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玄茵抬手,“不忙不忙,要斩一块儿斩。”她看向刘文周,“舅舅还有什么话要说?”
    人证物证具在,刘文周知道顾玄茵他们是早有准备,大势已去,他终于心灰意冷,却没认罪,而是一头撞向了一旁的柱子。
    有人反应过来忙上去拦,却没拦住,忠义侯、太傅刘文周就这样撞死在了大殿内。
    鲜血四溅,顾玄茵闭了闭眼,站起来时却发现腿有点软,幸好银霜扶了一把。
    她出了大殿,还在吩咐身边的人,“查抄忠义侯府,将从犯刘静妍押进大牢,等候发落。”
    待那人领命退下,她又吩咐银霜,“让丞相进宫。”
    顾玄茵虽早有准备,但心里还是一阵阵难受,她回到宣室殿后坐在榻上出了许久的神,詹夙进来了她都没有发现。
    詹夙从后面抱她,她被吓了一跳,身子都跟着抖了一下,“你……你干什么啊?吓死我了。”
    詹夙发现怀里的人儿微微颤抖,他心头软得发疼,“对不起,是我没有安排好,不该让你直面这件事。”
    顾玄茵转过身,紧紧抱住他的腰,“怎么能怪你,我是皇帝,这是我该做的。”
    詹夙坐到榻上,让她在坐在自己腿上,一下下轻抚她的后背,“不怕,都过去了。”
    顾玄茵闷闷“嗯”了一声,半晌又带着哭腔道:“这些年宫里死了好多人,我害怕。”
    刘后、太子、平章帝、梁王、齐王、现在又是刘文周,短短五年,他们一个个死去,死在这未央宫里,顾玄茵每走一步,好像都能闻到死亡的气息。
    刘文周死在大殿里,以后开朝会小姑娘肯定害怕。詹夙想了想道:“反正现在事情也处理的差不多了,我陪你去骊山别宫住一阵儿好不好?再让人把这边的殿宇重新修整一番。”
    顾玄茵点点头,又皱眉,“可是今晚……”她忽地想起什么,“啊!对了,忘了让你官复原职了。”
    詹夙神情一滞,“你不是想……”
    顾玄茵一面叫人去传消息,一面随口问道:“想什么?”
    詹夙的眉眼不易察觉地弯了弯,“想让我陪你么,那你今晚去我那儿。”
    顾玄茵摇摇头,“今晚不行,我要去趟大牢。”
    詹夙皱眉,“去那儿做什么?”
    顾玄茵轻叹口气,“见见静妍表妹,送她一程。”
    詹夙想了想,“我陪你去。”
    顾玄茵依偎在他怀里,“不用,有银霜她们跟着。”
    詹夙捏捏她的脸蛋,坚持道:“我陪你去,然后带你回家。”
    “家?”顾玄茵对上男人温柔的目光,心头的害怕顿时烟消云散,不管外面如何腥风血雨,她居然还有家。
    谁知詹夙又补充了一句,“我……我家。”
    顾玄茵:“……”他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说几句好听的啊。
    大牢里,徐氏拉着刘静妍的手,“静妍,你快想想办法啊!”
    刘静妍苍白着一张脸,眸光如这不见天日的大牢一般阴冷,“事已至此,我们已经走到了绝路上,已无翻身的可能了,不过……”
    “不过什么?”徐氏着急道。
    刘静妍拍了拍徐氏的手臂,没有说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脚步声,“陛下,人在那边。”
    她微微一笑,她果然来了。
    很快,人便走到了近前,顾玄茵不但自己来了,还带了詹夙。
    顾玄茵示意詹夙站到一旁,自己上前与刘静妍说话,她毕竟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姐妹,不管有几分真心,那份记忆却还是在的。好歹给她留个全尸,算是为他们半真半假的友谊画个句号吧。
    “静妍表妹,”顾玄茵开口,“我们姐妹一场,朕不忍看你斩首示众,于是来送你一程。”
    她说完,便有人上前打开了牢门,往里送了一壶毒酒。
    就在开牢门的这一刹那,牢房内的刘静妍却突然冲了出来,一把扼住了顾玄茵的喉咙,她动作太快,一旁的银霜根本没反应过来。
    “我们既然姐妹一场,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嗯?”刘静妍笑容狰狞,嗓音因兴奋和紧张而微微沙哑,她没给顾玄茵说话的机会,手下的力道逐渐加重。
    就在这时,顾玄茵却觉喉头一松,詹夙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刘静妍身后。
    刘静妍的神情僵住,一把匕首正从她的后心直至贯穿。
    顾玄茵来不及退后,鲜血溅了她一身。
    詹夙松开匕首,任由刘静妍直直倒下,徐氏大哭着扑出来。他只是上前,把顾玄茵一把爆了起来,“让你不要来……”
    顾玄茵搂着他的脖子,眼前却仍浮现着刘静妍死前那狰狞又震惊的神情。
    詹夙见怀里的人不说话,才意识到她情绪不对,不由加快了脚步,待上了马车,顾玄茵终于带着哭腔道:“帮我把衣服脱了。”
    詹夙没说话,三两下把她染血的衣衫脱了,又脱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顾玄茵全程都只泪眼汪汪地任他摆布,也不说话。
    他让人把那些衣服扔了,才拍拍小姑娘,把她搂进怀里,“哭出来。”
    顾玄茵闻言,当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哭了一路,詹夙也不出言安慰,就只一下下拍着她的后背。
    等快到丞相府的时候,顾玄茵忽地拉了拉詹夙的衣袖,满脸是泪地抬头看他,“永远留在我身边好不好?”她和詹夙从来没有说过永远,未来变数太多,她不敢承诺,更不敢奢求,可今天的一切却让她更加珍惜身边这个人。
    见詹夙不语,她的语气里甚至带了几分恳求,“只要你答应,我什么都能给你。”不就是那个皇位吗?她不想要了,只要能治理好这天下,谁当皇帝不一样。顾玄茵知道自己特别没出息,但她太怕了,怕有一天连他也为了这皇位与她生出嫌隙,与她渐行渐远。她不是不相信詹夙,只是不相信命运。
    詹夙不料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忙按住了她的嘴唇,“不许胡说。”
    顾玄茵见他不答应,眼泪又应声而落,“求……”
    “好,我答应你。”詹夙怕她又说出什么让他心疼的话,忙道,他一面动作轻柔地替她擦掉眼泪,一面道:“除了你,我什么都不想要。”
    第46章
    许是受了惊吓,当天晚上,顾玄茵回到丞相府仍然粘着詹夙,詹夙到哪儿她都跟着。
    詹夙见她这样子,又心疼又无奈,可二人又没有成亲,他只好询问小姑娘的意思,“今晚要我陪你睡吗?”
    顾玄茵毫不犹豫,“要!”
    詹夙摸摸她的脑袋,“那先让银霜服侍你沐浴。”
    顾玄茵:“你能不能不要走?”她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晃神儿眼前就浮现起刘文周和刘静妍鲜血四溅的画面,只有詹夙在,才能稍微转移她的注意力。
    大概是男人阳气足吧,顾玄茵想,她拉拉詹夙的袖子,“就站在屏风外面和我说话。”
    詹夙无奈,“好好好,我就在外面陪你。”
    于是,詹夙便让人烧了热水,银霜进来伺候顾玄茵沐浴,他则站在屏风外,听着里面的水声和小姑娘娇娇的声音。
    “詹夙。”
    “在。”
    “你能不能出点儿声音。”
    詹夙;“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顾玄茵:“……”
    过了一会儿,顾玄茵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她小脸红扑扑的,扑进詹夙怀里,“帮我擦头发。”
    詹夙胸前的衣襟被她弄湿了一片,詹夙也顾不上管,打算先把这粘人的小祖宗安顿好了再说。
    他让银霜下去,自己动作轻柔地替她擦着头发,“这几日便睡在我这里,明儿我就让人去收拾别宫,等那边安排好了再过去。”
    顾玄茵“嗯”了一声,“你这几天陪我一起睡么?”
    詹夙深吸一口气,“你说这样的话,不是折磨我么?”
    顾玄茵也知道自己这要求不合礼数,甚至不是一个小姑娘应该说的,她忙解释道:“我只是想要你陪在身边而已,如果那个……就算了。”她笑了笑,“都怪你,弄得我越来越没出息了,当初宫变我也没这样。”
    詹夙闻言心里一疼,当初宫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她却要一个人撑着,就是害怕也不知道该和谁说,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他这个可信之人,想让他陪陪她,他却还想着那档子事。
    詹夙在心里骂了自己两句,柔声开口道:“我陪你,你在这边坐着,我去沐浴,很快出来。”
    顾玄茵今晚乖得不行,詹夙进屏风后沐浴,她就在外面老实坐着,时不时叫詹夙一声,听见有人答应了,她便安心。
    等詹夙出来,两人便一起躺上床,各盖一条被子。顾玄茵看身边躺着的男人,“不要熄蜡烛。”
    詹夙应了,把人连被子搂进怀里,一下下拍着,哄她睡觉。
    很快,顾玄茵便睡着了,梦里,她又回到了当皇太女之前,那时候她和刘静妍还是姐妹,两个人手拉手走在刘家的花园里。
    “昨儿我上课睡觉,被先生罚抄《中庸》五遍,现在才写了一遍。”顾玄茵愁眉苦脸,在那个年纪,被先生罚抄已经是最让她头疼的事了。
    “才抄了一遍就敢出来玩儿,你胆子也太大了。”;刘静妍笑睨她,“算了,我帮你抄三遍,你自己再抄一遍就是了。”
    顾玄茵惊喜,下一个场景刘静妍便把抄好的《中庸》递给顾玄茵,她刚一展开那几张纸,上面便有滴滴答答的鲜血低了下来。
    原来那上面的字全是用血写成的!
    “啊……”
    顾玄茵一骨碌坐起来,一瞬间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詹夙早就察觉到身边的小姑娘睡得不安稳了,正想叫她,却见她自己吓醒了。他忙把人一把搂进怀里,“没事没事,我在呢。”
    他这一抱才发觉小姑娘身上滚烫,又忙不迭去摸她额头,显然是发烧了。
    詹夙忙让人寻大夫来,给顾玄茵开了方子,又往她额头上放了一条浸过冰水的手帕。
    等第二日中午,顾玄茵的烧终于退了,但病气却未散尽,等到了别宫,不小心受了凉,便又开始生病。
    顾玄茵一过去,三公自然也要跟着过去。虽然身在别宫,朝中的事却一日不能耽搁。
    刘文周和刘静妍死了,朝堂上的血雨腥风却并未因此而告一段落,树倒猢狲散,从前那些以刘家马首是瞻的人,纷纷撇清关系,有的甚至互相揭发,男盗女娼、杀人放火,从前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如今都被抖搂了出来,长安城里的世家被牵扯进来一大半。
    这一年秋天,长安城里人人自危、草木皆兵,昨儿还和你把酒言欢的世交,今儿就可能被抄了家。菜市口砍头的闸刀都坏了两把,死了足足有几十人,流放下狱的更不知有多少。
    而这些,都是丞相詹夙一手主持。据说陛下在别宫专心养病,根本不理朝政了。
    顾玄茵确实在养病,自从上回受了风寒,就断断续续一直没好,一个秋天过去了,她夜里仍是时不时要咳几声,整个人的气色也大不如前。
    顾玄茵娇气惯了,詹夙也不太舍得她太费心,京中那些事,都是他出面。故此,长安城才会有这样的传闻。
    顾玄茵看到有不少士大夫们已经开始弹劾詹夙了,不由和詹夙开玩笑,“这些人也是没良心,你一手把他们扶持起来,他们竟还弹劾你。”
    詹夙笑,“这当口还有胆子上奏弹劾我的人,都是可用之人。”二人的婚期已经定在来年二月,一是朝中事情太多,忙不过来,二是顾玄茵的身子没大好,詹夙怕她累着了,只能把婚期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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