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湘微笑道:“臣女高湘,家父名拱,蒙王爷不弃,日日在王府青云阁内讲经。”
    裕王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这下可真是丑大了,老师好意请他到府中饮酒,可他却睡了老师未出阁的女儿,这——这事要是传了出去,不但眼前的高湘名节不保,自己也会被天下人耻笑和瞧不起,说他是个衣冠禽兽!”
    昨晚也真是撞见鬼了,他平日里喝得越醉,睡得越香,哪有酒后乱性这回事!
    越想越是惊惶不安,越想越是羞愧难当,裕王无法再面对眼前这个女子,他甩了甩衣袖,转身就想溜。
    高湘却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哽咽道:“王爷这是在怪臣女,讨厌臣女么?”
    裕王无奈,只得又回转身子,结结巴巴地道:“我怎么会怪你呢!只是,我事先不知你是高老师的女儿,如今乍然得知,只觉得愧对恩师,心中不知如何自处罢了。”
    高湘仰起头,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晶莹的泪水,凄楚地道:“此事,家父便是要怪,也只能怪臣女不知检点,断然怪不到王爷头上。”
    裕王更加糊涂了,只好沉默着,等着高湘接着往下说。
    高湘从怀里抽出一方天水碧色的丝帕,轻轻拭了拭眼泪,方柔声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王爷您,是在五年前,那天,爹爹请您到我们家的园子里来看戏,您就坐在离梅树不远的高台上,穿着一件藏青色的锦袍,头上戴着金冠,那模样,便是潘安再世,也比不过您。”
    “然后,我几乎每夜的梦里,都有王爷的身影,每夜每夜!我爹爹从不明白我的心意,他一心想将我嫁给张居正,可是,张居正一介清流小官,如何比得上您天潢贵胄的高华气度,爹爹他——实在不明白我的心啊!”
    说到这里,两行清泪顺着她娇媚的面庞流了下来,她颤声道:“王爷,我已经年过二十,若不出此下策,只怕终生与王爷无缘,有了昨儿那一晚,我——我便是立刻死了,也满足了,此生终于不再抱憾了。”
    裕王怔怔地听着她的倾诉,半晌没有作声。
    他身边有很多女人,可是,除了王妃之位,没有一个是真心爱他这个人的,最起码,没有一个人对他有过这样真情流露的告白,即便是王妃,拘于礼法,也不会对他说出如此□□裸的火热的情话。
    裕王也是个男人,他男性的虚荣也在渴望着有人爱,被人爱。
    而今天,高湘的这番话,终于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也让他真实地感动了一把,原来,这世上,真的有那么一个美丽的女子,心心念念地想着他,别无所求地爱着他。
    第79章 婚事
    裕王思来想去,始终觉得很对不起自己的恩师高拱。
    高拱与其他三位师父不同,那是他的启蒙师父,教他的时间最长,对他也是最忠心。在张居正远游的那三年里,太子之位始终像个可望而不可即的画饼的时候,是高拱陪着他度过了那些不安的,难熬的岁月,辅佐他,抚慰他,两人之间的情谊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师生关系。
    如今,老师定然是怒发冲冠,骂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的衣冠禽兽了吧。
    这不能怪高老师,只能怪自己酒后乱了性,如今之计,若是去高府请罪,根本于事无补。
    最有诚意的谢罪方式,就是拿出实际行动来,给高湘一个名分才是真的。
    想起高湘那满是泪水的含情脉脉的眼眸,裕王叹了口气,这女子苦心爱慕自己,居然不惜出此下策,实在令人感动。
    端起书案上那杯香茶,裕王只轻轻缀了一口,便又放下了,他根本品不出滋味来。
    她对他,就像他对银欢,可惜,银欢是个铁石心肠,他裕王堂堂男子,又已经要了人家的身子,可不能不负起这个责任。
    可是,能给她什么样的名分呢?
    再过几个月,就要续弦娶继妃了,按说,高老师的女儿,娶来做正妃,也没什么不好,可是,婚姻大事,民间尚且是父母做主,他哪里有资格定夺。
    何况,后院还有个虎视眈眈的陆采莲,一直是父皇和皇祖母所中意的,而初雪腹中若怀的是个男孩,自己也不忍心儿子一出生就变成庶子。
    这时,五福蹑手蹑脚来到书房,轻声道:“王爷,天色已晚,您想到哪个院子里去用晚膳?”
    裕王没有理他,想到初雪,不由得又思酌着,凭初雪的聪慧和品性,做个王妃自然也是够格的,当日她为银欢之事奔走的时候,自己就曾许诺过她,事成之后,封为侧妃,后来情势有变,可她终究也算不负所托。
    之所以迟迟没有将她封为侧妃,就是等着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若是男孩,那她就是当仁不让的裕王正妃,到那时,相信父皇绝不会有异议,毕竟子嗣才是最重要的。
    可当务之急,必须得解决高湘的名分问题,不然自己有何颜面再见高老师呢?
    窗外的天渐渐黑了下来,五福晃亮火折,将烛台上的蜡烛一一点燃了,房中顿时亮如白昼。
    初雪高湘采莲?唉!罢罢罢,自己在这里想再多都没有用,明日,还是进宫面见父皇,向他求一个王妃吧,到时候再见机行事,尽量的向着初雪说话。
    主意已定,裕王才觉得肚子饿了,便对站在窗前呆呆发怔的五福道:“我有些饿了,去传些饭菜,我就在这里吃了。”
    第二天一早,裕王便进了宫。
    如今要见父皇,很容易了,只需来到乾清宫门前求见,太监往里面一报,紧跟着林安就亲自迎出来带自己进去了。
    嘉靖刚刚用过早膳,太监们还在收拾饭桌,裕王走进里间,只见父皇手持□□经,盘膝坐在炕上,聚精会神地
    裕王双膝跪倒行礼道:“父皇好兴致。”
    嘉靖看了儿子一眼,微笑道:“这些日子,从来都是我派人去传你,想着你定然是很怕进乾清宫了,怎么今儿反倒自己往这里撞了啊?”
    “儿子几日不见父皇,心中想念,特意来一睹父皇慈容。”
    嘉靖嘿了一声:“在你老子面前,无须说这等漂亮话,说吧,来这里有什么事情!”
    裕王低声道:“儿子是想,宝儿她娘去了也快有三年了,府中长年没有主母主持家务,总是乱糟糟的,所以,求父皇赐儿臣一个媳妇。”
    嘉靖有些意外地看了儿子一眼,放下道经,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你的媳妇,便是我大明未来的一国之母,兹事体大,可不是儿戏。”
    “儿子明白,所以,儿子才特意来求父皇做主赐婚。”
    嘉靖蹙起眉头,仔细想了一想,便道:“其实,你祖母一直是比较喜欢陆家的,陆家对咱们的忠心,真是天日可表。”
    裕王低了头,久久不语。
    嘉靖何等聪明之人,如何看不出儿子不满意陆采莲当王妃,若在往日,他可不管儿子心里作何感想,一道圣旨下去,他敢不遵么?
    可是,二郎去了,四郎也去了,他长大成人的三个儿子里,只有三郎这一颗独苗了,他老了,再也生不出儿子来了,这唯一的儿子,就是大明朝未来的希望,就是心肝宝贝命疙瘩。
    看着儿子健壮的身子,嘉靖一阵辛酸,他很努力很努力地将眼泪压了下去,缓缓道:“你若是不喜欢采莲,父皇也绝不会勉强你。”
    裕王大喜,立刻抬头道:“父皇拳拳爱心,儿子感念不已。”
    嘉靖晒然一笑,又道:“说吧,你是看上哪家的闺女了?”
    裕王一怔:“父皇这话从何说起?”
    “若不是已经有了心仪的对象,你怎么会巴巴地来求父皇赐婚,你当父皇是傻子么?”嘉靖哼了一声。
    裕王面上一红,呐呐道:“儿子心中,有两个人选,请父皇裁夺。”
    “嗯,你说来听听。”
    “父皇,咱们大明历代先皇,都喜欢在民间的小户人家中挑选后妃,所以,这继妃的门第出身,都可以不用顾忌。”
    嘉靖奇道:“怎么,你看上的女子出身很低?那你又是怎么认识她的?”
    “那倒不是。”裕王急忙摇头:“只是儿臣府中的美人李氏,已经有了身孕,太医诊脉说,多半是个男胎,儿臣想着,若是男孩,让他做嫡子,总比做庶子要强。”
    嘉靖眯起眼睛:“李氏已经是你的姬妾,你若想替她讨封,大可等她生下儿子之后再来,如何会这般急躁?”
    “到底什么都瞒不过父皇,儿臣的老师高拱,有一爱女,名叫高湘,是个名动京城的才女,儿臣前日在高府后园无意中得见,甚是——心仪,求父皇做主,给她个名分。”
    嘉靖哦了一声,沉思道:“高拱的女儿,高拱那个人,才学是不错的,只是性子太暴躁了些,在朝中的人缘也不是很好,他的女儿,你既然喜欢,做个妾是可以的,王妃之位,却不能给她。”
    第80章 若芙
    见父皇说让高湘做自己的妾,裕王并不失望,反正只要给个名分就成,不一定非要当正妻不可,自己一个未来天子,现在随便一个小妾将来可能就是妃位,也够对得起高家了。
    随后,他又把话题转到了初雪身上:“父皇,那李氏聪敏贤惠,甚得儿心,您看,能不能将她扶正了?”
    嘉靖沉吟半晌,方道:“三郎,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天下间做父母的,都想给儿子娶个世上最好的媳妇,父皇虽然是天子,可也不能免俗。”
    顿了一顿,又道:“那李氏虽然合你的心意,可是,她毕竟出身乡野,储君正妻,乃是女中典范,德容言工,都要最上乘的。”
    裕王见父皇这般说,心中忍不住一阵失望,他还是打心底希望将初雪扶正的。
    嘉靖接着又道:“父皇的岳父兼恩师陈老大人,乃是当世大儒,他的几个儿子都学识不凡,陈家几百年书香大族,教出来的女儿个个出色,远的有你已故的皇后嫡母,近的有雍妃,当今世上饱读诗书的男子,无不以娶到陈家女为荣。”
    裕王一言不发,静静等着父皇把话说完,在他心底,如果不能将初雪扶正的话,那么娶谁做继妃,其实都是一样的。
    嘉靖看了儿子一眼,叹息道:“当年你选王妃之际,父皇太忽略你了,没能给你个好媳妇,如今,把欠你的都补偿给你,雍妃的长兄有一爱女,名叫若芙,此女容颜美丽,才华出众,已经到了婚嫁的年纪,就配给你为妻吧!”
    说完,他有些疲乏地看了林安一眼。
    林安会意,忙轻声问:“皇爷可是要出去走走?”
    裕王忙道:“儿臣谢父皇恩典,儿臣这就告退。”
    嘉靖嗯了一声:“你前头媳妇的忌日,还有数月,过几日,我便让礼部去陈家和高家下聘礼,先把婚事定下来,到时三周年忌日一过,你这一对妻妾就可以进门了。”
    想了一想,又道:“高拱既然是你的恩师,就将他女儿封为侧妃吧。”
    裕王低声道:“父皇,初雪怀孕有功,求您将她和高氏女一起封为侧妃。”
    嘉靖微微一笑:“这个自然可以,只要你喜欢,便是一齐封十个侧妃,父皇也都答应你!”
    裕王吁了口气,这一趟总算没白跑,好歹帮初雪争到了一个侧妃的名分。
    很快,裕王与陈家小姐若芙订婚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很多人都对这头婚姻啧啧称赞,裕王身份贵重,自然不必说,难能可贵的是他年轻英俊,风度翩翩,而且性格稳重,行事靠谱,这样一个人,加上储君的地位,足以令大半个京城的贵族小姐想入非非了。
    而陈若芙呢,出生百年诗礼豪族,嫡亲的姑母一个是皇爷的原配皇后,一个是宠妃,祖父又是皇爷的恩师,父辈和皇爷相交莫逆,自己又是如花似玉,才华横溢,这样一个女子,简直就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锦绣姻缘,天作之合,难怪羡煞世人的眼。
    蒋太后和康妃娘娘对这门婚事非常的满意,满朝支持裕王的文武大臣对这头亲事也是非常看好,然而,消息传到裕王府后院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是高兴的。
    对于杨美人来说,裕王娶了继妃,就意味着很快又要有嫡子跟宝儿争宠。
    三年了,她早已将宝儿视若己出,疼得扒心扒肝,宝儿也把她当作了亲娘般依恋,只要宝儿在,她就再也不觉得孤单寂寞,她以后的终身也都指望在宝儿身上,自然不希望他多出几个弟弟来。
    对于齐侧妃来说,王府换了女主人,而且这个女主人的来头比陆采莲还要大,身份比陆采莲还要尊贵,跟惯了采莲的她,自然不想轻易更换靠山。
    至于采莲,这毁灭性的打击早已令她卧床不起,一连发了数日的高烧,恨不得就此死去,再也不要醒来,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可是,她却没有死成,终究被鲁太医给治好了。
    采莲以前在闺中的时候,也曾听说过陈若芙的名头,据说她弹得一手好琴,画得一手好画,生的也是美艳动人,可是因为交往的圈子不同,她始终没有见过这个人,不知道是什么性格脾气。
    然而,不管她是什么样的脾性,都绝对不会像前面的王妃李香玉那般好搓揉拿捏,人家陈家的背景和根基可比她们陆家牛多了,陈若芙有绝对的理由不买她的账。
    说白了,陈若芙是妻,她是妾,陈若芙要是看不惯她,扣她的日常用度,呵斥她,责骂她,甚至掌她的嘴,都行!
    到那时,太后也好,皇爷也好,都不会出来为她撑腰的,因为人家更看重陈家。
    在王府里,采莲拼的一直是爹,现在,来了爹个比她爹还牛的人,夫复何言?
    听着林嬷嬷述说着王府后院各人的反应,初雪轻轻叹了口气。
    她也是不希望陈若芙进门的,尽管裕王告诉她,随着王妃的过门,她的身份也将会由美人变成侧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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