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曼急得直接跪坐在床铺上,摇着栾夫人的胳膊哀求着。
    “小曼,你不懂,从小处见人品。看着虽是背地里的几句话却寒人的心,我和你姨父看人是错不了的。要说这倒也是件好事儿,幸好你碰巧听到了,不然就这么糊里糊涂嫁过去受罪的岂不是自己?”
    李曼哪里听得进去,“姨妈,不会的,康哥和夫人他们人都很好,我嫁过去不会受罪的,你帮我去和姨父说,让他别生气,他们一定会来赔不是,赔完不是也就好了。”
    想着今儿李家对待无辜丫鬟穗儿的态度,再联想到之前李康对待放排人溺水而亡的处理方式,栾夫人觉着自己这个外甥女还是太嫩了些,只一心想着过去做主事的少夫人,却哪里是她们的对手。虽然有自己和老爷这个靠山在他们也不敢拿小曼怎么样,但不过几件事没替他周全就心有埋怨,日后老爷哪里可能事事都紧着他们,难免生出龃龉与嫌隙,大为不美。
    虽被李曼央求着,栾夫人却并不动摇,反过来劝道,“你姨父看人最是准秤的……”
    眼看着姨父姨妈是拿定了主意不回头了,此时的李曼身着海棠红的里褂,底下丝绸撒花袷裤,敞着裤腿,一头乌油似的头发披在脑后,眼泪又突突地迸出来,可这次的一腔子怒意却是冲着姨父去的,也不待栾夫人讲话说完,“还不都是怪姨父,康哥也没求多大的事儿,姨父却总是为难他,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死了几个放排的也去骂康哥,银子也赔了,还要康哥怎样?我看姨父就是故意的,平日里也没少收别人的好处……”
    慌得栾夫人立刻去捂她的嘴,“你这孩子怎么嘴上没个把门的,尽说些糊涂话!”
    “我看不是她糊涂,倒是我糊涂了!”栾县丞满脸愠色走了进来。
    李曼也就急懵了图个一时嘴上快活,看到姨父从屋门口走进来早就吓软了腿,跌坐在被子里,“姨……姨父,我不是那个意思……”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老爷,小曼丫头咱们从小看到大,向来嘴里没个防头……”
    栾县丞举了下胳膊,示意栾夫人不用再徒劳辩解,方才他想着小曼必定会因为此事想不开,人老多情,平时都将小曼视同闺女一般,自己来劝解劝解也好,却不想听到小曼如此没轻没重不知好歹的一番言论,“正是因为没个防头显见得才是真心话。想来倒是我这个做姨父的糊涂,平白多事落人埋怨,也罢,这件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拂袖而去。
    栾夫人左右为难,气得使劲儿点了下李曼的脑袋瓜,谁知李曼被盛怒的姨父吓傻了眼,也不知道躲,在栾夫人使力一点之下,身子一歪“咕咚”磕在床沿上,栾夫人瞧着却又心疼起来,忙将她扶起来去瞧她有没有磕伤,“几世的冤家!我两个儿子都没你这么一个外甥女儿费神!”
    这时候李曼才回过神来,一把搂着栾夫人的胳膊,“姨妈!”带着浓浓的哭腔。
    “哎,行啦,你姨父这次是真气着了,不过也不可能真就不管你了,只是你自己要听话,切不可再意气用事了,不然姨妈可也帮不了你了。”
    “可难道康哥那里就这样儿了吗?裴华哥和杜芊芊要瞅着就要成亲了,我这里倒吹了,岂不是要让人笑话死?!”
    栾夫人气得又拍了她一下,“你瞧瞧你,说着说着就又来了。人家成亲又与你什么相干,你同李康一没定亲二没成婚的,又有什么可笑话?若是嫁了人后过得不好、嫁错了人,那才真是让人笑话呢!孰轻孰重你这么大个人了还只是分不清。”
    李曼深知已得罪了姨父,眼下若是再将姨妈弄得絮烦了,自己可就处境堪忧了,说是亲如母女,可到底也不是这偌大县丞府邸的正经主子,于是心里再不情愿眼面前也只能乖乖闭了嘴。
    见她如此,栾夫人才稍满意了些,见她披头散发一面又叫了来丫鬟给李曼梳洗,那丫鬟取了一瓶花露油并些鸡卵、香皂、头绳之类帮李曼洗了头,又怕她湿着头发吹了风受凉,服侍她用手巾将头发拧干,松松的挽了一个慵妆髻。
    第512章 耆绅之家
    倒是栾夫人去劝栾县丞别同晚辈较真,毕竟鼻子底下看着长起来的孩子哪里能同她真置气,栾县丞没回答,却问道:“听丫鬟说回来小曼进了小半碗饭,你为了这事儿里外忙乱,只怕一口还未吃罢?”
    栾夫人愣了下,还真是,两头忙着,也就在李府喝了点茶水,午饭一口未进呢。
    “哼,小曼这丫头到底是养得太骄纵了些,眼里除了她自己再无旁人,自己吃饱了只管闹腾,你这个姨妈饿着肚子又如何?也别只管忙了,你要说的我都明白,吃点东西去罢。”
    听得栾夫人心里暖烘烘,老夫老妻之间不需要什么浪漫,知冷热最难得。
    出了门问了小宝的乳母,说孩子正午睡,命丫鬟简单备些就好。一碗虾丸鸡皮汤、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腌的胭脂鹅脯,并一大碗热腾腾碧荧荧蒸的绿畦香稻粳米饭。
    不知是真饿了还是因为栾县丞的关心而心情好的缘故,栾夫人拨了半碗绿畦香稻粳米饭,丫鬟服侍十分精心,那虾丸鸡皮汤刚热好、滚烫,怕夫人饿着等,忙端起轻轻用口吹,口劲轻着,避免吹上唾沫星儿,甚妥。绿莹莹粳米饭泡了虾丸鸡皮汤,痛吃了半碗、甚是香甜。
    自家的孩子犯了多大的错那都能原谅,可旁人那就不行了。
    等李康带着厚礼同李夫人一同前来赔不是的时候,栾县丞就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了,特别是看到李康拿出那两方珍贵的砚台,想着小曼说的那番话,“平日里也没少收别人的好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难说背地里是不是李康同小曼说过类似的话,面沉如水、严词拒绝,“东西赶紧收起来,我是决计不能收的。本来想着两个孩子互相中意,我们长辈也乐得促成一桩好姻缘,可惜缘之一字到底还是欠缺些,康儿这孩子一表人才不愁找不着好的。”
    虽对上午的事半个字也未提,可意思却说得再明显也不过了。李夫人本就预备着来瞧人脸子的,却没想到栾县丞这里会如此决绝,竟直接将亲事给回绝了,忙转脸去求一旁栾夫人,再三赔不是,又喝着李康低头认错,可是栾县丞已然打定主意,忙抬手拦着,“不必了,本来我是将康儿当成未来外甥女婿来看待,要求自然严些个,如今看来竟是我多事了。”
    话说得不可不重,李康羞赧几乎站不住脚,脚底下的地板烫人似的,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儿,郑重地躬身行礼,好好儿地赔了个不是,可惜栾县丞深知其为人,知道他也未必是真知错了才来道这个歉,无非形势所逼,因此稍稍歪过了身子,佯装去端茶盏,不去受他这个礼。
    “行了,你也是个难得的后生,往后做事切忌急功近利,前途还是可期的。”栾县丞到底还是指点了两句,至于他听不听就全看他自己了,末了又嘱咐了一句,“我那外甥女却是个心软的,以后你俩也不比单独见面了,省得横生枝节。”
    李康弯腰答应着,牙根咬了个死紧,觉着脸上火辣辣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亲事那是想都不必想了。李夫人随后也摆低了姿态好一阵赔不是,虽知道亲事是黄了,可往后在县城里发展,哪里能得罪县丞老爷?苦心经营才进入的夫人圈,也不能就此黄了啊。
    瞧着李夫人拼命做小伏低认错的神态,栾夫人心里有些不忍,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件事原也不是李夫人的错,也都是为了孩子罢了,神色缓和了下来,递了个台阶,“两个孩子没缘分罢了,你我倒处得来,过几日邱家老太太要请了戏班子唱戏去,那唱二旦的还会唱青衣,文的武的都能来,特别是《银空山》唱得极好,到时候叫了你一同听去。”
    听得栾夫人如此说,李夫人一颗悬着的心才回了腔子里,赶紧点头答应,邱家是县里数得上的耆绅之家,与之来往自是求之不得,李夫人感激地对着栾夫人拜了拜。
    栾县丞对于这种“夫人外交”看在眼里并不插手去管,只是最后那两方砚台到底没收。眼下情势坐着也是尴尬,李夫人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领了李康同县丞夫妇告了辞。未出县丞府邸大门,半路上却碰见了李曼。
    与其说是碰巧遇见,不若说是李曼专程在那里等着,眼睛仍旧有些红肿,刚洗完头青丝披肩,仲春的徐风一吹,倒添了些朦胧的韵味,想着以前李康对于自己的殷勤小意,那些贴心的礼物和陪伴,李曼不相信李康对于自己一点歉意都没有、面对姨父的反对毫无反抗之意,她自己一人不敢违拗气头上的姨父,可若是李康同她认个错、仍然不放弃,那她就敢同他一起站出来面对姨父。
    第513章 明智却也冷血
    李夫人瞧见李曼,心内就是一抽,方才栾县丞的提醒犹如在耳,这桩亲事肯定是没戏了,好容易栾夫人给了台阶,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了,因此见了李曼再无从前之欢欣,只余生恐再横生枝节的担忧。
    刚洗了头、又哭肿了脸,自然要顺道洗了脸,想着要在半道儿上等李康,李曼特特从姨妈的妆台上挑选了官窑青瓷盒,里头一排整齐摆着几根玉簪花棒,小心地拈了一根,不是普通姑娘或媳妇们用的铅粉,这种紫色胭脂花的花籽外头是黑色的壳,里面是白色清香的粉末,花种仔细研碎了兑了白芷、碎珠子、鹰条、片脑等上等香料,装进玉簪花的花苞中置于火上蒸,直蒸到玉簪花瓣转为青黑色,下了火,再与碎珍珠以及龙脑香研磨成细末,裹于玉簪花苞内“养”上一阵,用来匀面,十分容易匀净,且润泽异常,不同寻常铅粉青重涩滞。
    那玉簪花粉旁是一个小小的白玉盒子,里面盛着一盒如玫瑰膏子一样的胭脂,待要脸颊涂上些,李曼却见铜镜之中自己的双眼有些红肿,再用了胭脂反为不美,想了想又将白玉盒子精巧的小盖子盖了回去。
    旁边的丫鬟一边精心服侍,一边心下无比忐忑,“姑娘,还是别去了吧,夫人叮咛数遍让奴婢守好姑娘……”
    “咣”一声脆响,白玉胭脂盒子被李曼推得同青瓷盒子碰撞了一下,“不用你多嘴,姨妈那里自有我去分辨,有什么事我自己担着,很与你不相干。你别多嘴,也不许你去姨妈那里嚼舌!”李曼说是不心慌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姨父之前唬下脸来自己还是吃不消的,可是内心深处又无法说服自己不去走这一趟,可巧这丫鬟撞枪口上来,被李曼劈头盖脸骂了几句,当下不敢再吭声,愈加小心地替她整理头发与衣服。
    白莹莹的脸庞、眸子里带着些红,袅袅婷婷站在花荫底下,好不可怜见儿的,可是这幅我见犹怜却并不能打动李康母子。可眼下处理起来进不得、远不得,却是难办。
    “姑娘,这是刚洗了头发?外头风却大,赶紧回屋吧,可别受了凉。”李夫人只字不提今日发生的诸多事,挑了个最无关痛痒的角度,想着囫囵混过去就罢了。
    可李曼如若未闻,只站着丝纹未动,一双美目只盯着李康,哀怨里带着期待,静待对方的反应,她不信李康没有话要对自己说。
    李康面上无甚表情,既没有因自己早上被偷听到的那番话有羞愧之色,也未因栾县丞的那番话有后悔焦灼之意,倒面色如常,朝着李曼微微含笑点了下头权当打了招呼,态度竟如同两人初次见面之时一般,温和里带着些疏离,半个字没说就馋了自己的娘扬长而去。
    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李曼顿时愣了愣,望着李康玉树临风的背影,还兀自有些回不过来神,知道李康不同于裴华,李府不是自己想去就能去的所在,这次不说个明白以后只怕再难有机会,情不自禁叫了声:“李公子!”
    李氏母子停了脚步回头,李康的眉目之间已经添了些不易察觉的不耐烦,倒是李夫人仍然热情道:“快别站在风口里吹风了,日后姑娘若是得空儿只管来家里解闷儿。”不管真心与否,面子那是给足了。李曼仍然没搭理李夫人,心焦地去等待李康的允诺。
    那丫鬟实在看不下去,怕事情再闹大了夫人那里自己难逃干系,大着胆子上前去搀扶,“姑娘,李夫人说的是,头发还未干透,着了凉就不好了。”李曼此刻心里眼里哪里还有旁人,听见丫鬟又来聒噪掺和,心下大为不悦,正欲将丫鬟伸过来的手给打回去,却见李康已经馋了李夫人又一次转过头去,朝着府门口而去。
    李曼顿时如同被人卸了力气,丫鬟也打不动了,扬起的手颓然而落,丫鬟赶紧上前,这次不再是虚扶,李曼如同脚底下踩了棉花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丫鬟身上,回屋不提。
    “既亲事无望又有县丞叮嘱,自然早些断了干净是好,省得两头不着。儿子知道分寸,也并未得罪于她,娘你只管放心好了。”回程的马车上,李夫人有些埋怨小儿子态度忒冷了些,李康如是回答。
    若再同李曼有所拉扯,必定会惹得栾县丞夫妇不满,到时候自己娘苦心经营的人脉却是要被自己断送得彻底,李康对于情势和其中利害关系看得十分清楚,做出了虽最明智却也有些冷血的快速反应。安慰完了自己的娘,李康望向马车外,拳头却捏了紧,娘下午的卑躬屈膝、小意迎合都看在眼里,心里既酸又愧,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闯出一片天地、成为人上之人方能不再受今日之辱。
    第514章 泥鳅背手镯
    今儿个彭家可是热闹了,屋里坐了满一堆的人,只不过围着看戏的人个个笑呵呵,彭家人除了彭大壮之外却是无论如何笑不出来的。
    杜小芹乍乍站到彭家人面前之时,连带着周围邻里都没太敢认。肤白如新剥的鲜菱,一头乌鸦鸦的秀发绸缎一般,同旁边身着嫩黄衫子,明珠生晕、美玉荧光的杜芊芊站在一起俏生生一对姊妹花,齐刷刷一把嫩葱似的,杜小芹虽然仍腼腆,但早已不见原本的畏缩,这还是以前那个干巴瘦、满脸黄、见着人头都不太敢抬的杜小芹吗?
    说是会及诸亲,南子却也特意停了一日的生意专程一同过来,同裴华一人身着衙役服、一人穿着典吏褂,裴华的清俊自不必说,南子也高大威猛,光是往那儿一站就够围观的村民们咋舌了,不明就里地互相嘀咕,怎么彭大壮和离还惹上官家的人了,莫不是犯了什么事儿?
    彭家二老面儿上十分无光,彭二壮媳妇儿瞧着杜小芹心内的酸意愈浓,回娘家住了几日倒眼瞧着比自己还俊了,若不是为了彭大壮许诺的那二两银子,早就装孕吐躲屋子里躺着休息了,总比当着这众人的面丢人现眼。彭老爹和彭老娘原本是预备杜家众人来连口茶水也不预备的,可却不想居然来了两个官爷,全家都唬了一跳,本来预备着好歹给杜家一个下马威的心情立刻陡转,忙不迭现去烧滚水泡茶。
    “不用忙了,我们不喝。”季桂月抱着安安,可不打算和他们客气。彭老娘虽被噎了一下,但哪里敢真的怠慢,忍了气去烧水。彭家人对待裴华和南子的态度却比对待自家骨肉——妞子亲热多了,从打进门开始,妞子在爷奶叔嫂眼里成了可忽略不计的隐形人,却有那瞧热闹的邻里眼尖,“哎呦,这可是妞子?不过个把月没见,小脸儿养得又白又嫩,来给婶子瞅瞅!”
    何止是脸蛋又白又嫩,就连原本枯黄的头发都乌亮起来,彭二壮媳妇儿冷眼瞧着站在杜小芹身前的妞子,鼻孔里微不可见地哼了一下,胎里带的窝囊样儿哪里敢当着这么多人面走出来同旁人说话?可出乎她的意料,面对冲着自己伸出手来的邻居婶子妞子当下是有些不敢上前,尤其是当着彭家诸人,不过杜小芹鼓励地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杜芊芊也笑着哄她,“婶子多日没见你,以后咱也不来了,去同婶子说说话儿吧。”
    杜芊芊说地巧笑嫣兮,却听得彭家人几乎没气歪了嘴,可听在妞子耳中却是莫大的救赎,尽管来之前娘他们都许诺是最后一次去彭家了,可她对于和离并没有什么概念,来的路上一直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和娘到了彭家就要留下来,如今得了小姨的这番话,小脸立刻放亮了,听话地走到那婶子身边,大方地打了个招呼:“婶子好!”
    彭二壮媳妇儿差点惊掉下巴,这妮子几时变得拿得出手了。
    那婶子也是没想到,拉过来妞子,“这嗓子小甜枣儿似的,倒叫人稀罕。”
    身着春衣的小胳膊露出来,不复之前的皮包骨,有了孩童该有的圆润,圆鼓鼓的戴了个银手镯,是安安上月周岁时一并给妞子置的。都说银制品能“安五脏、除邪气、定心神”,孩童戴了还能排出娘胎里带出来的胎毒,对于这个说法,杜芊芊觉着有待考证,不过孩子肥嘟嘟的小手腕戴着确是看着有趣。妞子手腕上的样式虽简单,素面泥鳅背,里面是平的,外面稍微鼓的,厚窄扁条。尽管没有繁复的工艺和花纹,但是对克重有要求,克重够数,比例才好看,另外内侧还缀了个小巧的长命锁。
    “哦呦,这镯子真漂亮,哪个给你买的?”
    “舅妈!”妞子答着,回头冲着季桂月甜甜一笑,水灵灵的一个小人儿。
    看得彭二壮媳妇儿好生眼热,这么好的一个镯子妞子这蹄子哪里配戴?就该戴在自家儿子手腕上,只恨今时不同往日了,若搁在以前她早捣鼓着将镯子弄了来,脸上强壮起来的笑容已经难以维系下去,幸好婆婆烧好了水端了茶来将话题打断。
    杜家来的诸人谁也不去碰那茶水。杜大山作为长兄,催促道,“咱们赶紧将正事儿办了吧。”
    说着杜芊芊将事先准备好的“放妻书”取了出来,是裴华特意托了师爷帮忙写了一份,里头的内容倒是写得颇有情谊:“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宫之主……”
    第515章 山丁子树
    对着这一份给彭家颇留了情面的“放妻书”,彭家众人是没啥感觉,反正都是大字不识一个,只觉丢人,想着反正赶紧了事丢开手,接过去按了手印画了押。
    本来彭家人哪里会这么轻松就同意,彭二壮媳妇儿就是人到了眼面前心内还是不服的,杜家如今发达了,怎么说也得敲上一个大笔才是,这种机会可不常有,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可恶人还有恶人磨,架不住彭大壮本人突然转了性、梗了脖子非闹着要离。
    起初彭大壮不愿透露丽娘的事儿,只说杜家也是许了二两银子的,几乎没将其他人气笑了,彭老娘点着他脑袋骂他眼皮子浅,区区二两银子就把他给打发了,打死也不同意啊。可世上哪儿有不透风的墙,彭大壮自己也反常,总破天荒一大早穿得立整地出门,没几日就知道了丽娘的事儿。要说杜小芹他们不喜欢,但好歹是名声清白的大姑娘嫁过来的,怎么着总也比名声不好的丽娘好吧?自然是死活也不同意的,可彭大壮偏偏被鬼迷了心窍一般,被发现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大闹了几场,被彭二壮两口子背地里笑话了不知几次,几世修来的急色鬼,只管眼馋肚饱,那样的婆娘他也当个宝贝。
    丽娘听彭大壮学舌吐槽了一番,一来气他的没脑子,二来却也庆幸他的没脑子,日后才听话好掌控。于是紧守本分并不贸然登门,只不过常托彭大壮捎东西去。丽娘旁的都在其次,就是编织上挺在行,不拘什么她编出来的拿到集市上卖十分抢手。
    于是新蒲席、新凉鞋、新提篮……一个接着一个地到了彭家。
    蒲席是用蒲草做的,先晒草、选草,再用木棍舂草、卵石搓揉,最后编织加工,成品细软密实,柔韧耐折,冬暖夏凉;棕树的嫩叶破成了细白条儿,再拉成细丝或者搓成棕绳,编织成的凉鞋细密如绸绢,坚固耐磨且凉爽不粘脚,正适合夏日里头穿;嫩白棕叶采来剖成细丝或搓成丝绳编织成篮,柔韧有弹性,能沥水,不怕潮湿。
    又让彭大壮带话儿,如今季节不对,等麦穗渐呈黄绿时,麦秆白亮,切了光滑无茬口,拿来编草帽恰合适,到时候给彭家上下每人做上一顶。
    这些东西虽不值钱但却胜在实用,要么说人都是“便宜”虫呢,几次东西一送来,彭家人虽然口里仍然表示这样的女人不能让进家门,但对丽娘的看法和态度已然发生了微妙的转变,加之彭大壮这个混不吝宣称,反正自己就这样儿了,临了最不济跟着彭二壮他们两口子过呗,这句话可把这小两口吓得不轻,这咋还凭空多了个老拖油瓶,细一琢磨,这丽娘名声不好、态度又摆得这么低,等她过了门趁她还没怀上就让爹娘分了家,自己这一房到时候俩孩子,说不得还是俩孙子,怎么也得分过来大半,到时候关起门来各过各家日子,她丽娘名声好不好又与自家什么相干?再说了,大哥的人品又好到哪里去?乌鸦站在煤堆上,谁也别嫌弃谁罢了,反倒帮着劝爹娘。
    于是,杜大山收了画了押的放妻书,小心妥帖地放好,季桂月拿了二两银子,往桌上一搁:“两清!”浩浩荡荡一群人头也不回离了彭家。
    终获自由,杜小芹内心的激动难以名状,走出彭家院门,呵出一口气,外头明晃晃的春日日头照得人心头暖洋洋,如同自己未来的人生一般敞亮,几乎没将杜小芹的泪花给照出来,怕自己失态闹笑话,杜小芹按耐住自己的情绪,但再怎么按捺拉着妞子的手却仍是忍不住激动地微微发抖,而妞子却比她娘更激动。
    “舅舅,以后是不是我和娘都不用回来了?”
    “是!”
    “舅妈,是吗?”
    “是!”
    杜芊芊和裴华他们不等她来问,都笑着点头给她保证,高兴得小丫头挥舞着胳膊绕着众人小跑了一圈,手腕上的小长命锁与素银镯子轻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之声。
    杏树、梨树正是开花的时候,山丁子也伴着春风,开出或白或粉或红白润色的一束束的鲜艳的花朵来。等到了秋天,这种山丁子树上便会挂满了红红的小果子,红红的果与绿绿的叶相映成趣。及至晚秋时节山丁子树的叶子在秋风中渐渐地飘落而下,那密密的树枝上也只剩下了那由红而渐渐变成紫红的山丁子。说实在的,山丁子的味道很一般。因即便是熟透的了山丁子,那果虽然看着好看,但其果肉不如山梨、山里红多,味道也是以酸为主,还略带一丝丝的涩,因此村里孩子采野果时山丁子树也往往是忽略而过的。可若是花点儿耐心,采了透熟落地的果子,加上糖粒儿守着慢慢儿文火熬煮,放凉后酸甜适口不输山楂,而折回挂满果的山丁子枝,插入胆瓶里头,加上点儿水,那紫红诱人的果就如同干枝梅一样,能在枝头“开”上一两个月。
    杜芊芊觉着自己的姐姐杜小芹就颇像这美丽的山丁子树,有耐心、懂情趣的人方能了解发觉她的好,希望以后姐姐能碰上这样一个人就好了。
    第516章 蚕月条桑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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