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揣测纷纷,商元良并不在意。
    他满面春风地从总统府出来,命人发邀请函——今晚他要在家宴请宾客,庆祝自己当上财政部长。
    一般来说新官上任,都是由亲朋好友为其开宴席道贺,哪儿有自己贺自己的道理?
    但是非正常时刻,大家也就不管那些细节上的事了,赶紧通知去。
    商元良乘车回家,感慨地拍了拍赵祝升的肩膀。
    “阿升,如今我已是财政部长,掌握全国的经济命脉,定然少不了你的好处。等将来有机会也给你捞个官儿当当,不过在此之前,烟草方面的事你可得替我打点好。”
    赵祝升的肩膀情不自禁缩了一下,被他察觉出来,斜着眼道:
    “你躲什么?”
    赵祝升眼神闪烁,低下头说:
    “我只是担心……树大招风。”
    他哈哈大笑,“树大招风,可树大也遮阴,不久之后定然有许多能人志士投入我的门下。待我根基稳固,足够壮大,纵是万丈狂风,又奈我何?”
    赵祝升道:“良爷说得是。”
    商元良精神抖擞,从口袋摸出一个小布囊。布囊里装着些黑色的小碎块,他将一块放进嘴里,闭上眼睛靠着椅背,惬意地吁出一口气,沉浸在虚幻的美梦里。
    赵祝升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街道上热闹的人气与车厢内病态的安静形成鲜明对比,离开他的**越来越强烈。
    商家老宅已多年没办过喜事,这一夜被宾客踏破了门槛。
    无数人排着队向商元良道贺,以前生意上的仇家,给过他脸色瞧的官员,现今都成了亲密无间的好朋友,说得话一个比一个好听。
    商元良坐在太师椅上,却仿佛身在云端,别提多痛快。可惜身体不作美,时不时就冒出一阵心悸气短,让他险些失态。
    他找了个借口去到房间,用温水送服了几粒药,回头看见家丁,问:
    “小姐呢?怎么整晚都不见她人?”
    家丁道:“刚才还看见她与赵经理讲话来着,可能去隔壁了。”
    “阿升?”
    商元良脑海里浮现出两人谈笑的模样,忽然感觉要是他们结婚也不错。
    自己打下这么大的家业,将来肯定是要人继承的。女儿不成气候,只知吃喝玩乐,赵祝升模样俊朗家世清白,最重要的是父母双亡,是个合适的选择。
    可惜他脑子不行,为个女人死去活来,还是不妥。
    他摇摇头,往楼下走去,脚底突然打了个踉跄,扶着门框大口喘气。
    “良爷,您怎么了?”家丁忙去扶他。
    他摸着自己心率失常的胸口,感觉很奇怪。明明已经吃药了,怎么还是不舒服?
    药吃太少了?
    商元良拿出药瓶又吞下几颗,心底踏实了些。
    楼下有人喊他,说是陈定山的秘书来了,于是赶紧下楼去,继续喝酒应酬。
    一墙之隔的洋楼里,商云微穿着华丽的新裙子和高跟鞋躺在沙发上,上身没骨头似的倚着阿旭,眯起眼睛看坐在对面的赵祝升。
    “你真不知道阮苏去了哪儿?”
    他点头,“是。”
    “不可能,你是她丈夫,她要走怎么会不跟你打招呼?”
    赵祝升早就受过商元良的警告,不许对任何人透露阮苏此时的下落,这个任何人当然也包括他性格骄纵的女儿。
    “她虽是我的妻子,却也是个大活人,有脚能走。我不能一天到晚都看着她,不知道她在哪儿很正常。”
    商云微冷笑了声,“我看是你俩吵架,你把她给气走了吧?阮苏脾气那么好,都能被你气走,你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赵祝升无语地看着她。
    商云微见他不回答,犹自猜测起来。
    “钱?不可能,她不缺钱。情?你出轨了吗?情妇是谁?”
    他深吸一口气,想告诉对方别血口喷人,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意义,心烦地站起身说:
    “算了,我回去了,省得你爹找不到我。”
    商云微从阿旭手里拿来一枚剥好的巧克力塞进嘴里,瞥着他的背影道:
    “我爹不只有你一个经理,阮苏却只有你一个丈夫。要我是你,现在绝不会待在这里。”
    她的话是嘲讽他,却是真情实感的为阮苏打抱不平。
    在这种时候,天底下还有几个人能像她似的惦记着阮苏呢?
    赵祝升心底涌出一股暖意,想到商家接下来很可能遭遇的事,转身意有所指地问:
    “你对自己的未来有打算吗?没有的话建议你现在开始想想。”
    “未来?”
    商云微拍拍阿旭的脸,“我有钱,有他,一不担心吃喝二不担心安全,往后余生只需要玩乐,有什么好考虑的?”
    赵祝升道:“事物不会永远一成不变,商家……”
    话才开了个头,隔壁突然突然吵闹起来,还有女人的尖叫声。
    二人脸色微变,怀疑出了什么事,准备过去看看时,一个家丁已经飞奔而来,悲痛地喊:
    “小姐!老爷死了!您快去看看吧!”
    商云微正在穿鞋,闻言高跟鞋扑通落地,抬起头道:
    “你开什么玩笑?”
    “不是玩笑,是真的!”
    她光着脚就跑了出去,同时恶狠狠地说:
    “你要是敢骗我,回来我抽死你!”
    商家老宅早已乱了套,宾客们杂乱地围在门外。女人们吓得花容失色,小孩子哇哇大哭,那些与商元良打过交道的男人们,则带着各自不可言说的心思,查看那具躺在客厅地板上的尸体。
    “爹!爹!”
    商云微疾奔而来,拨开人群冲到了最中央,看见自己要找的人。
    商元良一身新衣,戴着顶油亮的瓜皮小帽,大拇指上有枚白润光滑的羊脂玉扳指。乍一看与往日没有区别,似乎是睡着了。可等凑近了一瞧,就发现他皮肤泛紫,嘴角带着血迹,已经没有气息了。
    “爹,你醒醒啊爹!”
    商云微抱着他喊得喉咙破音,肝肠寸断。
    父亲这么大年纪了,她不是没想过他会离自己而去,但是谁料得到,这一天竟会来得如此之快,叫人一点准备都没有呢!
    孙老六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小姐,别哭了,良爷已经走了。”
    “你骗我,你骗我!”
    “小姐,他真的走了。”孙老六叹道:“他心脏不行,您打小就知道的。医生早就让他退了,他非不退,这两年又抽烟抽鸦片,身体能好得起来吗?就在刚才,他不过是喝了一杯酒,就哇的一下喷出满口血来,再也睁不开眼了!”
    商云微已悲痛得说不出话,抱着尸体只顾哭。
    赵祝升走到门边,看见这一幕,不由得道了一声“天意弄人”!
    商元良盼了一辈子,往上爬了一辈子,总算当上财政部长。眼看就要权倾天下了,却连一天都没过完,就一命呜呼。
    仔细想想,他的结局倒是算不错了。活了七十多岁,临死前如愿以偿。女儿已长大成人,又留给她花不完的家财,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他走了,自己却不知道未来该往何方呢。
    赵祝升冷冷地收回视线,在商云微悲恸欲绝的哭声中离开了商家,回到洋房内为离开做准备。
    他已将大部分财产转移到港城的花旗银行里存着,车辆也准备好,就等段瑞金把阮苏等人救出来。
    倘若救不出来,他也为自己准备了一把枪,与她共赴长眠。
    商元良的死一夜之间传遍晋城,连牢里的钱仁杰都知道了,据说听完后哈哈大笑,痛骂那个老贼死得好!
    消息传进总统府,陈定山梦中惊坐起,打着踉跄爬下床。
    大典在即,他之所以有底气抓钱仁杰,是因为有商元良这个备用选择。
    如今商元良死了,大典怎么办?总不能再把钱仁杰给放出来。
    他召集几个亲信商量了一夜,天亮后做出一个丢脸至极,却也无可奈何的决定——大典延期。
    消息传出去的同时,阮苏等人正坐在由阮松亲自驾驶的汽车里,向城门疾驰。
    昨夜城里很乱,人人都在谈商元良和大典的事,正好增加了阮松援救成功的概率。
    他如约引走警卫,炸开地牢救出他们。
    朝阳即将升起,远方天空泛着微白的光,城市里飘着一层朦胧的雾,空气格外凉爽。
    阮松脸上没有半点余悸,甚至轻松地哼起了歌,半侧着脸说:
    “姐,是不是很庆幸自己当年留下了我?不然你今天恐怕是出不来。”
    阮苏的确感激他,但没有心情跟他姐弟情深,搂着音音说:
    “待会儿看到阿升,我会让他给你笔钱当做谢礼。”
    他切了声,“谁要你的钱。”
    阮苏自嘲道:“也是,你跟着那个人,肯定不缺钱花。”
    车里突然变得沉默了,连安安和音音都不说话,乖巧地坐在她和小曼的怀抱里,偶尔眨一眨眼睛。
    当视野内出现城门时,阮松突然说:
    “有件事告诉你一下,不过你大概不怎么想听,当年赵凯旋的人打寒城时,爹妈都死了。”
    阮苏看着他的后脑勺,莫名涌出一股伤感。
    “嗯。”
    “我找过阮桃,但是也没找着,大概跟着哪个野男人跑了吧,呵呵。”
    他极力用无所谓的语气说这些往事,显得自己不在乎他们,可最后那声笑声后,分明哽咽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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