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时喜上眉梢:“郎君真是足智多谋。”又交代空青,“与二姑娘说一声,我一会儿就来。”
    霍留行想了想,回头问京墨:“今早定边军那边送来的信报,不是急信吧?”
    “不是,但小人方才看了一遍,发现几处可疑,可能需要您尽快过目。”
    “那你派几个府卫跟着她们,确保她们的安全。”
    沈令蓁这才听出霍留行的用意:“郎君不必担心,陪着我们上街,好好处理公务就是。没有郎君,这街上安全得很。”
    “……”真是狗咬吕洞宾。
    京墨心道少夫人这话虽然实诚,却并不是没有道理。
    霍留行却不想再多看沈令蓁一眼,吃到三分饱便回了书房,拿起京墨整理好的信报翻阅。
    这一翻便是大半个下午过去。
    他将信报叠成一叠,搁在一旁,推开一卷羊皮地图,拿手指一点点划过去,慢慢皱起眉来。
    京墨道:“西羌盐、洪两州爆发旱灾已有月余,近一月来,两州饥饿无食的流民不断骚扰边境,时有抢掠之举,主君镇压大小□□竟多达十余起,且西羌朝廷对此两州流民的安置举措始终未能落实,赈灾效力极其低下,不知是底下官员层层贪腐,还是上头有意放任。郎君觉得,这其中是否有蹊跷?”
    “光凭这点不好定论,但这十余起□□发生的地点的确有门道。”霍留行指着地图,一处处点过去,“都是边境沿线兵力相对薄弱的地方,且打得一手声东击西的好战术。”
    倘使是普通流民,不该一找一个准,也不该有如此无间的彼此配合。
    “那么果真是有军队混进了流民当中,借此天灾有所图谋?”京墨皱着眉头,“只是西羌人到底在图谋什么呢?”
    霍留行蹙着眉没有说话。
    十年前,西羌人夺走河西,尝到了甜头,近年来愈发贪得无厌,明枪暗箭,层出不穷。
    偏圣上心魔未除,不仅不敢收复河西,反在边关一带不断安置中央派来的文臣牵制武将。
    如今霍留行的父亲已六十高龄,又因久经沙场一身伤病,越发不堪支撑;而霍留行对外又是个残废,自然也不会被放在眼里。
    边关顶事的将领所剩无几,西羌人蠢蠢欲动,实属寻常。
    京墨叹了口气,又道:“虽信报中未曾提及一字,但小人想,主君这一月来殚精竭虑,应也已是强弩之末。倘若西羌刻意延迟赈灾,这样下去,恐怕……”
    “若换了从前,我便亲自去一趟了。”
    前些年,霍留行并非始终身在深宅,偶遇突发事件也曾冒险出过几趟行。
    但这个节骨眼,圣上刚起了重新启用霍家的心思,四面本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何况赵珣那麻烦精在霍府种下的隐患也未确认清除完毕,他这一去,消失个十天半月,岂能不引人注目?
    正是一筹莫展之际,忽听“咣当”一声响,是书房的窗子被风刮上了。
    霍留行循声望去,上前推开窗子,伸出手探了探风,看着天边涌动的层云,脸色渐渐变了:“今早院子里的花草,是不是沾了湿露?”
    “是这么回事,早间还挺凉的。”
    他神情凝重起来:“少夫人回来了吗?”
    “应当还没。”京墨看了眼起风的天,“郎君放心,下人们替少夫人与二姑娘备了伞,不怕落雨。”
    霍留行摇头:“快马加鞭,到街上找到她们,让她们在牢靠的屋子里避一避。也派府卫帮忙疏散外边的百姓,立刻通知知州,准备应灾。”
    京墨一愣:“应灾?”
    “要下雹了。”
    *
    西北地界夏季冷热交替厉害时,下雹本是寻常之事,隔年便有那么一两次,但一般都是无甚妨害的冰粒。
    能被称为“灾”的,落下来的雹恐怕够得上破屋杀畜,损毁庄稼了。
    霍府上下霎时忙乱起来。
    霍舒仪当即便要去街上寻霍妙灵。霍留行拦下她:“我已经派京墨去了,你现在跟着上街是添乱,有这功夫,不如帮着去左邻右舍多疏通疏通,能少一户损失,是一户。”
    她点点头,带上防具,转头奔了出去。
    俞宛江在前厅面色煞白。
    一旁霍留行也双眉紧蹙。他从前行军打仗,对天时颇有研究,落雨起风一说便准,这次倒希望是判断错了。
    只是心中如此念想才刚掠过,天色却在刹那间大暗下来,紧接着,一道惊雷劈下,噼里啪啦的震响便在头顶传开了。
    霍舒仪恰好走进廊庑底下,回头瞧见这铺天盖地,大如鸡卵的雹子也是骇得不轻,慌忙奔进前厅:“阿娘,二哥,找到妙灵了吗?”
    落雹的巨响将她的人声淹没,霍留行和俞宛江凝目望着窗外雨雹的形势,一言不发。
    霍舒仪急得收紧了拳,在前厅来回踱步,听着久久不息的雹声心如火焚。她长这么大尚未见过这等大小的雹子,这么下一场,怕是连普通人家的屋顶都能砸穿,要是走在路上来不及避,当真得破了头。
    小半柱香后,风雨渐止。
    霍舒仪咬咬牙:“我去找妙灵。”
    她说着拔步就走,空青恰好急匆匆三步并两步越过满地的碎雹奔进来:“夫人,郎君,大姑娘,少夫人和二姑娘回了!”
    这时候到了,岂不方才恰好赶着了雹子?俞宛江大惊失色:“妙灵伤着了吗?”
    “二姑娘没事,”空青喘着粗气道,“只是哭着与小人说,少夫人被砸得头破血流了!”
    霍留行霍然起身。
    俞宛江一惊之下愣了愣,等他走出两步才反应过来,慌忙提醒:“留行!”
    霍舒仪瞪大了眼,拉长着下巴直直看着霍留行的背影:“二哥……”
    霍留行浑身一僵,蓦地停住了脚步。
    空青傻愣一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去,“砰”地把他撞回了轮椅。
    作者有话要说:  空·李小龙·青:啊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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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霍留行自坐上这轮椅以来, 从未如此当众失态过。
    这数年间,有旁人险些不小心暴露他的时候,他却没被人抓着过任何的狼狈失算。
    幸而因为下雹, 霍府的下人都躲进了屋内,此刻前厅并无杂人, 唯一本不知情的,只有霍舒仪。
    只是尽管如此,场面也已十分尴尬。
    霍舒仪纵使再粗枝大叶, 亲眼见此一幕, 结合看母亲与空青的反应, 也明白了究竟。
    她讷讷道:“二哥的腿什么时候好的……”见无人应答, 又自己干笑了一声, 缓解气氛,“昨日吗?这么好的消息,怎么没告诉我……”
    俞宛江拍了拍她的手背:“阿娘回头与你说。”
    霍留行沉出一口气, 皱眉看着空青:“她人呢?”
    “许是进门那一路被雹子堵了, 所以过来慢一些。”
    他话音刚落, 几人就听见沈令蓁的声音:“嫂嫂真没事,只是蹭破点皮, 你别哭了。”
    循声望去,就见廊子那头, 霍妙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沈令蓁反在一旁扶着她的肩安慰她。
    霍留行指着那头质问空青:“头破?血流?”
    空青干咽了一口口水:“是小人的错,一听二姑娘这么说, 还没见着少夫人就急得来与郎君通禀了。”
    霍留行闭了闭眼,再睁开,便见沈令蓁已被蒹葭与白露搀扶着到了前厅附近。
    蒹葭一路走,一路拿着一张绢帕要替她擦拭额角:“少夫人,您赶紧坐下来,让婢子好好瞧瞧。”
    霍留行摇着轮椅到门边,肃着张脸道:“还不快过来。”
    空青瞄了霍留行一眼,心道这怎么还迁怒起来了呢?分明是郎君自己没管住腿,少夫人也没错啊。
    沈令蓁看他这怒火中烧的样子,不敢怠慢,赶紧加快脚步,刚跨过门槛,就被他拉低了身子,被迫将额角凑到了他眼下。
    霍留行盯着那块血沥沥的破口。的确不至“头破血流”那么严重,却也绝非“蹭破点皮”这样轻忽。
    也不知上回是谁在这前厅,因为他手肘破了块皮就大呼小叫,轮着了自己,倒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了。
    他阴沉着脸,朝空青吩咐:“拿帕子和清水来,还有药箱。”又问蒹葭与白露,“两个人还护不好一个主子?”
    两人垂下头去,一旁霍妙灵抽噎着解释:“二哥哥,不怪她们,怪我……嫂嫂早说变天了,要早些回来,我贪玩了会儿,这才赶上了下雹。路上马车顶被雹子砸穿了,她们要护嫂嫂,嫂嫂却赶着护我,这才没来得及顾上自己的……”
    俞宛江和霍舒仪齐齐一滞。
    霍留行看了沈令蓁一眼,没再说话,努努下巴示意她坐一旁,然后接过空青递来的,沾了水的帕子,掰过她的脑袋,替她清洗伤口。
    水一沾上破口,沈令蓁疼得浑身一抖,想叫,张嘴又忍住,整个人细细打着颤。
    霍留行低头看她一眼:“疼就出声。”
    “不……不疼,我不疼不疼……”她像是自我鼓舞似的,不停重复着这几个词。
    霍留行忽然记起她昨夜醉酒时说的话。
    她说,她不想嫁给他,却骗她阿爹自己是愿意的。
    为了顾全大局,连在最亲的人那里都委屈自己,她到底打算上哪儿喊疼去?
    沈令蓁还在说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郎君,这场雹灾恐怕没那么轻易度过,百姓地里的庄稼,圈子里的猪羊若是毁了,他们拿什么吃饭?”
    霍留行手上动作不停:“这事知州很快便会着手操办,如有必要,会开启当地粮仓应急,或向朝廷请求拨款,你不用操心。倒是今日起……”他说着看向霍舒仪和霍妙灵,“在我准许之前,你们谁也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霍妙灵点点头,忧心忡忡道:“外边还会再下雹吗?”
    沈令蓁忍着疼答:“你二哥是担心这些天城里会有闹事的流民。这种情形,灾后是常有的。”
    霍留行垂眼看了看她,见她宁愿说话排解,也不肯叫出声,偏头看了眼俞宛江:“母亲。”
    俞宛江心领神会,拉着霍舒仪和霍妙灵离开了前厅。
    空青与蒹葭白露也识相地退了下去。
    等人走了,霍留行边替她擦洗着,边道:“可以出声了。”
    沈令蓁瞅他一眼。她方才强忍着,是因担心自己叫得惊天动地的,让霍妙灵更加愧疚,不想竟被霍留行一眼看穿了。
    她笑着说:“我现在真不疼了,因为郎君疼我呢。”
    “哦?”霍留行拿过一瓶金疮药,将药粉一点点抖在清洗完毕的破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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