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了口气,气急败坏地又说:“何莲,要提离婚,也应该是由我来提……说谎的人是你。”
    不知道是不是背地里流干了眼泪,何莲居然没有哭。
    她回头看了苏自有一眼,认真地说:“自有,谢谢你,也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说谎……”
    何莲有点说不下去了,所有不敢面对的事情,都成了现实,可见逃避并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
    她掐着自己的手指,自嘲似地又说:“看吧,说谎的报应来了。”
    苏自有原本满腔的怒火,忽然就熄灭了。
    这些天,他不是不痛苦,可又有些意难平。
    还是白汇美敲醒了他。
    他并不想离婚。
    他舍不得离婚。
    他对何莲还有感情。
    更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可爱的孩子。
    “何莲,咱们能不能好好地谈一下?”苏自有搓了把脸,叹气。
    “自有,别说了,我知道你很痛苦,你的痛苦都是我给你带来的,我想了很久,是我配不上你,我应该及早放手。可是现在错误已经铸成了,我觉得只有离婚才能拯救你。等过了初七,我就找房子搬家。你上班忙,家里又没有老人,桐桐就先由我来带。等她大了,再按照她的意愿决定是跟我还是跟你吧!”
    何莲一口气说了很多的话,心里忽然松快了不少。
    两个孩子离得很远,也不知正在门边干什么。
    她一个人没有跟任何人商量,做了这么大的决定之后,又开始细细地思索贺天顺的问题了。
    以前她小,不懂得做母亲的责任是什么。
    可自从有了桐桐,她明白了很多。
    贺天顺第一次来,她就看见过他手臂上的伤疤,那些个伤疤一看就是抽出来的。
    他在贺家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他今天都满六岁了,到了进学校学习文化知识的年纪。
    何莲死死地咬着下唇,有些事情还是不敢回想。
    可幸好了,贺天顺张着一张和桐桐一样的小脸,而非贺军。
    她轻轻地打了个寒战,低了头又跟苏自有说:“别再犹豫了,长痛不如短痛。”
    苏自有腾一下站了起来,一字一句地道:“何莲,我告诉你,我不同意离婚。”
    “可是,自有……”何莲急了,眼眶泛红,她下了天大的决心:“自有,我想把那个孩子要回来。”
    苏自有一愣。
    何莲紧紧地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决心:“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一定浑身上下都是伤疤……我想把他要回来。我当时可以选择不生他下来的,可我害怕死了那个穷山恶水的地方,我拿他换了回城的名额,我自私地生下了他,却从没管过他的死活。你不知道,自从他出现,我一边害怕着被你发现,一边又不停地自责!”
    她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自有,我太累了。我想逃避那么累,还不如勇敢地承担我该承担的责任。”
    “那你就要跟我离婚?”苏自有闷声闷气地反问,“那我做错什么了?”
    “你没错,都是我的错。”何莲拍了拍自己。
    谈话似乎陷入了僵局。
    这时,贺天顺已经啃完了鸡腿。
    苏雪桐也不知道他听懂了多少,沉闷地叹了口气。
    “你爸你妈要离婚了,到时候你就像我一样是个没有人要的野孩子。”
    小孩子的声音原本尖细,可贺天顺忽然压低了一些,一双原本该清澈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幸灾乐祸。
    苏雪桐可不是普通的小女孩,她一巴掌拍在了贺天顺的脑袋上,教训他道:“别人要是这么说你,你就像我这样打回去。听见没?”
    贺天顺的脸瞬间通红,村子里的小孩第一次这么说他的时候,他“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后来倒是不哭了,可他没有兄弟姐妹,不像其他的孩子全是帮手,他打不过他们,只能躲在暗处扔石头。
    有一回,还把村长家儿子的头砸流血了。
    贺天顺已经忘记了想让她哭,也忘记自己挨打得还手,更忘记去想这个妹妹明明比她小,自己为什么总被她牵着鼻子走。
    仿佛是为了缓解尴尬,他忽然道:“是那个女人送我来的,这次她让我住你家。”
    苏雪桐眨了眨眼睛,“白汇美是吗?”
    “嗯!”
    “那你想住我家吗?”
    贺天顺的眼睛看向了餐厅,“你爸你妈肯定不想。”
    “她是不是还让你恶作剧?故意惹人讨厌?”苏雪桐皱着眉头道:“我都跟你说了,那个死老太婆坏的很,每个小孩都希望讨大人喜欢,她却教你怎么去惹人讨厌!你要信她的话,你就是个傻瓜!”
    “她不是老太婆,她很年轻。”贺天顺觉得自己得争辩一下,可纠结了很久,也就争辩了这么一句。
    “她心肠恶毒,就算没老,也是老巫婆!”苏雪桐言之凿凿地又说:“你没看嘛,她长那么丑!”
    这倒是!
    那个女人长得没有何莲一半好看。
    这话不是贺天顺说的,是他的爸爸贺军。
    贺天顺对贺军的感情很是复杂,虽说他们父子一直相依为命,可贺军对他并不算好,他从小挨得打,几乎和吃的饭一样多。
    苏雪桐又去给他夹了几块红烧肉和小半碗青菜。
    贺天顺不喜欢吃青菜,还想吃肉。
    苏雪桐吓唬他道:“不吃青菜会变老的。”
    贺天顺可没那么好骗,贺家一年四季都难吃上什么青菜,他不是也没变老。
    不过,他不想和她争辩了,他好歹比她大。
    大年三十的,冷风刺骨。
    白汇美悄悄地躲在苏家的附近,原本是等着看一场好戏。
    她教了贺天顺很多遍,如果那个何莲再推他出门,他就站在苏家的门口,一边哭,一边拍门叫妈妈。
    贺天顺没说不好,白汇美就当他听懂了。还反复地说,只有这样何莲才有可能跟他回家。
    不过,这么一出好戏居然没有上演,苏家的大门很快就关紧了,里面没有传来任何争吵的动静。
    怎么会呢?
    那个苏自有难不成真的能容下贺天顺?
    不可能!
    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白汇美一直等到凌晨一点,才拖着冻僵的身体上了汽车。她哆哆嗦嗦地发动了车子,眼泪忽然决堤。
    这大过年的,又是黑漆漆的夜,一个人总是容易脆弱。
    这个时候,没有和何莲谈出什么所以然的苏自有,抱起了已经睡沉的苏雪桐上了楼。
    他没有回头道:“今晚我和桐桐睡侧卧。”
    主卧的房间里有一张大床,还有一张桐桐睡过的小床。
    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会为她着想。
    苏自有的大脑一片空白,可他还记得,自己只顾跟何莲争吵,忘记了桐桐。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桐桐蜷缩着小身体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那个孩子就守在沙发的旁边,明明自己也困得不行了,却强撑着眼睛,生怕她滚落到地上。
    苏自有的心里有两个声音,一个在说那是强|奸犯的孩子,另一个在说孩子是无辜的。
    他烦躁不堪地进了侧卧,没有开灯,和衣而卧。
    何莲深吸了一口气,才走到贺天顺的跟前。
    眼前的孩子脏得像是在泥地里打过滚似的,她盯着他的眼睛问:“你会自己洗澡吗?”
    贺天顺没有回答,抬起眼眸直视着她:“你嫌我脏是吗?那我睡地上好了。”
    他的语气又直又硬,何莲不由自主地蹙眉,紧跟着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说:“你先洗干净自己,明天大年初一,童装店肯定不会开门,等过了年初三,我再去给你买身新衣裳。哦对了,还得剪剪头发。”
    贺天顺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一动不动。
    何莲又叹了口气:“你是哥哥,哥哥要给桐桐做个好榜样。”
    贺天顺呆了片刻,想起了那个粉雕玉琢般一样的妹妹。
    他扭捏了片刻问:“怎么洗?要去院子里吗?”
    何莲心酸了一下,赶紧说:“不用,你跟我来。”
    何莲给他倒好了热水,拿了新的毛巾,“你洗吧,我去给你找几件干净的衣服。”
    桐桐的衣服太小,自己的衣服又唯恐他不肯穿。
    何莲翻出了一件苏自有的旧衣裳,拿剪刀剪了身子和袖口,身子肯定肥大,但睡觉穿还是可以的。
    她拿了衣裳下楼,贺天顺从浴室里探出了头。
    洗干净的贺天顺,更像苏雪桐了,她端详了好一会儿,递了衣服过去,才道:“走吧,我带你上楼睡觉!”
    “那你呢?”
    “我给你洗洗衣裳,烤一下,好明天穿。”何莲低垂着眉眼,打开了吹风机,吹干了他的头发,将他安顿在了主卧的小床上。
    贺天顺累的很,很快就睡沉了。
    何莲睡不着觉,洗了一家三口,哦不现在是四个人了。
    她洗了四个人的衣裳,又升了个暖炉,一点一点烤干了贺天顺的旧衣裳。
    折腾了这许久,天都快亮了。
    她打开了窗,对着即将明朗的东方,吐出了一口沉闷的郁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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