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庶妃就是血的教训——人家连孩子都怀了,依然还是死的如此凄惨,有她在前头,楚芃哪敢放松?
    那不是嫌命太长?
    “黄升……我是真没想到,柳庶妃就算了,总归他就是那样个畜生,但是,那孩子……是他想着盼着的,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明明让人害没了,到就这么放过去,竟一丝一毫没想着报个仇?”楚芃幽幽叹了口气,表情抑郁。
    不知是为了柳庶妃?是为了那孩子?还是为了她本人?
    “老奴的公主啊,就是孩子没了,王爷才轻描淡写的放过了啊。”一旁,奶嬷嬷轻轻拍了拍梵芃的后背,见她不解望过来的眼神,叹声道:“若此一遭,柳庶妃没死,那娃娃还长在她肚子里,不拘王妃身份如何?王爷肯定都会大加责罚,保住柳庶妃,顶多生产的时候去母留子罢了,但是如今……”
    “柳庶妃没了,孩子同样不存在了,那王爷又何苦跟王妃闹僵了?人家王妃是盘洼族的小公主,咱们王爷……不说靠着人家吧,总就没有那么硬的腰杆子?”
    而且,不是说嬷嬷说话难道,就黄升这位天神王,真真是个‘有奶就是娘’的典范,当初自家公主刚和亲过来,王爷需要用她对大晋表示‘臣服’,求得发展空间那会儿……他是怎么对自家公主的?
    捧着哄着,连洗脚水都给端了,当真天下找不出这么好的夫婿,然而,一旦大晋势弱了,公主没用了,王爷果然一天都等不了,转瞬就变脸……
    这个样的人品,什么事做不出来?
    嬷嬷是混了半辈子宫庭,说真的,那是‘吃过见过’的人,然而,像黄王爷那么势力,那么不要脸的,依然能算是凭生少见!
    甚至,都能说是独一份儿呢。
    “王爷啊……他真不是个东西。”狠狠摇摇头,嬷嬷‘心潮澎湃’,刹时有些忘了尊卑之别,轻声下了评语。
    对此,楚芃沉默了。
    黄升是不是东西?经历了这么多事,她早就看的明明白白了,然而,结缡十年,他们是真正有过甜蜜时光的夫妻,且,还甜蜜了许多年,或者,那对黄升来说,不过是本能反应,想走随时能抽身,但是楚芃,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的人,她是真的陷进来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既然嫁了反贼,就会跟他同生共死,哪怕被砍头,她都会跪在他旁边……这是十年前的那个冬日,面对把她冰冷的脚捂在怀里的黄升时,楚芃许下的誓言。
    哪怕斗转星移,哪怕到了如今这个境地,那时的心意,她始终没有忘记。
    只是,黄升变了!
    不,或者应该说,黄升从来都是那个黄升,而她,却已经不是能给他带来好处的‘公主’了。
    如今,夸赞石兰开了杀戒,偏偏黄升还没有什么反应,不管他是因为什么?但是,可想而知,石兰的做风一定会越来越直接,越来越肆意,天神王府的后宅肯定会尽数在她掌握,而楚芃这个空有‘大秦公主’名号,实则身无靠山的‘前原配’,就未必真的能平衡的了和石兰的关系了!
    一个闹不好,柳庶妃就是她的前车之鉴。
    “嬷嬷……”沉默了好半晌,楚芃突然开口,“你说,眼下这情况,我能如何做?我是该相信王爷会顾念夫妻情份,一定能从石兰手里保下我,还是……要自谋出路呢?”轻声喃喃,她垂头看着手里的信。
    早先说过——燕京,那是楚芃心头伤怀之地,哪怕父母健在,依然没有任何牵挂,唯一能称得上怀念的,不过就是昔日里,曾经帮扶过她一把的万圣长公主和云都尉……哦,不对,应该说是皇后了。
    这母子俩,是大晋灭亡,大秦已立的情况下,生活的最好的楚室旧族,不拘朝堂,还是民间,名声都颇有几分毁誉参半,不过,不管旁人怎样评价,对梵芃来说,万圣长公主和云止,确实是她唯二愿意承认的‘娘家人’。
    而如今,这两位‘娘家人’,又在她身处绝境时,给她带来了一条新的出路。
    垂头,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封信,楚芃神色犹豫而迷茫,“嬷嬷,我要如何选择呢?我是王爷的妻子,我曾经发过誓要跟他同生共死,不离不弃,哪怕如今,他背弃了我,但是,总有昔日情份,他还是我的丈夫,嬷嬷,我,我应不应该听长公主的话?要不要……”背叛他,甚至是害死他?
    她手里这封万圣长公主写来的信,那里头一句句一行行,给她的都是活路,是能够让她未来稳定富贵生活的根本,她理应感激,理应遵从,然而,这一切的前提,却是让她背叛她的丈夫,把黄升送上死路……
    大秦不是大晋,姚皇容不得治下有一个握两州土地的天神王,楚芃也没有能耐让丈夫彻底顺归,人家姚皇同样不会接受,那么,做为大秦公主,她就一定得在两方势力里做出选择……
    要么,老老实实跟着丈夫,就像曾经的誓言般同共生死,要么,调转马头,借着万圣长公主给来的‘台阶’,背叛丈夫,回身投进大秦怀抱……
    说真的,如果黄升依然像初成亲时那样对她好,甚至,哪怕没出贬妻做侧,没有石兰这把利刃悬在头上,楚芃根本不会考虑背叛……那是她思绪里从来没出现过的选择,但是如今……
    她的心,她整个人,怎么就那么的……
    “这信……我接下来,就直接藏了,没说径直烧了,没说交给王爷,其实,那个时候,我的心思就已经不纯粹了吧。现在说这些,不过就是给自己找理由,我是想背叛丈夫,是想报仇的……”
    楚芃喃喃着,眸里闪烁着阴鸷,“嬷嬷,我恨黄升辜负了我,我想让他任出代价,我恨这满院子的女人,我恨石兰,我恨不得她们通通都死光了,什么天神军?什么土人?什么百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的家都没了!我什么都没了!她们凭什么还过的好好的?我想让她们死,让她们通通都死光了!!”似乎说到了激动处,她的表情骤然露出一丝狰狞,甚至还有几分偏执。
    很明显,对黄升的所做所为,楚芃并不像平常表现出来的那么风清云淡。
    嘴里诅咒着,她把信捏成了一团,猛然起身,在屋里急速的来回走动着,随后,好半晌,突然捂住了脸,仿佛崩溃似的哭了起来,“嬷嬷,像,像我这样的女人,丈夫背叛了就想让他死,甚至还迁怒旁人……顾灵均,天神军那些人,后院的女人,我一个都不想放,长公主给我来这封信,她让我做的那些事,我,我竟然还很高兴……”
    “我怎么是这样的呢?嬷嬷,我是不是有病啊?”楚芃脸上满是泪,神色还有几分惶恐。
    毕竟,凭她从小受的教育,生长的环境,丈夫无情无耻,贬妻做侧……她应该做的,是内宅争宠,斗遍苍穹,把丈夫抢回来,并且赶紧生出三、五个儿子,好生将他们养大,继承丈夫的家业,在这期间,无论她怎么整治妾室,甚至儿子大了,能掌权了,就偷摸把丈夫弄死……
    这些,都是楚芃的成长环境里,她能接受的‘惯例’。
    但是,这‘惯例’里不包括跟旁人里应外合,背叛丈夫,把丈夫的家业拱手送人啊!!
    这着实有些违反楚芃的三观,让她迷茫而痛苦了。
    瞧着自家公主那难受的小模样,奶嬷嬷心疼的不行,赶紧伸手轻扶她的后背,温声软语的劝,“公主,您这不是钻了牛角尖了吗?什么有病没病的?您瞎琢磨那个做什么?”
    “长公主殿下是您的娘家人,给您来信,帮您出主意,那是心疼您,怜惜您,这有什么不对的?你仔细想想,陛下认了您还是大秦的公主,那王爷……咳咳,不对,是黄逆,不就是反贼了吗?他勾结了土人,将您贬做了侧室,就是看不起大秦,就是蔑视皇恩,您做为大秦公主,理所应当维护皇族尊严啊!”
    “您是大义灭亲,跟私仇有什么关系?”奶嬷嬷瞪起眼珠子嚷,那模样,仿佛说着什么‘真理’似的。
    其实,她心里清楚的很,是不是投靠大秦?要不要按长公主说的做?自家主子早就做出决定了,如今这般痛苦,根本就是迈不过心里那道门槛儿,让从小受的教育给卡住了……那么,她就给主子找个最最大义凛然,并且,最容易接受的理由……
    “不是私仇……是大义?”楚芃喃喃。
    奶嬷嬷一拍大腿,“是啊,就是大义啊,您想想,就黄逆和土人手里那点势力,哪里是大秦的对手?早晚都得被平了,但是,打仗总是要死人的。他们反抗的越狠,百姓们受的苦就越多,如今,您若听了长公主的话,在里头略微起了那么点作用,说不得,百姓们就能少遭点罪……”
    “您也是为了天下苍生,黎民百姓啊!”
    “哦,天下苍生啊~~”楚芃面无表情的轻声,虽然,心里特别明白的知晓,嬷嬷不过就是给她找了个,看起来冠冕堂皇的背叛理由,然而,不知怎地,她竟然真的好受了不少。
    或许,她就是个虚伪的人吧。
    楚芃淡漠的想着。
    ——
    从本质上来说,楚芃其实是个多多少少,有点心理问题的人,她对一个人好的时候,是真执着,真愿意陪着死,然而,当她真的恨上一个人的时候,同样是真绝情,真一点念想都不留。
    按着万圣长公主来信里给定下的大方向,楚芃按照自身实际情况微微调整……非常自然,并且快速的出了手。
    没了孩子,石兰又准备‘造人’,琢磨着得有个继承者,近来这段日子,黄升就多会逗留王府里,这等情况,自然方便了楚芃。
    在天神王府,她终归做了十年的主母,手里还是有些心腹的,尤其那几个得宠侧妃、庶妃那里,都有她安插的人手,且,哪怕到了这般境地,愿意听她话的,同样还是有些……虽然不多,但是够她使唤了。
    毕竟,她要做的,不过就是针对夸赞石兰,分裂她和黄升的关系罢了。
    这种事情,其实用不着她吩咐,侧妃和庶妃们自己都会主动出手……楚芃让心腹们做的,就是将她这么多年来,跟黄升相处得来的经验……怎么能拿捏住分寸?如何能挑起怒火?说什么能真正刺伤他的自尊心?讲哪句能让他痛彻心肺?
    这是十年夫妻相处下来的宝贵经验,楚芃通过心腹的嘴,一点没保留,全都教给了理应是她对手的侧妃和庶妃们。
    而这帮人,果然没出乎楚芃的意料,战斗力确实惊人,齐齐携手,一致对外,让黄升和石兰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了。
    毕竟,她们心里都明白,就石兰那作风,不把她打下来,都不说旁的了,她们连命都未必能保住呢。
    抛下往日恩怨,她们默契的联手,明里……当然不敢,但是暗里,给石兰下舌头下的啊,简直是风声水起,让本就是强压怒火的黄升,心里越来越别扭。
    至于石兰,楚芃当然不会放过她,各种小手段完全不停歇的往正院用……天神王府里,彻底陷入了混乱状态。
    ——
    黄升那‘妻妾成群’的痛苦,做为单身贵族的姚千蔓,肯定是不会明白的,从燕京一路南征,带着三十万大军,她紧赶慢赶,花费了两个来月的功夫,终是到了并州境外,一处名唤‘南泽’的府城。
    那里,君家铁骑早早得了消息,已经驻守等候了。
    进得南泽城,把姚家军好生安顿下来,姚千蔓开始慢慢了解五州情况,收编君家铁骑,并且,跟楚芃取得了联系。
    里应外合,她沉默的等候着,那随时都会到来的机会。
    这一日,天高日暖,万里无云,姚千蔓端坐中军宝帐,手里拿着叠公文正看着呢,外间,帘子一挑,姜巧儿身着戎装走了进来,手里端着托盘,她轻轻巧巧来到大案前,将托盘内的午膳放到案里,轻声道:“王爷,这都下午晌儿了,您该用膳了。”
    “且先放着。”姚千蔓头都没抬,随意吩咐。
    “歇歇吧,您早膳就没用多少。”姜巧儿轻声,没敢夺她公文,只是温声劝着,“王爷,身子总是自个儿的,您是一军主帅,军里上下都看着您的,但凡有个一差二错的,哪怕就是染个小疾,不都得乱了军心吗?”
    “用个膳能浪费什么?顶多两刻钟的功夫罢了,然而,熬坏了身子得耽误多少事儿,那就说不准了?王爷,您从来都是仔细人儿,这哪多哪少的?你肯定知道的最清楚,不用我多舌。”姜巧儿软软的说着,还伸手推了把大案里那四菜一汤,一张小圆脸儿笑眯眯的,瞧着就喜庆。
    “你这孩子,真是会说话。”姚千蔓抬头瞧了她一眼,忍不住笑着调侃。
    姜巧儿脸不变色,心不跳,嘴角勾着,露出个小酒窝儿,那小模样,真真甜极了。
    从小在钟老姨奶和姜母的‘斗争’里长大,旁的本事不说,嘴甜脸皮厚、巧舌会哄人、扭股糖缠人的本事,她自认第二,少有人敢争那第一。
    莫说自家亲戚姚千蔓了,就是冷峻如她夫婿,堂堂冠军候又如何?刚刚成亲那会儿,那阴沉模样,跟谁捅了他命门似的,挺大老爷们一点不痛快,晚早跟她甩脸子,还得她矮下面子,捧着哄的,但是……如今又怎样了?
    两月功夫,不就让她‘摆平’了吗?
    甚至,她都已经是候夫人,如此尊贵的身份了,说出府谋份‘差事’,按理是让他丢了大脸的,他不是都同意了吗?
    而且,她把差事谋到姚千蔓身边,做了主帅‘贴身秘书’,跟着一块南征,她那相公嘴里不说,面上不显,但是,当她不知道那人背地里有多高兴……还偷偷摸摸跟王爷叮嘱,让人家照顾她吗?
    姜巧儿勾着嘴角,麻烦的把碗筷摆好,坐一旁笑眯眯的陪着姚千蔓用过午膳,她是‘贴身秘书’,冠军候夫人,洗刷碗筷这等事,肯定是用不着她做,随手招来近卫,把满案‘残羹’收拾收拾,让人拎下去,她就坐到大帐角落里,开始帮着姚千蔓处理公文。
    当然,就她这个水平,真正重要的事儿,肯定是轮不着她,她的工作范围,不过是帮着姚千蔓,把公文的轻重缓急筛选出来罢了。
    垂头,坐大案里头,无声沉默着做事,姚千蔓和姜巧儿谁都不说话,只有‘沙沙’翻动纸页的声响,偶尔,姜巧儿会站起身,抱着叠需要加紧处理的公文,凑到姚千蔓身边,跟她叮嘱两句,换回她一个温和的笑容。
    时间缓缓流过,中军宝帐内,气氛还挺和谐。
    突然,外间急促脚步声响起,掀子晃动,“报~~”一声高喊响起。
    姚千蔓瞬间抬头,跟姜巧儿对望一眼,姜巧儿连忙起身,沉声吩咐,“进来。”
    “是。”传令官应诺,掀帘子跑进来,跪地磕头,“卑职见过王爷,见过夫人。”
    “起吧。”姚千蔓抬手,垂头望他一眼,“何事禀报?”
    “回禀王爷,天神王府那里递了信过来,说是大事已成。”传令官说着,从怀里掏出个蜜蜡封的大丸子,恭敬递了上来。
    姜巧儿伸手接过,好奇的瞧了两眼,没看出什么东西,就赶紧来到案前,将其觐给了姚千蔓。
    姚千蔓拿着,抬手往大案角上一磕,蜜蜡丸子瞬间裂开,她掰了掰,从里头捡出个小纸条,展开来看,神色微微变幻着……
    好半晌儿,长长嘘出口气,她摸了摸嘴角,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巧儿。”突然出声,她转头看向姜巧儿。
    姜巧儿连忙上前,“王爷有何吩咐?”
    “你去把君将军唤来,就说我有事跟他商量。”姚千蔓叮嘱。
    “……是。”姜巧儿微怔,随后很快反应过来,恭身福了一礼,她转身掀帘子而出,迈开脚步,直奔军营西角,她和君谭的住处而去。
    第一百九十一章
    宫营西角, 君谭端坐大帐内,正在听诸将汇报训练成果。
    此回南征, 他是主帅, 麾下除了君家铁骑, 还有三十万的姚家军需要磨合,且, 军里又加了火铳队、铳刺营, 这算是他从来没接触过的‘新鲜事物’, 自然要多加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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