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最后一句话,顺德公主迈步离开,再无任何停留。
    所有的人都跟着她鱼贯而出,林昊青看了纪云禾一眼,又望了望牢中的鲛人,到底是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不一会儿,牢中又只剩下了纪云禾与长意两人,与往日一样的安静,却与往日全然不一样的气氛。
    纪云禾至始至终,都跪在地上,没有起身。
    过了许久,直到长意唤了她的名字:“云禾。”
    纪云禾依旧没有回头。
    可她却抬起了手,她背着长意,只手捂着脸。
    纪云禾的呼吸声急促了些许,她在控制自己的情绪,拼命的压抑那些愤怒,不甘和对这人间的憎恶以及埋怨。
    长意静静看着她的背影,等了片刻,纪云禾终于放下了手,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她没有在地上多呆片刻,立即站了起来,将脸一抹,回头看向长意。
    她眼眶微红,但表情却已经彻底控制住了。
    她几步迈向牢笼边,隔着牢笼,坚定的看着长意,再不提方才任何事,径直开门见山的问:“长意,你虽被开尾,但你的妖力并未消失,对不对?”
    长意沉默。
    “十日,我会给你带来一些丹药,你努力恢复你的身体,这牢中黄符困不住你。”
    “你想做什么?”长意也沉静的看着她,清晰的问她。
    纪云禾敞亮的回答:“我想让你走。”
    这个牢笼,不比之前的地牢,这里远没那么坚固。
    长意之前才从大国师那边运来驭妖谷,尚且能撼动原来地牢一二,更何况这里。而且,驭妖谷的十方阵已破,林沧澜已死,长意妖力仍在,他要逃,不是问题。
    或者,对长意来说,他现在就可以离开。
    他只是……
    “我走了,你怎么办?”
    长意问她,而这个问题,和纪云禾想的一模一样。
    他只是,在顾虑她。
    在离开十方阵,落到厉风堂的池塘后面的时候,他或许就可以走。但他没有走,因为他在“拼死护她”。
    被关到这个地牢里,林昊青让他开尾,他心甘情愿的开了。因为他也在“拼死护她”。
    及至今日,顺德公主让他说话,他可以不说,但他还是放下了骄傲,说了。
    因为他也在“拼死护她”。
    他不走,不是不能走,而是因为他也想带她,一起走。
    纪云禾闭眼,忍住眼中酸涩。
    将心头那些感性的情绪抹去,她直视长意澄澈的双眼。告诉他:
    “长意,我很久之前,就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所以我总是期待着,之后过不一样的生活。我反抗,不屈,争夺,我要我对得起我闻过的每一朵花,对得起吃过的每一口饭!我想活下去,想更痛快的活下去!但如果最后我也得不到我想要的,那这就是我的命。你明白吗长意,这是我的命。”
    她顿了顿,道:“但这不是你的命。”
    她认识了长意。长意让她见到了世间最纯粹的灵魂,而她不想耽误或拖累这样的灵魂。她不想让这样的灵魂搁浅,沉没。
    “你得离开。”
    面对纪云禾有些歇斯底里的这段话,长意的回答,依旧很温柔。他说:
    “我不会离开。”
    一如他此时的目光,温柔而固执。
    让纪云禾裹上了一层又一层坚冰的心,再次为之颤抖,消融。
    第三十八章 心境变动
    顺德公主走了。
    那来时铺了一路的百花花瓣没过半天,便枯萎腐坏,花香变成了腐朽的臭味。暮春的天气,一场暖雨一下,整个驭妖谷蚊虫肆虐,弄得众人苦不堪言。
    林沧澜的尸体是再也藏不住了,林昊青没多久,便宣布了林沧澜的死讯。
    消息一出,整个驭妖谷都震惊了,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对于很多驭妖谷的驭妖师们来说,林沧澜不是一个目光阴鸷的老狐狸,而是一个为驭妖谷付出一生心血的老者。
    他们视林沧澜为驭妖谷的象征。所以即便林沧澜老了,身体虚弱了,也开始给自己寻找下一任继承者了,但大家还是尊敬他,并且相信他会一直都在。
    甚至连纪云禾都认为,这个老狐狸,不会那么容易就死掉。
    但他就是死了。
    林昊青说他病故,但拒绝所有人探看林沧澜尸身,直接在深夜里,一把火将林沧澜的尸身烧了。
    纪云禾认为这不是一个聪明的做法,但她也想不到更好的做法了。
    林沧澜脖子上的伤口那么明显的诉说着他的死因,只有一把火烧了,将真相都烧成灰烬,剩下的,就只能任由活人信口胡说。
    所以许多人都不相信林昊青。
    驭妖谷的长老们开始寻找卿舒,谷主的妖仆此生只忠诚于谷主一人,他们在此时,相信一个毕生嫌弃的妖怪,更胜过相信谷主血脉。
    但怎么可能找到卿舒。
    谷主突然病故,妖仆消失无踪,就算林昊青再如何强辩,也压不住谷内流言滚滚。
    而这些,都是林昊青的麻烦,纪云禾并没有过多的关心。她本来对谷主之位就不感兴趣,林昊青想要的和她想要的,在没有外力的压迫下,本就南辕北辙。
    她待在自己的小院里,每天只为一件事情发愁。
    不是愁下月的解药,也不是愁顺德公主关于驯服鲛人的最后期限。
    她只愁,没办法说服长意,让他自己离开。
    打顺德公主走后那天起,纪云禾便没有再去过牢里,她不再去刻意加深两人之间的联系,她想让长意渐渐淡忘她,纪云禾这个心愿强到,甚至有时候做梦都梦到,长意从牢里逃了出来。
    他推开她的房门,告诉她,“纪云禾,我想明白了,你过你的生活,我过我的生活,我要回大海了,我不在这里呆了。”
    然后纪云禾便欣喜若狂的给他鼓掌,一路欢送,陪他到山门,挥挥手送他离开。
    她看着长意渐行渐远的背影毫无半分留恋,甚至带着满心的雀跃。
    但早上太阳照入房间里,纪云禾从床上醒来,长意还是没有来找她。
    “我不会离开。”
    他说得那么的坚定。不打算被任何人左右。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赶他走呢……
    纪云禾全心全意的思考着这个问题,直到驭妖谷的长老们来找了她。
    两个驭妖谷资历最老的长老。
    年迈的他们不是驭妖谷中能力最强的,甚至或许还没有瞿晓星厉害,但他们却是驭妖谷年纪最长的。在林沧澜突然去世之后,依照驭妖谷的规矩,应该由长老们来主持新谷主的上任仪式。
    但他们丝毫没有做这件事情的打算。
    大长老见了纪云禾,开门见山便道:“我们怀疑,是少谷主,对谷主动的手。”
    纪云禾心道,对的,你们的怀疑丝毫没错。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不动声色的喝着茶。
    “顺德公主来我驭妖谷那日,有驭妖师前去请谷主,据那驭妖师说,在谷主房间里应话的便是少谷主。”
    是的,房间里还有她。
    纪云禾继续喝着茶。
    “而后,顺德公主一走,少谷主便宣布谷主重病身亡。”二谷主接了话,“他甚至不许任何人探看尸身,直接将尸身烧掉。其所行所为,委实诡异。”
    “所以,二位长老来找我,是想让我代表大家站出来,指责少谷主?”
    两位长老相视一眼:“我们想让你当谷主。”
    纪云禾放下茶杯,手指在杯沿滑了一圈:“何必呢?”纪云禾终于转头,看向两位长老,“驭妖谷便只有这般大小,都是困兽,谁做兽王,有什么不一样吗?”
    她和林昊青,一个杀了林沧澜,一个杀了卿舒,都是一丘之貉。
    纪云禾笑道:“你们怀疑林昊青大逆不道,万一,我也差不多呢?”
    似乎万万没想到纪云禾竟然是这般回答,两位长老皆是一愣。
    “虽然我等如今被困于这西南一隅,但我等绝不奉弑父之人为主。护法,谷主在世之时,便说过,谁能有能力满足顺德公主的三个愿望,谁便是驭妖谷谷主,而今,谷中之人皆知鲛人待你如何,你若悉心对待,让鲛人心甘情愿的去侍奉顺德公主,并非不可……”
    “好了。”听罢长老的话,纪云禾猛地站起了身来,“长老们安排自己的事就可以了,我的事,不劳大家费心。”
    纪云禾神色陡然凉了下来,两个长老见状,皆是皱眉不悦:“纪云禾,我等念在你这些年为驭妖谷贡献不少,方且如此规劝与你,这机会,他人便是求也求不来。你如今,却是什么意思?”
    纪云禾默了片刻,眸带几分薄凉的看着长老:“没什么意思,不想陪你们玩了而已。”
    纪云禾觉得她累了。
    争得累了,斗得累了,顺德公主走了,她除了想让长意离开,便也没有其他的愿望了。
    或许她的命真的就是如此吧,离不开这驭妖谷,也逃不掉宿命的枷锁。
    她不争了,不抢了,也不去斗了,送走长意,她这还剩一个月的命,该如何,就如何了。
    见纪云禾如此,两位长老气愤又无可奈何,只气冲冲的留下一句:“谷主这些年,真是白白栽培了你。”便起身离开。
    纪云禾唇角微微勾出一个讽刺的微笑:“可真是多谢谷主栽培了。”
    目送两位长老离去,纪云禾又坐了下来,继续喝着自己的茶,思考着如何将长意送走的事。
    忽然间,纪云禾身边清风微微一动,她一抬头,洛锦桑已经坐在了她的对面,身影从透明,慢慢变实,她气喘吁吁的坐下,也不跟纪云禾客气,猛地仰头灌了一壶茶,道:“哎,急着赶回来,可累死我了。”
    纪云禾瞥了她一眼:“还知道回来啊?空明和尚没事了?”
    “哼!别提那个死秃子,我急匆匆的赶去救他,他还嫌弃我,说我碍手碍脚,不管他了,让他自己蹦跶去。”洛锦桑对着纪云禾扬起了一个大大的微笑,“我回来帮你偷药,不过,听说林沧澜死了,我走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啥?刚才那两个老头来,找你做什么?”
    想想洛锦桑不在的这几天,纪云禾笑了笑:“找我去当新的谷主。”
    “啊?好事啊!你答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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