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哭了……”他沙哑开口:“我不等了,我走了,你别哭了,好不好?”
    对方没有说话,然后有剑贯穿了他的身体。
    “阿衡,你知道吗,我曾经以为,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如今我才明白,阿衡,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一定会原谅。”
    鲜血流下来,疼痛蔓延开来。
    他仿佛坠入了无尽深渊,内心全是绝望。
    当年蔚岚抛下他回到南方、当初蔚岚成亲他疯狂奔回盛京,他以为那是绝望。
    可如今才明白,当你还在挣扎,当你还在愤怒,当你还在努力的时候,那都不是绝望。
    真正的绝望是,你连挣扎、连努力,都已经无法去做。
    你知道绝对不可能会被挽留,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人转身离开。
    不过是仗着以为她一定会原谅。
    不过是仗着以为她一定不离开。
    然而当她将剑捅进身体,却才知道,这世界上,所有的感情都会被挥霍,哪里来的一定。
    他握住对方的剑。
    他多想说,阿岚,不要放手啊。
    阿岚,别走。
    可是对方却还是消失了。漫天冰雪里,那个曾经把他一步一步背出来的人,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他放声痛哭,跪倒在地,在冰雪里,慢慢抱紧了自己。
    在桓衡谢子臣昏迷时,蔚岚一面照顾谢子臣,一面修养,一面同魏华布置着军防。
    谢子臣昏迷了近七天,第七天早上,当清晨第一缕阳光落下时,谢子臣慢慢睁开了眼睛。
    刚睁眼,就看见那个他朝思暮想的姑娘睡在他身侧。她面色苍白,满脸疲惫,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他静静看着她,清晨阳光下,她几乎白得近乎透明。谢子臣忍不住伸出手,抚开了她脸上的发丝。
    蔚岚被他惊动,猛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她就看见那个青年在阳光下,温柔瞧着她。
    她没有说话,美丽的眼眸里一片淡漠。
    然后她伸手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怀里,微微颤抖了身子。
    谢子臣抬手抱住她,温和道:“我醒了,你别怕了。”
    蔚岚没说话,她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她咬紧了牙关,怕自己发出声音。
    谢子臣抱紧了她,顺着她的背:“不哭了,我在,我在呢。”
    “谢子臣……”蔚岚微微颤抖:“没有下一次。”
    “如果还有下一次,”她咬牙开口:“我一定,一定不会饶了你。”
    “我知道了,”谢子臣闭上眼睛:“阿岚,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比天下重要了。”
    这么多年,一直忐忐忑忑,患得患失。
    一直未这份感情里,她的回应淡漠而不安委屈。
    终于在这一刻,这个人在他怀里像个小姑娘一样流着眼泪咬牙切齿说不会饶过他时,荡然无存。
    他静静抱着她,看着外面一轮红日,慢慢升起。
    谢子臣醒了之后,蔚岚精神就好了很多。
    她每日陪着他,没过一个月,谢子臣就已经恢复如初。
    这时候盛京彻底安定下来,王曦找到了那条密道,将它封死。而容华和司南则在那一天后,不知所踪。
    一个月后,王曦从盛京押送着粮草赶到前方,就在王曦来的那天,容华的死讯传了过来,狄杰军队挂上了白花。
    王曦听闻消息后,说为了庆祝,请了大家到山上饮酒。
    王曦找了一个山头,让人布置了场地,等到夜间,蔚岚换上衣服,同谢子臣一起到了山顶。
    那天晚上明月皎皎,王曦和阮康成早早等在山头,几人仿佛年少时一般喝了几杯酒后,蔚岚感觉有人来,一回头看,竟然是桓衡。
    他像当年第一次来盛京时那样,穿着黑色华袍,带着金冠,只是再不像少年一样,会踩着衣摆摔倒在他面前。
    蔚岚淡漠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同王曦阮康成含笑说着话。而谢子臣跪坐在一遍,同年少一样,安静沉默,一言不发。
    跟着桓衡来的还有崔杰、王元、魏熊、魏华、林夏等人,看着这群人,崔杰含着笑道:“当年早在盛京时,就闻说诸位公子风流意气,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如今算什么?”阮康成挥了挥手,提着酒壶,转头看着远方挂在天空的明月:“你不知道,当年在宫里读书,嵇韶林澈这些人还在的时候,那才叫热闹。还有这人,”阮康成指向王元:“他们三皇子那边的人虽然不太厚道,但如今想起来,却也觉得,当年少时天真,已经很是不错了。
    “我们不厚道?你们才是真狡猾!”
    王元喝酒冷笑出声,蔚岚笑了笑,抬头同王曦对视一眼,同他碰了碰酒杯:“如今阿澈不在,你可难过?”
    “人死灯灭,”王曦怅然出声:“既然已经走了,我也不强求。能留的时候,我自然全力以赴留住他。留不住,也就罢了。”
    说着,王曦看向远方,万家灯火。
    “阿岚,”他抬起手来:“你看这江山,多好看啊。我年幼时总觉得,我们大楚窝囊极了。那时候我喜欢夜里站在山头,眺望北方。可父亲总是同我说,北方是回不去的。狄杰多么强大,陈国多么强大。可如今我突然觉得,或许我们能回去。”
    “当然能。”
    蔚岚抬起酒杯:“阿曦,大楚有我们,便不是当年的大楚了。”
    王曦朗笑开来:“是,大楚有我们,不一样了。”
    说着,王曦举起杯来,招呼着众人喝酒。
    一行人划拳行酒令,喝到半夜,横七竖八到了一片。
    过了子时,按照狄杰的风俗,他们会鸣奏哀乐,这时候,就是大家为容华唤灵的时候。
    崔杰在众人醉酒时,悄悄离场。他焚香沐浴,换上了华丽的袍子,带上了玉冠,跪坐在窗口,望着北方。
    当狄杰独有的哀乐声响起那片刻,崔杰拿起了剑。
    “此生无以相报,”崔杰拔开剑,仿佛看到当年狄杰入侵时,狼狈逃窜的亲友,看到盛京街头,对他伸出手的谢子臣,看到狄杰官道上,那个卷帘而出的贵公子。
    他闭上眼睛,想起那年玄衣大氅、金冠镶玉,抱着幼帝一步一步走到金座之上的容华。
    彼时作为谋士,崔杰和司南一左一右立在容华身侧。这位病弱的青年,却有着令人惊艳的爆发力,让所有人随之心折。而后张开广袖,看向群臣,扬声道:“我容华今日立誓,必将领狄杰南踏大楚,一统天下,成我狄杰千秋伟业!”
    而后他转过头来,温和道:“请先生助我。”
    剑映照着崔杰的面容,崔杰苦涩笑开。
    沙哑道:“愿得来生,再能相随。”
    言毕,他的剑划过脖颈,血花四溅。而狄杰的哀乐沉重婉转,久久不散。
    狄杰哀乐响起来时,蔚岚迷迷糊糊醒过来。
    她撑起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山顶,然后眺望远方。
    夜风吹得她清醒了几分,她听到身后声音,转过头去。
    然后她就看到桓衡。
    桓衡站在不远处,静静注视着她。
    他走到她身边来,随着她的目光,慢慢道:“我曾经以为,所有失去的都可以再抢回来。”
    蔚岚没有言语,桓衡继续道:“阿岚,这一生,你都不会原谅我了吗?”
    “我原谅你,还少吗?”蔚岚眼中全是冷意:“桓衡,如果不是子臣还活着,你以为还能同我如此说话?我早杀了你。”
    桓衡苦笑开来,他看着面前人冷峻的面容,眼中却全是温柔。
    “姐姐,”他突然开口,蔚岚微微一愣,听桓衡道:“如果这一生我唯一能与你有的牵绊,仅止于此,那么阿岚,请让我留在离你最近的地方。”
    “我知道这一生你不会原谅我,也知道这一生你我可能都不会再有什么牵扯。可是阿岚,在我心中,你却永远是我最终要的人。当年我给你的誓言,余生我也会如此遵守。你无须回应,这是我自己的执着。”
    “阿岚你说的对,这世上感情固然重要,可也有太多东西在等着我。这一辈子,喜欢过你,我已足够。”
    说着,桓衡在她身前,单膝跪下来。
    月光落在他面容之上,时隔近十年,这个人终于再次拥有了那双清澈的眼。
    他静静看着她,一如年少时,不含半分杂质。
    无数记忆翻涌,月光明亮温和,他解下佩剑,将剑横过头顶,认真看着她,说出当年他曾给她的誓言。
    “我会在北地,此生不入京。”
    “我将不娶妻,不生子,不纳姬妾,不染风尘。成君之利刃,护君之江山。”
    “今生今世,”他慢慢笑开,笑容混着月光,清澈明朗:“君心所向,吾剑所指。”
    蔚岚没有说话,好久后,她垂下眼眸:“何必呢?”
    “阿岚,”桓衡握住她的手,将剑放到她手里:“或许你不知道,这一生,你早已是桓衡的信仰。”
    “我无法拥有你,那至少守护你。你不回应,是你的事情,而我喜欢,是我的事情。”
    “能够喜欢你,”桓衡笑得明朗:“我很幸运。”
    这世间大多数人,连一个喜欢的人,都无法拥有。
    这世间这样多的事,这样多的人,感情从来也不过只是生命里一段旋律,这一生独独喜欢一个人,拼尽全力,又有什么可惜?
    蔚岚没说话,她握着剑,看着剑上的纹理。
    这是当年桓衡十四岁时,她送给他的剑,如今竟已过十几年。
    桓衡见她握着剑,站起身来,直接道:“阿岚,我走了。”
    蔚岚没有说话,她看着他起身离开,夜风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他渐行渐远。蔚岚忍不住叫住他:“桓衡!”
    桓衡回过头来,看见月光下美丽如妖的姑娘,听到她说了一声:“保重。”
    桓衡朗声笑开,走到树下,翻身下马,然后接着月光,打马离开。
    仿佛带着所有年少的记忆美好,翩然消失于她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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