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无言,烛泪静静滴落。
    有灯花爆裂一下,阿练才恍然回神,忙向他道:“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哥哥早点安歇吧。”
    “我送你。”
    霍笙刚开口,就听她连声道“不用”,也不看他,直接就转身离去,步伐飞快,逃一样的离开了他的视线。他的脚步一下子顿在那里,面沉若水。
    这一夜阿练没能睡着,脑海中翻来覆去的都是与霍笙的过往。
    在失去记忆之前,她的确是把霍笙当做自己的亲兄长。两个人从代国来到长安,她对他的感情也是在日常的相处中一点一点加深的。到了后来,阿练可以说是非常非常喜欢这个哥哥了,甚至偶尔会生出一种独占欲。但是她自己心里也很清楚,那时候她对霍笙并没有一丝一毫不该有的心思,她是连梦到霍笙亲她都要觉得荒唐罪恶的。
    可是失忆的这一个月以来的经历几乎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以及可接受的限度,她像是在以另一个人的存在方式与霍笙亲密相处着,她记得他亲她抱她以及在她耳边说的每一句情话。
    所有的记忆归拢起来,彼此矛盾着,就像是要在她的脑子里打架。阿练觉得自己要被分成了两半,头疼得睡不着觉,睁眼到天明。
    大长公主来看她的时候,她的精神不怎么好,眼圈处有微微的青,小脸也过于白了。
    “没睡好吗?”大长公主在她身旁坐下,伸出一只手,爱怜地抚了一下她的脸庞,接着便把她轻轻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轻声道,“我都听二郎说了,这件事是他做得不妥,我代他向你道歉。”
    “没有,我没有怪他,我只是……”阿练自己也说不清楚。
    大长公主笑了一下,低下头去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带着慈爱:“那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阿练坐起了身子,也看着她,问出了自己一直都想问的话:“殿下,如果哥哥说的是真的的话,那您知道我的生身父母是谁吗?”
    大长公主摇摇头:“我也不知。”看着少女明显变得黯淡的眼眸,不禁抬手顺了顺她的头发,又道,“不过我们练练长得这么好看,你的父母也一定都是美人。好啦,别多想了,就算他们不在,还有我跟侯爷,我们都会疼你啊。”
    虽然阿练对外称是大长公主的养女,但她自认是担不起这个名头的。许是只有霍笙一个孩子的缘故,这半年来大长公主一直都对她很好。
    现下听她这样轻声哄着自己,就像是一个慈爱的母亲在哄自己的小女儿,阿练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心里有一块地方刹那间变得柔软起来,充满了温暖。她身子软下去,再次依靠在大长公主的怀里,问她:“母亲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哪有这么多的为什么?”大长公主一贯的平和性子,轻轻笑着,抚摸她的头发,换了话题道,“二郎心仪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不过也别太冷着他了……”
    她说着,轻咳了几下,抚着阿练头发的手一下子停了。
    阿练从她怀里直起身子,有些着急地道:“母亲怎么了?”
    “无事。”大长公主一只手抚着胸口,向阿练道,“老毛病了,每年都要犯一阵子,我都习惯了。”
    阿练不禁有些忧心:“什么病啊?治不好吗?”
    “说了你也不懂。不碍事的。”大长公主起身,“别多想了,你去榻上睡一会儿吧。我先回去了。”
    阿练忙起身送她,到了院门口,见大长公主被一众仆妇拥着离去了,才转身回去。
    霍笙在庭中见到大长公主一行人迎面而来,忙站住了,向他母亲问安。
    大长公主笑着道:“好话我都帮你说过了,人家姑娘听不听,我就管不了了。”
    霍笙谢过,又道:“我听母亲屋子里的人说,您昨天咳了有小半个时辰。”
    大长公主粉面微怒:“哪个多嘴的说出去的,你别信她,哪有这么夸张?”
    霍笙道:“您别不当回事儿,刚才我去请了疾医来,正等着,您让他看看。”
    “好了,你怎么跟他一样啰嗦。”大长公主听这些话早听烦了的,底下人说,她夫君跟儿子也说。不过到底是对自己的关心,她还是听进去了,对霍笙道,“那我去看看,你跟阿练说话。”
    “嗯。”
    霍笙走到房门前的时候,阿练没有去休憩,而是跪坐在案前习字。她穿着很素淡的衣裙,袖口宽大,用一只手挽住了,另一手执笔。微微垂着头,远山一样的秀眉轻轻拢起来,嘴唇抿得很紧。
    他突然就想起了两人在马车里见的第一面——其实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他记得她那时是多么无忧,唇角仿佛时刻带着笑,那双清泉一样灵动又澄透的眼睛里似乎从来不会有烦恼。
    阿练放下笔来,抬头的时候也看见了他。两两相望,片刻后她低下头来,他没有进去。
    ……
    十月正旦朝会在即,吕后仍旧留在行宫里,看样子今年的朝会是要在建章宫中举行了。
    于是留在长安城中的公卿勋贵也稍作收拾,很快去到秦岭山下的建章行宫。
    阿练跟着霍笙抵达行宫的时候,在宫门处碰上了临光侯一行人。彼此见礼。樊昭跟着她母亲一起来的,本想跟霍笙联络一下感情,被临光侯轻轻一瞪就不敢动作了。
    阿练很明显地察觉到了吕媭对于自己的敌意,她有些不明白自己是何处得罪了这位女侯。没有多想,目光扫到了一旁的吕彻,见他高踞马上,穿着一身利落的骑装,略微瘦削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自始至终没有出声,甚至没有向他们这里看上一眼。
    阿练想到了那天街上两个人相遇,他在老槐树下说的话。只是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一时间又有些不确定自己的记忆了,她觉得那应该是自己做过的一个梦。
    因为受伤,阿练已经许久没在人前现身了,再次出现的时候仍旧在第一时间吸引到众人的注意力。
    吕后对她荣宠依旧,命她居住在建章宫的侧殿,还特意重新拨下女官协助她打理殿中的事务。
    这一日阿练正在聆听女官汇报宫内事宜,青葙却脚步匆匆地进来了。前次她与阿练一道被人谋害,幸而只是受了轻伤,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因没有护住阿练而感到愧疚,故而在回到她身边后更加尽心。
    阿练见她有话要说,于是命女官们都退下,问道:“出了何事,怎么这样慌张?”
    “回翁主,方才奴婢在主殿那边,听太后身边的人说,太后有意让翁主嫁给沛侯,而且沛侯他……已经同意了。”
    阿练脑中一阵发黑,几乎要晕过去,勉强了稳住了身子,怔怔地道:“怎么会……”想到数月前吕后状似随意地问她的话,难道竟是认真的?
    她突然站起身来,要往外走去。因为太着急,没有留意脚下,一下子踩住了裙角,猛地被绊倒,磕在了几案上,手腕处一阵剧痛。
    “翁主!”青葙上前扶住她。
    阿练推开侍女,急切地下了矮榻,发上的步摇随她动作狠狠一晃,还未平定,她已是大步出了殿门。
    阿练找到吕彻的时候,他似乎正在与人议事,高高劲瘦的身影立在宫墙的不远处,身后跟着几名随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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