧失爱的能力。即便对生活看得依然不透彻,也明白所有的伤口都会随着时间而愈合。自己的伤口会愈合,伤害了别人,也认为对方的痛苦最终会消失。爱变得不沉重了,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可即便如此,在懒惰了、疲惫了,感觉自己没有必要再爱的时候,突然决定再次恋爱,依然是值得高兴的事情。而且这是由衷的高兴,发自内心的,要立刻奔向对方的那种高兴。
    恋爱真是不可思议,无论是恋爱本身,还是谈恋爱的行为。
    王绪毅满心的愉悦在看见那辆黑色轿车以后,顿时消散不见,因为回想起他在不久前怀疑自己被黑社会跟踪,非常失态地流窜了几条马路。
    吴骁盈在车里看见王绪毅的表情冰冷,不禁惊疑。他打下车窗,十分不解地望着他。
    看见吴骁盈,王绪毅把不快抛到九霄云外。他撇撇嘴,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想了想,假装随意地说:“没想到你居然开这种车。”
    吴骁盈不明所以,问:“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王绪毅忍不住瞪眼。看来他真的不觉得这样的审美有问题。不过两人才确定关系,王绪毅打算稳中求胜,不这么快置疑他的审美,笑道:“没什么啦,就是觉得和你的整体形象不太相符?哈哈哈!”
    没什么?“没什么”为什么要假笑?吴骁盈纳闷,还是想不通他指的到底是什么。“这车有什么不对吗?”他困惑道,“我看很多人都坐这种车,像陆佑川、关唯晨他们,段庆国虽然不是这款,不过也是黑色的。”
    闻言,王绪毅再笑不出来了,不由得纠正:“哎,可他们不是自己开吧?!”
    吴骁盈仔细一想,说:“好像不是。”
    王绪毅翻白眼,嘟哝道:“再说了,也不看看他们多大年纪,连孩子都要结婚了。你咧?”
    “也是……”吴骁盈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问,“那你觉得开什么车合适?”
    “你问我?”王绪毅吃惊极了,他前一秒钟还在为自己一不小心的大言不惭担惊受怕。
    吴骁盈点头,说:“你喜欢什么车?现在可以去买一辆。”
    “哦,不不不,我不要车。”提到收钱收礼,王绪毅仍然本能地抗拒。
    他解释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觉得我适合开什么车,我们可以去车行看一下。这样以后你就不用坐这辆车了。”
    丢人!王绪毅忍不住为自己的异想天开懊恼,可是吴骁盈的表态又让他暗自惊喜。他该说吴骁盈直接,还是说他体贴?他只是吐槽了这辆车不适合他而已,他居然马上说换车了。王绪毅为此等“隆宠”受宠若惊,可转念想想,哪个正常人会这样?又高兴不起来。
    “哈哈,我随便说说的。你别放在心上。你想开什么车,就开什么车。”王绪毅装作不在乎地挥手。
    是吗?吴骁盈明显地看出他笑得不真诚,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感受到他的不相信,王绪毅急道:“我真是随口说说!”
    吴骁盈被他突如其来的暴脾气吓了一跳,连忙点头,心里决定下次和他见面以前,买一辆新车。
    第四章 是季度性不是嫉妒型(2)
    虽然对吴骁盈的选车审美嗤之以鼻,不过听他罗列了那几位富豪,王绪毅不禁回忆他们的座驾到底是不是这款车型。可惜,他没什么可回忆的,因为他没有见过,也没有在网上搜过。
    在车里坐了一段时间后,王绪毅不得不承认,这辆车只是外表看起来古板、严肃、老气了点儿,坐在车里却很舒服。真不愧是百万以上的豪车,想到自己坐在这样的车里,即便身子不舒服,心也舒坦。
    这是王绪毅迄今为止坐过最贵的车了,平时哪怕用手机软件叫车,他叫的也是最便宜的那一种。不敢叫贵的车型,虽然司机的服务和车上的配备都上一个档次,可是坐在车里又能享受多长时间?既然最后都是抵达目的地,都得下车,王绪毅不情愿花这份冤枉钱。
    这车真宽敞,他怀疑只要把座椅调整一下,他能把双腿伸直。
    车里没有计程车和网络约车的那种气味,也没有皮革的味道,王绪毅闻了闻、品了品,品不出个所以然,但觉得车内的空气挺清新。
    他在车里好好地享受了十来分钟身为乘客的乐趣,忽然发现一件事,忙问:“我们这是去哪里?”真奇怪,为什么吴骁盈从刚才开始就不吭声?害得他险些以为自己坐了一辆网络约车。
    “哦。”吴骁盈开车时没有说话的习惯,这才想起解释,“去吃东西,已经中午了。对了,还没有问你,你有什么想吃的?或者用手机搜一搜?”
    经他一提,王绪毅真感觉有些饿了,一看手表,已经快中午一点钟。平时即使和朋友一起吃饭,王绪毅也喜欢尊重别人的意见,现在既然是男朋友,更得尊重了。他问:“暂时还没想到,你呢?”
    “凤宁西路有一家‘任意门’,是素菜馆,新开的。他们是去年hvbc年度销售盛典的冠军,拿到公司提供的启动资金以后把店开起来了。我想,既然是冠军,味道应该不错吧。”吴骁盈说。
    年度销售盛典……经他这么一提,王绪毅不免想起自己失败的参赛经历,心里叹气。虽然他的销售成绩和第一名相比根本连零头都算不上,轮不到他嫉妒人家,不过嫉妒这种事常常在认清自己的失败后更加强烈,而且没有根据。王绪毅有点儿意难平,不太想去那家店,可又不想告诉吴骁盈自己也在hvbc里开了“小店”,道:“第一次约会吃饭,就吃素菜?”
    吴骁盈窘然,立刻调头,问:“你想吃什么?”
    怎么说也没说就调头了?!王绪毅呆住。
    眼睁睁地看着吴骁盈在周末车水马龙的路口调头,王绪毅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受宠若惊了几秒钟,又因为想到这或许是吴骁盈的行为作风,高涨的情绪还没表露已经随即冷却。
    既然吴骁盈给了他机会,他自然要认真考虑考虑。
    他们的消费水平不是同一个标准,王绪毅第一次和这么有钱的人谈恋爱,若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往常遇到这种他也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情况,他通常习惯听从对方的决定,尽管经验往往告诉他,最后这都成为一种心甘情愿的委屈。
    或许因为吴骁盈的身份特别,或许因为这次恋爱距离王绪毅的上一段恋情已经很长时间,他试图将其视为一种“重新开始”,忽然想采取一种以往没有过的相处方式。
    他希望就低不就高,不再从一开始就盲目地迁就和崇拜,这样才不会在后来失望和气馁。何况,万一吴骁盈总挑贵的餐厅,他哪里消费得起?
    “呃,你吃东南亚菜系吗?”王绪毅推荐说,“我知道一家私房菜不错,在北固胡同。那里的厨师有泰国人也有越南人,在析津很少吃东南亚菜吧?尝尝看?”
    吴骁盈没吃过东南亚菜,听了不禁觉得王绪毅说不定是一个很懂得生活的人。这让他不自觉地有些敬畏和胆怯。他往车上的导航仪屏幕点了两下,说道:“北固胡同。”
    听见导航软件播报正在前往北固胡同,王绪毅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以前每次谈恋爱,在恋爱关系开始时,王绪毅鲜少提出要求,所以,他吃了很多自己不算太喜欢吃的餐厅,看了很多自己没什么兴趣的电影。不得不说,一开始就参与做决定的感觉非常新鲜,这让他觉得自己和吴骁盈的关系不一般了。如果是以前,他和男朋友起码得交往一个月以上才会提出自己的要求。
    真特别。
    吃饭的事决定后,王绪毅开始期待他们的午餐了。北固胡同那家私房菜他只吃过一次,那是他刚到析津来的时候。即便那家店距离他的家不远,他后来也很少去了,毕竟一个人吃饭不太方便。
    “对了,吃完饭以后,咱们干什么去?”王绪毅的心情不错,问。
    这个吴骁盈真没有想过,瞥见王绪毅满脸期待,没来由地紧张,问:“难道你想……”
    嗯?王绪毅不明所以,可看他紧张,马上想到他的联想,连忙否认:“我没有!”说完这话,好像躲开了一只蟑螂似的松了一口气,嘟囔道,“我区区一介‘beta’,怎么会只想着‘做做做’?”
    闻言,吴骁盈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思考他的话,说:“说的也是。我也觉得你是‘beta’。”
    咦?!王绪毅本以为自己说起abo,是自言自语,想不到吴骁盈竟然能接上他的话,简直超乎他的想象。吴骁盈看起来这么老实,没想到其实也知道这些,真不该小瞧他。
    “虽说‘gamma’是工人阶级,只负责工作,可是我觉得社会发展到这个地步,‘beta’反而是大量的存在。至于‘alpha’,从古到今,再到未来,都不会变多。走在前面的人,只需要几个就够了。”说起这个,吴骁盈略带感慨。
    听了半天,王绪毅云里雾里。他不知道从哪里接这席话,半晌忍不住艰难地说:“我怎么觉得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吴骁盈意外地瞥他一眼,问:“你说的不是《美丽新世界》吗?”
    王绪毅哑然,迟疑地问:“那是什么?”
    吴骁盈这才意识到他们说的可能不是同一样东西,解释道:“是阿道司·赫胥黎在1931年创作的长篇小说,那是一个设定在公元2532年的人类社会。在那个设定里,人类被分成五级,alpha、beta、gamma、delta和epsilon。alpha是最高等级,聪明又漂亮,拥有……”
    “我不听!”王绪毅感到心脏受到重压,大喊道。
    吴骁盈瞥见他捂住耳朵,怔了怔。他由此证实他们说的不是同一件事,好奇地问:“那你刚才说的‘beta’是什么?”
    果然是学霸出身。王绪毅腹诽:看来他们之间不仅仅是“有钱”和“没钱”的差别,还是“有文化”和“没文化”的差别。不过,王绪毅没有感到沮丧,后者的差别他早就经历过了。他只觉得无言以对、意兴阑珊。他撇撇嘴,说:“我不想说 ,你也不会想知道的。”
    吴骁盈讶异,说:“我想知道。”
    “不,你不想。”王绪毅瞪他道。
    见他目露凶光,吴骁盈顿时吓得不敢再吭声了。
    第四章 是季度性不是嫉妒型(3)
    他们之间除了约炮以外,难道不能有其他有成效、有内容的对话吗?在刚才的误会产生以后,王绪毅在这段感情中首次受挫。
    他隐约感觉到原因所在,好死不死,随着汽车的导航,他们路过了国立工学院的西南门。
    虽然不是寒暑假,可周末的校门口依然涌着不少游客。他们在禁止入内的名校门口拍照留念,周围还有一些招揽游客的假导游,正忽悠游客有偿带入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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