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深松了口气,也不顾上许多了,大步跟了上去。
    医生检查了乔韶的身体后道:“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太疲倦了,需要好好休息。”
    屋里的两个男人都松了口气。
    乔韶昏迷着,乔宗民与贺深一言不发,两人守在床边,一站就是一整夜。
    乔韶做了个梦,一个真实的梦。
    那天天气很好,约莫是四五月的天气,他跟着爸妈去了深海大厦,他在楼里待得无聊就跑出去玩。
    在一个阴影处他看到一个眉眼温柔的女性。
    他问她:“你在找什么?”
    女人看到他时眼眸倏地一亮,她的声音温柔轻缓:“小朋友,阿姨眼睛不好,你能帮我带路吗。”
    小乔逸仰头看她,女人亚麻色的头发松松的挽在耳后,有一点像他的妈妈,为此乔逸对她很有好感,他道:“好啊,是要送你回家吗?”
    女人温声道:“我家离着很近,你带我回去好吗。”
    小乔逸立刻道:“嗯,没问题!”
    女人伸出手,指尖微颤道:“能牵着我的手吗?”
    小乔逸大方地握住她手道:“放心,我一定能送您回家。”
    “谢谢你,”女人由衷地感激道,“谢谢你啊好孩子。”
    接着一阵怪异的香气拂向小乔逸,他晕了过去。
    乔韶从冷汗中惊醒,贺深就在床边:“还好吗?”
    乔韶哆嗦着:“爸……”
    乔宗民道:“我在!”
    乔韶仰头看他,瞳孔剧颤着,说道:“我想起来了……”他全都想起来了。
    那一年乔韶就待在广夏区,距离深海大厦只有五百米的距离。
    那女人把他关在一个废弃的地下停车场,和他整整呆了一年。
    那是一间只有一展白炽灯的屋子,除了最简单的几样家具,其它的什么都没有,女人起初温声细语地哄他,在乔韶激烈反抗后,她给他戴上了脚铐,彻底禁锢在那间屋子里。
    那屋子安静极了,没有任何外界的声音,只有永无休止的女人的说话声。
    她告诉他:“小宝,我是你妈妈。”
    她不停地对他说:“妈妈一直在找你。”
    她用着近乎洗脑的声音告诉他:“妈妈终于找到你了。”
    一天、两天、三天……她只用极其简单的食物维持着两个人的生活所需。
    乔韶挣扎过,努力过,试图逃跑过,可她对他寸步不离,连睡觉都在紧紧盯着他,生怕眨眼的功夫他就丢了。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整整一年,因为女人从未走出过屋子,所以根本没有寻找的线索。
    世界很大,世界又很小。
    这么一个方寸之地,却因为与外界彻底断绝联系,成了谁都找不到的神秘之地。
    一年后女人准备的食物和水都耗尽了,她是活生生饿死的,她到最后也不肯离开乔韶,她把所有食物都给了乔韶,直到自己死去。
    乔韶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地下室,凭着求生欲和最后的本能回到了深海大厦。
    之后他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当杨芸用力抱着他,说出那句“妈妈终于找到你”时,乔韶的精神彻底崩溃,他像见了鬼一般地疯狂挣扎,从母亲的怀抱里离开,再也不许她靠近一步。
    直到母亲因病去世……
    乔韶经过了长达两年的治疗,勉强摆脱了噩梦,却永远的失去了深爱的母亲,在重创与深度自责之下,他忘记了一切。
    无论是痛苦还是幸福,无论是噩梦还是美梦,他全部忘记了。
    倾诉完这所有一切,乔韶看向父亲,眼睛红肿不堪:“对不起……”
    乔宗民一把将儿子抱入怀中,同样压抑数年的情绪奔涌而出:“她爱你,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也在牵挂着你。”
    第103章
    父子俩相拥而泣, 长达数年的噩梦终于消散,他们拨开了层层云雾, 看到了在耀眼光芒下温柔笑着的挚爱。
    杨芸是病逝, 在乔韶失踪的那一年里,她没日没夜地想办法找孩子,熬了几天几夜后她晕倒了, 本以为是疲劳过度,体检后却查出了肝癌。
    当时乔宗民差点疯了,杨芸抱着他说:“大乔,我觉得小逸一定会回来的。”
    乔宗民死死拥着她,像溺水的人抓着最后的浮木。
    杨芸温声道:“我这病是在为儿子挡灾, 相信我,他一定会平安回来。”
    乔宗民心如刀割, 可是他不能倒下, 这个家已经塌了一半,他必须撑起来。
    现有的医疗条件,虽然无法治愈肝癌,但只要有足够的金钱, 是可以不断延长寿命的。医学每时每刻都在进步,新的药物和治疗方式也在被研发, 以他们的条件, 可以给杨芸提供最好的治疗。
    只要拖一年,再拖一年,拖上五年, 可能就会有新的突破,治不了的病也会有新的进展……
    可是杨芸的心理状态太差了。
    乔韶失踪的一年,杨芸彻夜难眠,每天都在承受着钝刀磨心的痛苦,她硬撑着一口气,接受着痛苦的治疗,只想着要找到儿子。
    一年后乔韶回来了,杨芸紧绷的那根弦松了,只觉得死而无憾。
    其实乔韶对她的排斥与恐惧没有压垮她,她只是庆幸孩子回来了,她日夜乞求的心愿达成,她愿意交付自己的生命,只求她的孩子后半生平安顺遂。
    杨芸直到死亡的前一刻,对乔宗民说的也是:“告诉小逸,我很满足。”她至死怕得都是清醒的乔韶会自责。
    她给乔韶留了一封信,这信乔宗民之前不敢拿给乔韶,现在却可以了。
    乔韶颤抖着手打开,一字一行看下去,看得泪眼模糊。
    他的妈妈告诉他,她这一生都很满足,遇到乔宗民很满足,生下乔韶很满足,这么多年的生活她非常幸福,最后儿子回来了她真的心满意足。
    时间没有长短,十年的幸福并不比百年的人生短暂,而她已经得到了最美好的一生。
    乔韶是哭着睡过去的。
    人的精神是有承受极限的,乔韶想起了所有的事也接受了所有事,这消耗了他大半的心神。
    虽然疲倦,但他不再做噩梦了,他抱着妈妈给他的信,梦里是温暖与祥和。
    他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回到了父母身边,感受到了最纯粹的爱与被爱。
    直到他彻底睡熟,乔宗民才看向贺深:“过来。”扔下这两个字他脚步放轻地出了门。
    贺深又看了看乔韶,觉得他短时间内不会醒来后,跟着乔宗民走出去。
    乔宗民回到三楼,打开一间上锁的门,贺深脚步顿了下,乔宗民走进去,看都不用看便拿起一个遥控器,打开了投影仪。
    苍白的荧幕上出现了一段录像。
    贺深看了一眼,手已经攥成了拳头。
    乔宗民也眼睛不眨地盯着,他的声音很低,有些空渺:“这个女人叫祁静宜……”
    荧幕上被高清处理过的录像上呈现的正是乔韶口述的那一幕,他如何遇到了这个女人,如何帮助她,如何被拐走……
    当时听乔韶说时,贺深满心疑虑。
    深海大厦位于闹市区,这里的监控应该是很周密的,乔宗民丢了儿子,怎么可能找不到这段录像,怎么可能会查不到这个女人?
    乔宗民道:“我和他母亲从来不拘着他,他想出去玩也是纵着他,虽然也让保镖跟着他,但那人大意了。他以为这就在深海大厦,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这多么年都没出过事,心理上松懈了。”然后就出事了。
    乔宗民每想到这里都会自责,他轻吁口气继续说:“韶韶失踪后,我们很快就查到了这段监控,也找到了这个女人的所有信息,可始终查不到后续。”
    他对贺深讲了这个女人的事。
    祁静宜,一个因为失去儿子而彻底疯了的女人。
    她是个单亲妈妈,因为有轻微精神病而被离婚,连带着有些痴傻的儿子也留给了她,她艰难地抚养着儿子,过得狼狈不堪。可即便这样努力生活了,儿子还是被她害死了——她出门忘了关火,十岁的儿子煤气中毒而亡。
    之后她疯了。
    乔宗民顿了下,艰涩道:“当初查到这些时,警察都觉得不乐观。”如果是单纯的绑架,别管多少钱,乔宗民都会把儿子赎回来,可这样的精神病患者,谁都无法想象她会做出什么事。
    贺深明白了:“祁静宜整整一年没有出过地下室,也就没有任何寻找的线索。”
    乔宗民点头道:“我们都以为她死了。”带着乔韶一起死了。
    监控拍到了祁静宜拐走乔韶,却没拍到她将他带去哪里。
    祁静宜所在的那个地下停车场警察也找过,可始终没发现那间隐蔽的房间。
    之后警方排查了所有交通工具,更是把全城监控刷了一遍又一遍,可惜一无所获。
    这两人如同人间蒸发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谁能想到祁静宜是躲在了这样一个密闭的空间里?
    她在儿子死后,过着异常正常的生活,足足用了两年时间准备,囤积了大量方便食品和矿泉水,只想和“儿子”永远待在这个安全的地方——这次她不会再让他遇到任何危险,不会再让他受任何人歧视,更不会再让他离开她。
    乔韶回来后,警方很快就查到了那个房间,也看到了祁静宜的尸体。虽然乔韶一个字都说不出,也无法描述自己这一年经历了什么,但只看结果也隐约猜得出。
    彻头彻尾的悲剧,完全的无妄之灾。
    祁静宜拐人并没有针对性,她看到乔韶的时候,只是觉得这个孩子真好看,只有她的孩子才会这么好看,于是带走了他。
    这是所有的前因后果了。
    乔韶在这一年里受到了严重的精神迫害,回家后畏惧成年女性,畏惧安静,畏惧妈妈这两个字。
    如果杨芸没有患病,乔韶会慢慢康复,会重新接受母亲,可杨芸撑不住了。
    稍有好转的乔韶听到了母亲的死讯:自责、愧疚、恐惧、痛苦……无数情绪像一座座大山般压在他神经上。在他无力承受之时,身体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他全忘记了。
    关了投影仪,乔宗民看向贺深:“你觉得你适合他吗?”
    如此开门见山的一句话,让贺深后背紧绷。
    这是没办法的,乔宗民肯定看出来了——这没日没夜的守护,不是普通朋友会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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