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先生这番话说得极长,但惠王一直屏息静气听着,而随着渐渐听下来,惠王也听明白陆先生的意思,面容扭曲起来。
    朝堂之上从来少不了骑墙两边望的人,就像魏王此行山西,那些当地官员有多少都是别家派系之人,说起来也是一系梁柱,可他们骑着墙头两边望的时候,哪怕是他们上面的人,也控制不住。
    说白了皇子与朝臣之间,与其说是附庸,不如说是互相利用。在危急自己官位之时,他们也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然官位丢了,现拥有的一切都没了。
    从龙之功人人都想,可前提是把命和官位保住。
    之前有山西的消息传来,惠王偶遇赵王吴王之流,见他们面色阴沉,心中还不免有几分嘲笑心态。如今他最大的仰仗——陈家,也疑似这么干的时候,他笑不出来了。
    “殿下可别忘了,江西陈家是江西陈家,承恩公府陈家是承恩公府家,若当年陈家不是做了两手打算,江西陈家怎会和承恩公府分家,他们自有图谋和打算,旁人说道不得,左不过就是审时度势,不愿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可在当年来看,这不过是小心求全保存实力之举,在这种时候,却干系着殿下大事。”
    如果陈家真做了两手打算,必然不会全心全意帮惠王,惠王如今在朝中能有这般威势,全靠江西陈暗中发动了力量。只指望承恩公府陈家,他还是那个失势的大皇子,而不是惠王。
    如今他对上魏王,尚显弱势,若是江西陈有所保留,他的下场会是如何?
    惠王感觉到不寒而栗,脸色一时间宛如开了染坊,变幻莫测。
    “那陆先生,本王现下该怎么办?”
    陆先生是有备而来,自然还有后话。
    “殿下可把当年做过的事再做一遍,让山西陈家和魏王彻底结下死仇,想必如此一来,江西陈家再不会另谋出路了。”
    惠王眼睛一亮,“陆先生大智,真乃本王倚重之国梁。”
    此言算是示好了,国梁?以惠王如今地位,自然不能用国梁来称呼身边的幕僚。这是在向陆先生暗示,以后待他得等大宝之后,陆先生就是他的肱股之臣。
    而陆先生恰恰求得也是这些。
    只要在惠王身边为幕,就避不开陈家这个庞然大物,可若是惠王与陈家生了嫌隙,他自然就一跃而起成了第一人。
    之后二人又就如何让山西陈和魏王结仇做出商量,一直到月上枝头时,才拿出大概的方针。
    *
    凤笙想去一趟山西。
    这个念头打从清风道长回京以后就动了,可看着珒哥儿和越大越调皮的玹哥儿,她又总是犹豫。
    心里想着魏王大概秋收之后就能回京,也没几个月了,可这几个月让她想起来却极为漫长。
    如今诸事皆顺,凤笙也有时间陪陪玹哥儿了。
    这孩子不如当年哥哥幸福,当年珒哥儿算是魏王和凤笙手把手教出来的,眼看着他一日日长大,如今都能去上书房读书了。可玹哥儿还不足周岁爹就出京了,紧接着娘也出门了,这个时候的孩子见风长,等凤笙归来,孩子大变模样。
    再看就怎么看怎么舍不得了。
    尤其如今玹哥儿十分黏凤笙,一个错眼看不见就嚎嚎大哭,凤笙自是不会觉得玹哥儿是习惯使然,只会想到当初孩子还小就离了亲娘一段时间,这是害怕娘又离家了。
    再想想京城距离山西山高水远,她总不能把玹哥儿带着一起,这念头就渐渐打消了。
    天气渐渐从炎热转变成一早一晚有些凉意,这是快入秋了。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凤笙带着俩孩子入宫参加宫宴。
    因为要陪着皇贵妃,就没和惠王妃和吴王妃她们坐在一起,不用掺和那些女人之间的机锋,凤笙觉得身心甚是舒畅。
    可很快她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她看见了前任婆婆宋氏。
    这样一个已经从她记忆中消失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凤笙不禁皱了眉。
    转念再想想,孙闻城之父孙庆华早就是正四品的绍兴知府,再往擢升要么是一方封疆大吏,要么是入京为六部官员。孙庆华本就是四品,调入京城最低也是四品,命妇品级随夫或随子,这宋氏倒是有资格入宫参加宫宴。
    不免又想到孙闻城。
    当初她让孙闻城走,就是有意放他一马。怕魏王拈酸吃醋,她也没打听过他的去向,不过倒是后来听说他从翰林院被外放出京了,至于外放到哪里,她并不知晓。
    这么胡思乱想了会儿,凤笙到底镇定下来。
    如今双方早已没了牵扯,如果孙家人聪明的话,应该不会节外生枝。
    就在凤笙看见宋氏的同时,其实宋氏也看见了她。
    甚至比她还早一点。
    这是宋氏第一次参加宫宴,丈夫孙庆华在连了一任绍兴知府后,今年年初回京述职,本想着家中没有门路,大抵又是外放的结果,谁知被留在京中擢升了刑部右侍郎。
    这算得上是孙家的大喜事,又是买房安置,又是举家迁入京城,等这一摊子事忙完也入了夏。
    宋氏算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了,万万没想到早已在记忆中泯灭的人,竟然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宋氏这才想起来——那个女人,她的前儿媳妇,当了魏王妃。
    这件事孙家人早就知道,魏王大婚,娶的王妃是谁,也许旁人不知,他们却再清楚不过。却不敢说,也不敢提,甚至自那以后孙家人在外行事格外低调,就怕提醒了魏王,双方之间起了龃龉,遭到报复。
    谁知魏王一直没有动静,似乎早已忘了那件事,就这么安安稳稳过去了几年,孙家所有人都忘了曾经家里还有个四少奶奶。
    此时看见魏王妃一身盛装的坐在丽皇贵妃身边,格外的光鲜夺目,端庄又不失娇艳,和记忆中那张面孔完全对不上号,可眉眼间还是有几分熟悉的味道。
    那种看到什么都风淡云轻的眼神,宠辱不惊的态度。
    按宋氏的品级,她在这间大殿里只能坐靠中后的位置,她拼命的垂着头,克制不住的瑟瑟发抖,生怕被对方看见了。
    可同时她心中也有一股气,她为何看见这个女人要心虚,心虚的应该是对方。身为别人的妻室却和魏王有了苟且,最后竟堂而皇之的做了亲王妃。
    她是她的婆婆,哪怕是前婆婆,也是婆婆。
    就靠着这股气,宋氏又抬起头来,之后筵宴中她一直镇定着,却也没往上前凑去。
    如今皇后抱病,宫里第一人是丽皇贵妃,都知道如今丽皇贵妃如今掌着宫权,几乎被建平帝独宠着,魏王在山西的差事办得又极好,回京后还不知会受到什么奖赏,许多皇亲勋贵及朝廷重臣家的女眷,少有不上前奉承一二。
    连带陪在一旁的凤笙也成了瞩目的焦点。
    本来入宫进筵是大开眼界的一件事,此时的宋氏却是全无心思,战战兢兢一直挺到筵罢出宫,上了自家的马车后,她才瘫软在车里。
    回去后,第一时间就把这事和孙庆华说了。
    也许妇道人家对朝中之事不敏感,孙庆华怎会不知那魏王妃是谁,魏王如今又是个什么势头。可知道又能怎样,除非他不想当官了,除非他一辈子不进京,不然总有一天会遇上。
    其实在心里,孙庆华早就杜撰过无数次这种情形,此时听了倒还算平静。
    除了叮嘱宋氏在外面不要乱说,就当做从不认识,其他的他也说不了什么。为此,第二天他还专门叮嘱了家里人,孙家上下如临大敌,想了很多办法,最后还是决定就照孙庆华说的做,就当做从不认识。
    因为新上任的刑部右侍郎一家如此低调,孙庆华还得了上级口头上的夸奖就不细说。
    而另一头,凤笙也未多想这件事,她并不知道前头还有一场轩然大波等着她。
    第144章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京中文官女眷的圈子里就传起一个流言。
    说是魏王妃在嫁给魏王之前, 曾经嫁过人,夫家就是现刑部侍郎家。
    据说当年魏王南下办差,曾去过孙家, 对孙家的四奶奶一见倾心,后来这孙家四奶奶就和丈夫和离了,没两年就成了魏王妃。
    这个流言刚开始流传起来时,大家都忌讳莫深,只是偶尔相好的两家会私下说道两句, 大家都分不清真假, 自然不敢乱传。
    可不知道是谁提起魏王妃的娘家, 渐渐议论的人越来越多。
    魏王妃的来历成谜, 京中很多人都不知道方家是哪家,后来听说方家是江浙一带某耕读世家,倒也没人过多关注。
    毕竟娶她的人是魏王,魏王妃就算出身不显,也与众人无关, 损失的反正是魏王。又因魏王大婚头几年,夫妻二人一直低调,专门去打听的人极少。而知道的人反而忌讳莫深,更是不会对外人提及。
    此时被人提起来,似乎就成了对照流言的引子。
    有人说方家是浙江绍兴的,也有人说孙侍郎在未调入京城之前,就在绍兴任知府。渐渐就有绍兴籍‘知情人士’透露, 孙家当时确实和方家结过亲,方家乃绍兴一带的大户,有名的师爷世家。
    还据说当年这场婚事引起了很大热议,竟是孝中出嫁。据悉是方家的主母因病去世,方师爷不忍耽误女儿,就趁着百日之内把女儿嫁出去了。
    这些流言汇集到一起,引起了一片哗然。
    皇子竟娶再嫁之妇,还是女方没和离之前就勾搭上的。
    其实想想也是,孙家无缘无故为何要让儿媳妇和离,须知女方和男方和离,损的是男方的面子,毕竟时下就算夫妻不想在一起过了,也是休书一封便罢。
    这么想来魏王在其中的作用就大了,明摆着是魏王看中了孙家儿媳妇,孙家不敢得罪魏王,索性让儿子和儿媳和离了。
    一时之间,流言是越传越离谱,竟成了魏王仗势强抢人妻。
    历来流言传到最后,当事人都是最后知道的。
    孙庆华只感觉最近那些同僚们看他的眼神有些怪,而孙家的女眷则是出去交际,发现很多人都是奇奇怪怪的,经常是聚在一起说话,一看见她们就立马闭口不提。
    宋氏和妯娌黄氏以及孙老太太还以为是自己得罪了人,又怕是魏王府的报复来了,心中甚是忐忑。后来还是孙庆华没忍住问了一位下属,对方起先支支吾吾不愿说,被他逼着才道明事情原委。
    听完后孙庆华脸色一片苍白,感觉天旋地转,对方还安慰似的说了句,其实这事也不怪他们。
    还不是魏王仗势欺人!
    后面这句对方没说,是孙庆华自己给补全的。
    他当即就回了孙府,让下面人去打听消息。
    孙家其他人闻讯而来,听了这事后,也急得团团乱撞。
    最后打听来的消息果然与孙庆华那下属说的如同一辙,甚至比那还不堪入耳,孙庆华当即喷出一口心头血,大呼一声‘天要亡我孙家’,便倒在了椅子里。
    是啊,这种事肯定不是魏王府传出去的,都知道是丑事,谁还不遮着掩着。这也是为何孙庆华不太担心魏王府挟怨报复的原因,这种事闹出来都难看,魏王就算心胸狭窄想报复,也不会大张旗鼓。
    既然不是魏王府传出来的,自然就是孙家了。
    毕竟现在外面的流言走向,可是一面倒的倾向孙家,而魏王则成了仗势强抢人妻。
    若对方是个无名小卒,甚至是某个官员勋贵,孙庆华也没这么害怕,大不了官司打到御前去,天下总有个说理的地方。
    可恰恰对方是皇子,还是个亲王,还是如今皇子中势头最高的魏王。前有宠冠六宫的丽皇贵妃,魏王说不定就是未来的储君,如今魏王妃闹出这样的丑闻,还把魏王牵扯出来了,不是天要亡了孙家,还能是什么!
    这下孙家得罪的可不是一个人,魏王府也就罢,还有个丽皇贵妃,甚至可能把建平帝也给得罪了。
    皇族闹出些骇人听闻的丑事不算什么,天下都是人家的,只要不闹到明面上就行。如今闹得人尽皆知,这就是在打建平帝的脸,当年给魏王赐婚的圣旨,可是建平帝亲自下的。
    见孙庆华成了这样,孙老太太也气急攻心晕了过去,孙家一片大乱。
    有人叫着去请大夫,被回过神来的孙庆华阻止了。
    “不能去请大夫!”
    宋氏哭道:“可老爷你都成这样了,还有老太太也晕过去了,不请大夫怎么能行?”
    孙庆华支撑着坐直起身,随便摸了摸唇角的血,指挥道:“去把娘平时吃的药丸拿来,先喂一颗进去,再掐一掐人中,看人能不能醒。这种时候,别人都盯着府里,再闹出请大夫的事,还不知道外面会传成什么样。快去,先把娘救醒了再说。”
    众人顿时有章程了,先把老太太扶去躺下,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又是端热水,又是倒茶拿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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