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欲休。
    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一串细小的血珠子从唇角蜿蜒至耳侧,鬓发散乱,几缕碎发贴在眼角。他看来非常虚弱,状况非常不好。
    这一瞬间,阿离连疼痛都忘记了。
    她呆呆地伸出翅膀,翅尖触到囚笼边缘,反震之力把她推了个倒仰。
    她用翅膀撑着身体半坐起来,眨巴着眼睛,看着云欲休掌中凝出了实质的黑镰。
    他面无表情,扬手直直劈下!
    “咔——擦!”
    一瞬间的凝滞之后,狂暴到极致的气浪轰然爆开!
    阿离看到一只骨手伸向自己,狠狠把自己的胖身体捏在了掌心,旋即,眼前的世界扭曲了——銮柱、地砖、殿墙、金顶,仿佛被搅进了卷桶洗衣机一样,飞速回旋着,把空气都撕裂成肉眼可见的长条状。眼前,无数长长短短的彩色条纹横着旋转起来,形成一个迅速涨大的恐怖漩涡,将更多的建筑席卷入内。
    云欲休将阿离护在胸.前,双臂替她挡住了后背的劲风。
    再下一瞬间,他反手掷出死镰,穿越数间大殿,正正对上大圣君自远方投来的宝剑!
    “呜——轰——”
    整座圣宫,顷刻间夷为平地。
    第41章 .胖鸟收到的第一张好人卡
    云欲休口中喷血, 借助反震之力, 一掠千里。
    圣宫废墟之中。
    大圣君刚要动身去追云欲休,衣袖忽然就被人给扯住了。
    “哎哎哎哎……君上君上君上!我知道我知道,我往堕龙池里乱扔东西投喂是错误的行为!我已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求君上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啊!魔尊现在那么弱,又被您重创,杀他还不是小菜一碟?这种小事,哪用得着您老人家亲自出马啊!”暗水嬉皮笑脸,抓住大圣君不松手。
    “嗯?”大圣君的目光有如实质, 沉沉罩在了暗水的身上。
    “哎呀,哎呀,”暗水挠着脑袋, “您就给我一个机会吧!您知道我打不过泯风,若不是您及时赶过来主持公道,我这条小命怕就要断送在他手里了!这种时候, 您不如派我出去干干追杀之类的活儿, 等我回来,泯风也消气了不是?我不就是不小心喂死了他的堕龙嘛,至于这么拼命吗?”
    泯风鼻孔微张, 神色愤怒至极:“暗水!本座为何觉得你故意胡搅蛮缠,正是想要放跑那魔尊?!况且那上古堕龙乃是先圣亲手封印在地宫中的, 岂容你这般胡作非为!”
    暗水恬不知耻,对着周遭几个神色各异的执侍乱抛媚眼:“一个半废的转世魔尊,有什么要紧的?哎哎,苦土, 流火,你们说是不是?”
    执侍中唯一的女子流火站出来,道,“君上,虽然眼下魔尊的转世身对我仙界构不成太大的威胁,但若是放任他增强实力,恐怕日后将会成为心头大患!暗水虽然实力稍弱些,但要论速度和追踪能力,在我们八人中也算是翘楚了。不若就让他去办这件事情,有个功劳傍身,待您查清堕龙之死的缘由时,也可以将功折罪,断断胳膊腿也就算了。”
    暗水脸上堆满了媚笑。
    “可。”大圣君微微沉吟,“暗水,你此去,多留神。但凡与那魔尊转世身有过接触的人或妖魔,一律灭除。”
    “是!”暗水神秘一笑。
    “师君……”大圣君身后传来一个弱弱的女声,“弟子愿随暗水执侍前去追杀魔尊!将功……补过!”
    是遥卿卿。
    她眸光微闪,不知在算计些什么。
    “可。”大圣君毫不迟疑就应允了。
    暗水与遥卿卿领了命,化作流光消失在天际。
    大圣君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中破碎的剑。
    流火担忧地蹙起秀眉:“君上,这把剑已跟了您千年了吧……”
    大圣君轻轻一叹:“凡剑,终究与我缘尽。流火,查清堕龙死因。泯风,你随我来。”
    他负起手,慢慢走向自己的圣殿。
    每一步落下,便有砖石自地底浮出,悬在半空,切割成适宜的形状,落于废墟之上。
    他所经之处,仿佛有无数肉眼不可见的工匠在精心忙碌,一座座巍峨大殿拔地而起,一条条甬道铺设开去。
    饶是见多识广的几大执侍,此刻心中亦是难言的震撼。
    ……
    这一日,对于大庆皇朝来说,是一个既寻常又特殊的日子。
    诸侯争霸已结束了一千余年,如今天下太平,偶尔有几支反军,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安乐久了,人便容易腐化堕落,一心追逐权势,纵.欲享乐。
    朝中暗流早已汹涌澎湃,皇帝醉心于炼丹修仙,放任两派朝臣在眼皮子底子斗生斗死,他只一心求他的大道。
    中土大陆虽然人、仙、妖魔共存,但对于普通的凡人来说,短短百年尘世之途,遇见仙人的大幸运和遇见妖魔的大恐怖都是极其稀罕的事情,倒不如关注今日盐价涨了多少更为实在。
    望都便是大庆的国都。
    望都北部座落着皇城,东面聚集着权贵,西面居住的多是富商。
    南面,则是平民的聚居地。破败的小瓦房门口挂着黑毡子的,是赌坊。挂着红色或粉色布帘子的,是暗娼。
    泥泞的巷道里,行人疲倦匆忙,为一口饭食奔波劳碌。就连浓妆艳抹的娼.妓,在这样的午后也打不起什么精神来。
    便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整座望都城,突然地动山摇!
    谁也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距离城南近些的人,只感觉眼前忽然只剩下一片白光,大约两三个呼吸之后,“轰隆”巨响与狂暴的飓风一齐袭来,走在空旷处的行人被掀出数十丈!大地的颤抖经久不息,房屋在气浪的席卷中一排排倒下,就像孩童推倒了手边的一列玩具木头。
    尘埃落定之后,望都南角出现了一个深达十丈的巨大天坑!
    奏报如纸片一般飞入皇城,然而皇帝正在闭关修仙,压根不予理会。
    左相为首的“成王”党和太师太傅为首的“太子”党借机兴风作浪,开始追查南部平民区中的炮.仗作坊,可着劲儿往对手头上扣屎盆子。至于被爆.炸伤及的平民,除了成为攻击政.敌时的一个数字之外,再无其他意义。
    一片混乱中,云欲休拖着两条变成了白骨的腿,爬出巨坑,脱力地倚在了一根倒塌的房柱上。
    方才掠至望都城上空,他突然力竭,重重摔了下来,狂暴的灵力冲击引发了这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他松开骨手,见掌心里的胖鸟蔫成了一团。
    “啾,啾。”阿离吃力地爬起来,扬起脑袋,担心地注视着他。
    “没死啊?祸害遗千年。”云欲休失望地笑了下,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小株晶莹剔透的昙花。
    阿离吃惊地张开了小短喙。
    他曾说过,圣宫中的圣昙花可以修补元魂。
    那样糟糕的情况下,他居然还记着这事儿?!想来第一次被大圣君重创之后,他根本就没有遁走,而是冒险匿了踪迹,安排暗水大闹一场,引开大圣君,他则匆匆去取了圣昙花,然后回来救她。
    阿离紧紧抿住喙,强忍住奔腾的泪意。
    云欲休粗鲁地捏着圣昙花往她嘴里塞,塞了两下没塞进去,不耐烦了,用骨手捏住她的喙生生捏开,用另一根手指把那朵美丽至极的透明花朵摁进了她的喉咙。
    “吃个药这么难?”他嗤道。
    喂了药,他取出一件自己的衣裳,把阿离罩进去。
    “我会虚弱三日,这三日无法与任何人交手。你照顾我。若是不能令我满意……”他阴恻恻地威胁道。
    阿离不等他出手,便自觉恢复了人身。
    她垂着脑袋,低低地说道:“放心。”
    他动了动,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睛,宽容地说道:“也不必太逞强,没死在融摘星的清神阵里,已经算你好命了。”
    此刻阿离身上的疼痛虽然减轻了很多,但还是像有无数把细小的刀子在切割皮肉骨骼一样,浑身上下脆生生地疼。
    不过与云欲休的状况比起来,她就“健康”得多。
    阿离咬着牙,把云欲休扶起来。
    “我们先离开这里。”
    她小心翼翼地把云欲休露出白骨的地方藏进了宽大的斗篷中,然后把他一条沉重的胳膊架在自己的小瘦肩膀上,托着他,踉跄往城里走——城门已被封锁了,想要出城会引来一堆麻烦,只能先潜入城中藏上几日。
    阿离见过云欲休不穿衣裳的样子。她知道他穿着衣裳看起来瘦瘦高高的,但其实骨头和肉都很结实,沉得很。
    她扶着他,吃力地穿过了一条已彻底变成废墟的巷道。
    有人被压在房屋底下,低声地呻.吟求救。还有人倒卧在路中,摔断了骨头,动弹不得。
    阿离喘着粗气,胸腔中除了疼痛之外,仿佛又被塞进了一团滚烫的烙铁,又烫又辣,一阵阵血腥味泛上喉咙。
    她无力帮助任何人。
    再前进一段,视野中出现了不少官兵。他们的任务显然不是救助受伤的百姓,而是在追查爆.炸的原因。官兵们手中拿着画像,让伤者指认画像上的人。签字画押过的百姓便可以离开这片区域,进入城中就医。
    “官爷……我们真是无辜的啊……您看,孩子的腿一直流血,请发发慈悲,让我带他先去医馆好不好……求求您了!或者让我们插个队啊!”一个妇人哭得撕心裂肺。
    “滚开!休要阻碍官差办事!”妇人被身边的小兵一脚踢开。
    云欲休喘着粗气,把阿离的脑袋拨向另一侧,阴沉沉地说道:“不要管。”
    “我知道。”阿离闷闷地回道。
    云欲休诧异地挑了挑唇角:“怎么,大好人转性了?”
    收到好人卡的阿离叹了口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前提是,自己得有刀。”
    云欲休居然无言以对。
    阿离搀着他,正绕过一堵断墙时,被官兵发现了。
    两个手持红缨枪的小兵向他们疾步走来。
    就在这时,一道脆脆的女声响起来:“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草菅人命?!没看到大家都受了伤吗?还不赶紧安排医者过来!再耽搁下去,出了人命你们谁负得起责任?!”
    阿离和两个小兵齐齐扭头一看,见到一个模样十分漂亮的黄衣女子拉住官兵头领,正在愤怒地质问。
    只见官兵头领上上下下打量她一圈,冷笑道:“好大胆子,竟然阻碍官府查案,来人,给我拿下,送入牢中,好好地审!”
    女子气得粉面通红,愤怒地挥舞着双手阻止官兵靠近。
    “不许碰我!你们敢碰我一下,我爹爹定会告你们!让你们下大狱!”
    官兵三下五除二制服了她,正要拖走时,一个黑衣老头连滚带爬跑了过来,从怀中掏出一只沉甸甸的袋子,往官兵头领手里塞。
    “官爷官爷,我们小姐乃是城西云家的大小姐,恰好路过此地,与案件无关哪!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望官爷赏个薄面,不要与她计较。”
    那头领一眼就认出了黑衣老头:“哟,是云府的大管家呀!早说嘛!”
    收下那只沉甸甸的袋子,头领挥挥手,让官兵放开了黄衣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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