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在半空中顿住,慢慢收了回去,哑着嗓音应了一句。
    “好。”
    温乔转过身的一瞬间,他扣住了她的手肘。
    不等她开口,她的肩上一沉。
    没有过多的言语,他将风衣外套裹上她的肩膀,伸手拢了拢。
    “我送你回去。”
    一直到游轮靠岸,他将她送回别墅,他再也没有说过重话,也没有为难过她。
    温乔下车前,搭在车门上的手顿了顿,将他的风衣奉还,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地面上积了薄薄地一层雪,踏在上面有细微的声响。
    “抱歉,乔乔。”他在她身后,“我不该跟你说这些。”
    温乔地脚步一顿,面上的情绪飞快敛去,她抬腿继续向前迈去。
    “没事了。”
    温软的声音轻落落地留在他耳畔,但她头都没回。
    顾景行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紧紧握住,因为太过用力,关节都被捏得发白。
    他忽地松开。
    他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闭了闭眼睛,自嘲地笑了笑。
    “乔乔,我是因你而存在的。”
    他的声音几不可闻,散入了空气中。
    上楼后过了很久,温乔还觉得自己的思绪有些凌乱。她努力地甩去不愉快的记忆,泡了个温水澡。
    室内的温暖和浴室里蒸腾的热气让她昏昏欲睡。
    她一手搭在额头上,回想起他的话,闭着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
    怎么可能没有丝毫的动摇?
    她只是清醒地知道,现在的允诺和纠缠没有丝毫意义。
    温乔从浴池里起身,裹着浴袍吹了吹头发,想得有些出神。
    不知道因为什么,就如同心有灵犀一样,温乔突然顿住。她拉开了窗帘,似有所察地往下看了眼。
    他还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刚刚下过一场雪,外面很冷,顾不得许多,温乔丢下吹风机,跑下了楼。
    “你怎么没走?”
    他凝眸看着她,嗓音低哑,像是在固执地坚持着什么,“你不会来找我,所以,我来找你了。”
    温乔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手上却不轻不重地捏了下衣角。
    “你明明知道,”她抬眸看向他,咬了下唇,“明明知道我不会答应。”
    极黑的瞳仁深邃,他眸底的晦涩不明。
    “可我爱你,乔乔。”顾景行将她揽进怀里,他在她耳边哑着声音喃喃,“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更爱你?”
    雪花随着他的吻落在颈上,寒凉和灼烫交融。
    温乔有一瞬间的松懈,她不可抑制地心软了。
    她闭了闭眼睛,想要拥抱他,又狠了狠心收回了手。
    “回去吧,外面怪冷的。”她指了指自己还没吹干的头发,“我也很冷。”
    也许是因为穿着单薄的礼裙,在外面待的时间太久;再加上没吹干头发就往寒风里走了一圈:回去之后,温乔就有点感冒的征兆。
    喝完感冒冲剂,温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昏昏沉沉的,睡不着。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拖着她下陷,混沌感充斥着大脑,她整个人浑浑噩噩的,陷入溺水般的煎熬里。
    是梦吗?
    *
    她似乎在野外,拿着小红旗,跟着夏令营队伍慢悠悠的走。休息的时间段里,藏在书包里小兔子冒出头,溜出来后就窜进了树林里。她跟着追了一会儿,没追到,也找不到路。
    掉队了。
    夏日的天气多变,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把她赶进了工厂里。
    废旧的工厂没有照明,因为下雨而昏暗无比,空气中有一股潮湿破败的气息,豆大的雨点砸落在地,溅起泥泞。
    她出不去。
    这种雨势,外面极易引起泥石流,雨势停息前,也没人冒着危险来找寻。
    她心焦地在地上蹲了一会儿,耐心随着时间流逝被消磨殆尽。她哭得一抽一抽的时候,外面似乎有动静。
    她正惊喜地盼着有人来,身后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把她拖进了水泥管道里。
    “唔——”
    所有的声音被人用手捂住,她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
    是一个比她大几岁的少年。
    来不及解释,外面传来了咒骂声:
    “妈的,你他妈的是什么废物?连个孩子都看不住?”
    “我怎么知道那小子鬼主意这么多!不过外面也没人找到他。他没水没食物待了一天了,这种鬼天气,根本跑不远。”
    “现在什么时候了还废话,人找不回来,什么后果你我都清楚,大不了老子就拖着你们一起下地狱!”
    外面的人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温乔有些恍惚。
    半梦半醒之间,她仿佛置身其中,很渴,很饿,想要睡过去。
    她只记得躲了很久。
    尽管相对顾景宸而言,她待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逼仄的环境和迫人的压力像是拖长了时间,让人极度不舒服。
    “再等等,再熬一会儿我们就能出去了。”
    其实她什么都清楚。他一直在安慰她,但外面的人像是催命一样,还在附近搜寻。
    这地方快待不下去了。
    记忆的最后,是在黎明前。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雨势稍减。
    “他们要找的人是我。”
    “他们需要钱,不会拿我怎么样。”
    “你只要顺着那条路,往下跑。别回头,明白吗?”
    她摇了摇头,在他焦急的视线里轻声道,“哥哥,我……我要是没事,我会带人回来找你的。”
    他怔了怔,“好。”
    两人向着相反的方向。
    那群亡命之徒找不回人质,根本没有闲工夫打盹,他没跟她一起离开,也没办法一起离开。
    她在快停了的雨水里没命得往下跑,一直到被泥泞里的石头绊倒,狠狠摔了一跤,在泥潭里滚了两下。
    耳后被尖锐的东西划伤了,很疼,但是她没什么力气。
    昏厥过去的前一刻,她听到了枪声从相反的方向传来——
    是他的方向。
    *
    温乔猛然坐了起来,从睡梦中惊醒。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抬手摸了下脸颊,分不清是冷汗还是泪水,沾湿了大半个枕面。
    “顾景宸,”温乔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顾景宸……”
    原来是真的。
    几乎是一瞬间,辨不清现实还是梦境的记忆串联起来,在她脑海中清晰呈现。
    她记起来了。
    一切都记起来了。
    在医院醒来后,她就忘记了这场意外。这些年偶尔的噩梦其实都是缺失的记忆。
    她真的认识他。
    其实,在那之后,他们还有一次相遇——
    住院的日子枯燥又乏味,某天她抱着玩偶从病房里溜出来,揉了揉眼睛,在拐角撞到了顾景宸。
    她弱弱地说了句“对不起”,踩着拖鞋“咔哒咔哒”地往窗边走。
    而他,就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那时候她以为他是坏人,戒备地盯着他瞧,声音都在抖。
    ——哥哥,你怎么老是跟着我?
    ——你没来找我,所以,我来找你了。
    那时候出现的是谁,不言而喻。
    温乔突然觉得心底像是有什么地方被凿空了,一下一下,打桩般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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