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要的,你们也一样呀!”莫晓笑着应道。
    与望舒他们作别后,莫晓与芮云常回到所乘马车上,护卫也纷纷上马。车夫一声吆喝,马车依次出发。
    车队行出一段后,芮云常掀起窗帘,遥望远处依稀可见的城廓,眼神悠远而凝重。
    早在向宣宁帝请辞出宫之前一年,芮云常便问过元嘉之后的打算。
    姜元嘉逐年积功升迁,如今已是司礼监左少监,官居从四品,但众所周知他是芮云常的名下,嫡系亲信。芮云常若是致仕,他便失去了最大的仰仗,新任的东厂提督也好,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也好,多半只会让他坐冷板凳,不会再加以提拔或任用,若不另找靠山,到顶也就这样了。
    姜元嘉倒也干脆,直接道:“属下胸无大志,全凭督主安排,督主总归不会让属下吃亏的不是?”
    芮云常笑了笑:“你去南京吧。”
    那时候芮云常并不曾向他透露自己的打算,姜元嘉闻言一时有些傻眼:“南……京?去南京做什么?”
    “做守备太监。”
    本朝太.祖攻占集庆府,改为应天府,之后于应天府建都,名南京。然北方虏患不绝,为便于就近制御,终决定迁都北京,将南京改为留都,且仍设南京六部等机构。
    虽然从北京派驻南京属于外放,但也能脱离政权交替的漩涡中心,避免被党争殃及。近几任南京守备太监任期都很长,几乎就是个养老的职位,对于胸无大志的姜元嘉来说,确属极佳的去处。
    但一想到要迁去那么远的地方,还不是临时办差,姜元嘉仍是有些茫然:“那,南京话咱怕听不懂啊……”
    芮云常轻嗤一声:“打交道不都是说官话的?”
    姜元嘉仍显迟疑:“属下那些鱼要怎么办……”
    芮云常微微弯唇:“还记得我说过,你有在外置宅的那天,我赠你黄金千两么?”
    那双桃花眼顿时就亮了,所有犹豫抛诸九霄云外:“督主此言当真?不是开玩笑的?”
    宣宁八年,姜元嘉与子灵已经两情相悦,私定终身,但正经成婚却是在宣宁十四年。他因功获赏升职,加之子灵替他存下的那些积蓄,总算能在宫外置办宅邸,这两人才终成眷属。
    “黄金千两”之语,不过当初在荷风茶馆的一句戏言,姜元嘉自己都没当真,也从未向芮云常请求过兑现,十数年过去,没想到今日芮云常会重提旧事,自是让他惊喜万分。
    芮云常轻点一下头:“足够你在南京置宅置业了吧?”
    姜元嘉笑得合不拢嘴:“还有的多!多谢督主,属下这就告诉子灵去南京的事!”
    他行礼告退出去,心里头已经在谋划着如何说服子灵,将他那些宝贝鱼一块儿运去南京了。
    宣宁二十三年,太子方及弱冠之龄。这位太子性情颇为温厚沉稳,才能智计却略显平庸,好在秉性勤勉刻苦,颇有其父之风。
    宣宁帝勤于国政,于后宫反而躬耕得较少,更是因着陈氏的教训,对诸妃嫔都刻意避免过于宠幸偏爱,自二皇子之后,年幼便夭亡者不计,又育数名皇女,直到三年前才再添一名皇子。
    太子立得早也有早的好处,至少皇位继承没太大悬念,大臣们站队一致,全是太子.党,最多是因政见、学派、地域不同而分派相争。
    宣宁帝长年勤政,自觉精力渐渐不够,便效法先帝,让太子参政,为数年之后其真正登基当政做准备。
    同年秋,芮云常以母亲年纪渐长,关节病痛不适应北方寒冷冬季为由,主动向宣宁帝请求致仕出宫,希望能携母南下尽孝。
    君臣两人都心知肚明真正的原因为何,一朝天子一朝臣,芮云常自宣宁帝继位起便辅佐左右,提督东厂二十多年,在京在朝影响极大,是咳嗽一声都能引发官场震动的权宦,也只有宣宁帝能镇得住这般权宦。作为太子自然不希望登基时他仍然掌权东厂。
    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千仞峰顶之下,便是万丈深渊。
    与其到时候被人当做眼中钉挡路石除掉,不如趁现在君臣和睦时主动退出,才能海阔天空。
    朱祈赞望着阶下俯首长跪的芮云常,默然许久。
    三十多年君臣相伴相佐,这份情谊深厚而真挚。
    不单单是帝王与臣子,也是自少年时起便信任有加的挚友,登基当政后监察百官的手足与耳目,政权飘摇时坚强可靠的后盾。
    说得直白一点,朱祈赞对皇后曹氏都没那么深的感情与依赖!
    然而他也清楚地知道,坚持将芮云常留在朝中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沉默半天,朱祈赞长叹一声:“芮卿智计过人,忠义无匹又正当壮年,却要致仕,朕实在是不忍割舍,但若执意挽留,阻止你为母尽孝,朕岂不成了不义之人?然芮卿多年辅佐,朕甚是信赖,不若再留些时日,待找到合适的接替人选再走。”
    “陛下圣恩浩荡,微臣感佩无涯。陛下圣愿,自当遵之。”芮云常叩首谢恩后起身。
    宣宁帝既允了,之后的事便好办。
    接替的人选芮云常自己当然不会提,但经历过盛安福那一轮大清洗,芮云常借机剔除了几个有能力又暴露出野心的人,如今十二监内够资历兼又够能力担当东厂提督的,不过寥寥二三人而已。
    这名接替者很可能只是在太子继位之前这段时日的过渡人选,自然不能太刚强,要识大体懂进退。而宣宁帝仍然在位,此人亦不能是太子或其生母康妃亲信之人,如此一来,宣宁帝会选择谁就是显而易见的了。
    在这二十几年间,芮云常于全国各省置办田产,用得都不是他自己的名字,而是借用魏氏两个早就过世的堂兄的身份名字。在与莫晓成婚后,也分别用她那个莫须有的祖父或是父亲的名义买下过不少田地农庄。
    因此他在京中反而没有太多财物产业,若是真的事态紧急,连夜离京也不至于陷入一贫如洗的窘境。当然了,如今得宣宁帝许诺放他出宫,还有丰厚赏赐,当然是更好的结果,原先那些防患未然的措施也就是锦上添花而已了。
    芮云常正想得出神,一只温软的手伸过来,按在他手背上,耳边听见一声轻唤:“阿晨。”
    待他看过来,莫晓接着道:“我们还可以时常回来的。”
    莫晓知道,对于离京之事,阿晨比她感触要更多,也更深一些。
    说穿了她只是个外来者,自从穿越过来之后,虽然在京城住了十几年,成家立业,对于这片土地的感情,仍旧是比不上自幼在此长大的阿晨。
    对于他来说,两世人生,忽忽数十年,都在京城度过。皇城之中,权柄赫赫,一朝辞任,布衣离京,去往他乡,即便想得再通透,又怎能不生离愁感慨?
    芮云常清楚她所指为何,朝她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很早以前我就有这样的打算了。”
    权势于他,只是阶梯;钱财于他,只是手段;名望于他,皆是负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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