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绪隔着一道藏经阁的大门,向着裴贞的背影叹了一声,
    “阿贞,你也应承过我,要护着老七。”
    那人只是隔着一重泼天的雨幕,点了点头。
    “赵绪。”沈羡瞧着地面上那枚被踩碎的长命玉佩,低声说道,“他今日来,是为了求死。”
    踏上那些台阶的时候,裴贽曾经同她说,前头是归路,沈姑娘先行罢。
    这让她觉得难过,却没有办法为他寻到更好的解脱。
    赵绪的眼底有些浅淡的悲悯模样,也许是裴贽的执着令他想到了什么故人,他亦是低声应道,“这是他们为自己选的路。”
    即使命运不曾给予过怜悯,亦不曾有旁人替他们选择过前路。
    沈羡没有说话,下意识握紧了自己的手指,已经渐渐干涸的血迹令她动作一滞。
    “你方才,受了伤?”
    赵绪笑了笑,抬起她的手指,将上头的血污擦去了一些,“皮肉伤,无碍的。”
    她仔细瞧过他的苍白的面容,静静问道,“毒发是真的,是不是。”
    齐裕之死的玉佩是假的,赵绪的毒发却是真的。
    赵绪依然是风雨不摧的平淡模样,他瞧了玄深一眼,就见到玄深叹了一口气,领着里头的那些僧人,一道往外头去,收起了卫闵的尸身以后,将余下的卫氏族人,带到了山下的禅房中去。
    藏经阁的大门重新阖上了,赵绪才摸了摸沈羡湿透了的鬓发,温和笑了笑,“这样大的雨,你又这样瘦弱,若是再生了病,可怎么办才好。”
    她抿了抿唇,仍然问道,“赵绪,你的毒又发作了,是不是。”
    他与裴贞联手设局,却要将她独自抛离在这场磅礴大雨之外,他甚至,还要骗她是去与玄深弈棋。
    他想要独自忍受的所有苦痛与折磨,都是从她而来。
    巨大的无力感自心底涌上来,让她几乎不能抬起头再瞧一眼赵绪苍白的面容。
    “阿羡。”
    赵绪轻声唤了她一声,握着她的手指贴在自己的面庞,向着她说道,“销骨的毒发作的虽然厉害,发作的时间却不长久,不碍事。”
    她想怎么会不碍事,他的面上,如今毫无一丝血色,分明是被折磨得厉害极了。
    沈羡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指,认真说道,“你不能,再像今日一样骗我了。”
    赵绪瞧着她坚持的模样,缓缓点了点头。
    外头有小和尚来敲门,说道山顶骁骑营的人手已经撤走了,玄深大师命他来送伞和氅衣。
    赵绪打开门,将氅衣替沈羡围好了,自那小和尚手中接了伞,打开来撑过沈羡的头顶,低声道,“我们走罢。”
    踏出藏经阁的时候,雨势仍未消了分毫,一路落到伞面之上,溅了赵绪肩头满满一片,浸到黑色的衣衫纹路里头,滴下一些混着血水的雨珠。
    他握着沈羡的手掌,一路牵着她往山顶的禅房去。许是他的手这样有力量,令人不由地便跟从着他的脚步,也不曾再分心瞧见旁的痕迹。
    毕竟已是春日,寺里头又清寒,也不曾有炭盆之物,沈羡自静室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身上的余寒犹未散去,走出来瞧见赵绪虽然换过了湿衣,却仍然是常着的玄色。
    她想了想,也没有说话。
    赵绪瞧着沈羡散发而出的模样,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淡淡笑了起来,说道,“从前在王府,也见过你这般模样。”
    温和又脆弱的厉害,如今,温和不曾褪去,脆弱中却抽长出了许多坚定出来。
    “过来。”
    他向着沈羡伸出手,让她坐到了自己身前的矮案前,方才取了一块舒适的布巾,缓缓拭干她的长发。
    那神情温柔又安宁,几乎要令她生出些余生都将是安稳的错觉来。
    她低着头,问道,“赵绪,你可是要进宫?”
    他的手顿了顿,平静说道,“红灵的遗骨,到帝京了。”
    她伸手扣住了赵绪的手掌,“卫氏远在南疆,你要孤身入宫?”
    “裴氏不会阻红灵遗骨进宫。”
    沈羡愣了愣,赵绪是想要借着运送遗骨的机会进宫去。
    帝京的兵防,明在骁骑营,暗在卫氏,明日若悄无声息破了骁骑营,便无人可阻赵绪了。
    “明日,运送红灵遗骨进京的人马会替换成我的人手,与我一道进宫,我不会有事。”
    可是,若是裴氏不肯放过。
    她低垂着眉目,也不知道从何处说起,便听得外头传来了晏初七的声响。
    “主上。”
    赵绪将她发梢最后一点湿意也拭干了,重新将她的长发挽了起来,似乎是才瞧见她发上的那支碧玉簪并不在,便将自己束发的那支随手取了下来,替她绾牢了,方才吩咐道,“进来。”
    晏初七颈上还带着淤青,面上都是挫败的模样,拎着个食盒进了禅房,里头是一碗驱寒的姜汤。
    “沈姑娘。”晏初七摸了摸脑袋,低声道,“对不住。”
    沈羡笑了笑,“怎么会,我瞧见你替我寻到了好些个木料,多谢你才是。”
    赵绪听得木料,顿了顿,也没有说话,只是问道,“武定侯如何了。”
    “武定侯方才出了寒云寺,派人给承明殿送了个信,说是幕后之人已经伏诛,他不日便会启程去灵川了。”
    “裴贽埋在了何处?”
    “出了帝京一些距离的无名处,说不上来名字,不过他带走了裴贽的银簪。”
    赵绪点了点头,说道,“也好。”
    晏初七摸了摸头,问道,“玄深师父让我问一声主上的意思,卫氏那些族人如何处置。”
    他从食盒里头将那碗姜汤取了出来,递到了沈羡面前,平淡应了一声,“卫氏的族人,交给玄深处置罢。”
    又道,“过了明日,便说是我的吩咐,从此以后,卫氏不必再自困一生。”
    晏初七应了一声是,低头出了房门。
    外头的雨声仍然嘈杂的厉害,沈羡接过了那碗姜汤,喝过了两口,觉得寒意都在霎那间散去了一些。
    心中却不无遗憾地想到,可惜裴贽与那个叫做卫闵的小和尚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依然不话唠的作者,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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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藏机
    沈羡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伏案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仍然是在禅房,瞧着外头的天色似乎还未到傍晚, 雨势虽然小了一些,却不曾停下。
    手边放着一块新刻好的木牌, 上头还未镂字, 安静的压着一张宣纸, 写着一句, 当归之。
    沈羡站起身, 瞧着那碗姜汤想到,赵绪还是骗了她,阮红灵的遗骨, 今日便要进宫!
    有小和尚守在她的门前,见她要出门去, 阻了一声,宣王殿下吩咐了, 不许沈姑娘出寒云寺。
    沈羡静了静,改而问道,“玄深大师在何处, 我想去见一见他。”
    那小和尚想到殿下也不曾吩咐过不许沈姑娘见玄深大师,便点头道, “住持大师在藏经阁。”
    沈羡点了点头,撑了竹伞便往半山腰去,经过第一级台阶的时候,她转过头去瞧了一眼不远处的大盛皇宫。
    因了山势高绝, 如同伸手可及。
    跳珠般的雨声掉落在伞面上,她回过神来,一言不发地往藏经阁而去。
    寒云山的山腰处更加平坦和宽阔,也不曾有什么旁的建造,只有一座经坛与它后头的藏经阁。
    雨势虽然不歇,藏经阁内却安静的很,沈羡推门进去,玄深端坐在蒲团上,如同老僧入定,一副十分沉得住气的模样,倒让沈羡心里头的不安和急躁平复了一些。
    里头只点了一盏油灯,安静的厉害,随着她推门,外头的嘈杂雨声如同鼓点擂起一般涌进来,令玄深缓缓睁开了眼睛。
    见到是她,似乎也不算意外,面上浮起一些慈和的笑容。
    “沈姑娘来了。”
    沈羡双手合十行了个礼,仍称卫先生。
    玄深的身前还放置了一个蒲团,与他的中间隔了个棋盘,上头摆了一副未完的残局。
    玄深伸出手示意道,“沈姑娘坐罢。”
    沈羡坐在了那副残局的另一头,低声道,“赵绪他可是进宫了。”
    玄深倒是笑了笑,“沈姑娘与宣王殿下皆是洞明。”
    “陛下心机深沉,即使与裴氏有约定在前,也未必肯放他出宫,卫先生,请放我进宫。”
    玄深面目中透出一些感慨,“沈姑娘知宣王甚矣。”
    赵绪想要的,不是承明殿。
    他瞧着面前棋盘上的残局,平淡讲起,“这是我与先帝从前最后一副残局。”
    沈羡瞧着那棋盘上,方才也未曾察觉,如今瞧见棋盘之上竟只有两枚黑子,白子数目虽多,却也未曾攻而围之,反而各呈守势。
    “是赵绪与陛下?”
    玄深点头道,“那日先帝摆了这副残局,问道,觉得谁会是江山之局最后的胜者?”
    “卫氏跟随宣王久矣。”
    他难得露出一些这样的笑意,“此一问,先帝问的是玄深。”
    不是卫无垢。
    沈羡便问道,“玄深大师选了谁作为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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