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甚好。”冀临霄露出浅浅笑意,“冀府内务都是管家一人在处理,力不从心,如今你既已是冀府的主母,就将后宅的所有管事权拿去吧,尽管去和管家说,他会一一交接给你,初期做的不顺手的,让他帮忙就是,还望你能勤俭持家,带着冀府的人踏踏实实把日子过好。”
    夏舞雩有点没想到,冀临霄对待她这个根本不是真心想娶的妻子,竟是如此认真,仿佛她就是他认定的妻子似的,这样不加犹豫的就把内务交给她。这个男人,怕是骨子里就对婚姻忠诚的很,肯负责,也想好好过日子,这一点倒是胜出这世间多少庸碌男儿。
    夏舞雩突地就想逗他一逗,假意为难道:“管理内务是不是很麻烦啊,就算有管家帮忙,他是男我是女,也会有不便的时候。要不我去物色几个能干的姑娘,给大人做妾,让她们来帮我处理内务可好?”
    冀临霄差点一口粥噎在喉间,额心突了突,硬生生把粥吞下去,薄斥道:“胡言乱语什么!”
    “我没有胡言乱语,大人相信我挑人的眼光,挑来的姑娘定能令你满意。”
    冀临霄面沉如水,道:“我不纳妾。”
    夏舞雩明知故问:“大人说什么?”
    “我说不纳妾。”冀临霄掰了半个花卷,放进夏舞雩盘子里,“那些以坐拥娇妻美妾为荣的男子,我没兴趣与他们同流合污,也不愿像他们那样,净做惹发妻伤心的事。”他认真道:“我只想踏实度日。”
    夏舞雩怔怔片刻,拿起冀临霄给她的花卷,应道:“冀府的内务,我会操持好的,请大人放心。”
    “也不要勉强,慢慢来就是。”
    “嗯。”
    用过晚饭,夏舞雩喊小厮来收器具,顺手整理桌案。
    冀临霄从衣架上取下件藏青色大氅,披于身上,正在系带,夏舞雩问道:“大人这是要出去?”
    冀临霄说:“今日内阁里有人举报钱大人纵子行凶,妄图给点碎银子私了,我去核实一下。”
    “这个钱大人,是刚才说的暗算了你的钱大人吗?”
    “就是他。”冀临霄也不知今天怎么双手不灵巧,系带系了半天都不平整。
    “大人,我来吧。”夏舞雩走到他近前,替他系衣带,边说:“马上就入夜了,大人非得夜里去核实吗?”
    “得抓紧时间。”冀临霄说:“本官等得起,受害之人却等不起,如若核查无误,我将事情报上去,早日纠察钱大人的错处,或许就少一个人被他儿子欺负殴打。”
    夏舞雩感叹:“大人也太爱民了。”
    许是这话拖了点长音,便显得软糯几分,颇有种撒娇的意味。尽管夏舞雩本人是无心的,可听在冀临霄耳中,耳朵都酥了似的,接着便引发耳根子后的红晕。
    这要是在从前,冀临霄肯定就找个托词走了,免得一直在她面前红脸,怪尴尬的。但如今毕竟娶了她,想着夫妻间这样的亲昵得持续一辈子,他必须习惯如常,便强迫自己摆出认真脸,同她讲道:“但凡欺压百姓之人,本官恨不能立刻将他严惩。”
    “是、是,大人嫉恶如仇,坊间妇孺皆知。”夏舞雩抚平系好的衣带,“大人慢走,夜间行事当心点,帝京的治安似乎也不是特别好。”
    冀临霄应了声,心里像是一丝糖浆化开,虽然很淡很淡,但还是能察觉到这种舒服的感觉。
    他突然觉得,能有个人为他系衣带,嘱咐他出门小心些,这感觉不赖。
    送走冀临霄,夏舞雩回房,提出自己的老榆木箱子,开始做调香的工作。
    又配了几种香方,倦意来袭,便入寝休息。次日醒来,唤丫鬟来整理房间,顺口问丫鬟昨夜冀临霄几时归来。不想丫鬟却道,大人一夜未归。
    “怎么忙成这样?”夏舞雩有些意外。
    丫鬟低眉顺眼的说:“回禀夫人,这是常事。”
    常事?夏舞雩没想到,冀临霄对工作的痴狂竟是到了这种程度,这当然是帝京百姓之幸,但他未免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昨夜通宵核查,今早还要进宫早朝,夏舞雩真佩服他那铁打的身板。
    “夫人夫人!”又一个丫鬟的声音传来,那丫鬟从外头跑进来,兴冲冲道:“夫人,有你的信!”
    她将信交给夏舞雩,夏舞雩看过,有点意外竟是若情找她去听戏。以她对若情的了解,这人素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说是邀她听戏,只怕是求她办什么事吧。
    也罢,好歹是软红阁姐妹,就去去吧。夏舞雩梳妆打扮好,准时赴约。
    若情把夏舞雩约在东市的戏楼里,戏班子今日登场的是一小生、一花旦,唱的是大燕国三百年前发生的一段真实佳话。
    故事开始俗的很,小生与花旦青梅竹马、郎情妾意,适逢科考将至,花旦十里长亭送小生进京赶考,二人执手相看泪眼,小生发下宏愿,必将考取功名,接花旦去与他过富贵的日子。
    接着就是戏本子里常出现的剧情,小生高中榜眼,得皇帝青睐,欲将公主嫁给小生。那花旦得知此事,从家乡千里迢迢寻到帝京,却晚了一步,眼见得自家相公成了驸马,锦衣玉食、美眷在怀,花旦肝肠寸断。
    夏舞雩心思,故事到这里,要么是花旦绝望之下自尽,惹小生后悔终生;要么是花旦找到哪个清官哭哭啼啼,这清官不畏强权帮她做主砍了那小生。
    结果,剧情一个转折,倒让夏舞雩吃惊。
    那花旦竟女扮男装,跑去都察院供职,从未入流的小吏做到破格被提为九品官,随之又被当时的都察院御史赏识,苦干八年,被提为御史的副手。
    最后结局,却是这花旦女儿身被识破,教那御史叼回家做夫人去了。御史为给夫人报仇,把那小生从抛妻开始此后八年犯过的所有错处一一整理纠察,呈报公主,惹得公主大怒,找皇帝做主把这驸马给废了。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倒是个不堵心的故事。
    故事唱罢,若情还兴致勃勃的说:“这位御史大人真是女儿家的良配。织艳姐,你嫁的夫郎也是官居御史,想必和这戏本子里的御史大人一般好。”
    夏舞雩又怎听不出,若情是借着今日这场戏拍她的马屁,她也懒得在意,似笑非笑道:“你说吧,除了请我听戏,还有什么事?”
    若情被拆穿,不好意思的讪笑:“织艳姐,内阁侍读学士钱大人请我过府跳舞,他那个人,据说……喜好那口,家中十几个侍婢都被弄死在床上了。他请我去,我又不敢不去。织艳姐,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我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这个钱大人就是暗算男主的那个钱大人,所以呢?
    ☆、第27章 勾走你的魂
    钱大人,怎么又是钱大人?
    夏舞雩比对了下官职, 确定这钱大人和暗算冀临霄的、以及冀临霄昨夜去核查纵子行凶的, 俱是一人。
    她轻笑:“这钱大人既然如此危险,你就该找个借口推脱掉, 难道还为了点钱,就往虎口里头跳吗?”
    “我……我不敢忤逆他。”若情怯怯低下头。
    也罢, 青楼女子是什么地位, 又如何能忤逆朝廷命官?夏舞雩也知道若情身不由己,她道:“你找我陪你去又能怎样?我同样是个女子, 打又打不过钱府的人,真要出了事, 你还指望我能带你逃出来?”
    若情说:“织艳姐你现在是御史夫人,那钱大人就是再嚣张, 也不敢得罪你吧, 他官职可比御史大人低多了,看在你的面子上也能老老实实看我跳舞。”
    夏舞雩也不是没想到若情是这么考量的,虽然不大喜欢被人拿去当靠山, 但万一若情真被钱大人折磨死了, 夏舞雩也看不得。
    她轻叹口气, 说道:“我已嫁人,按说不该陪你去, 但念在都出自软红阁的份上,我帮你这一次,下不为例。以后再有找你过府跳舞的, 你自己衡量点,别见钱眼开。”
    “谢谢织艳姐。”若情终于松了口气,“就这一次,我以后定不会再麻烦织艳姐了。”
    “走吧。”
    若情把时间都给算好了,带夏舞雩来听戏,罢了之后再去那钱大人家,正好就是约定过府的时间。
    若情在软红阁多年,名声也算响亮,出门从来都配有专门的马车。她和夏舞雩上了马车,教车夫往钱大人府邸方向去。
    夏舞雩靠在垫了紫貂绒的椅子上,侧脸望向外面熙来攘往之人,闭上眼,想起应长安昨日说的,沐师兄会来帝京找她。
    从小到大,沐师兄都待她极好,纵容宠爱,就如心肝宝贝似的。
    师父曾说,沐师兄曾不止一次恳求他将小师妹嫁给他,却都遭到了他的回绝。
    师父说:“雩儿和你不是一路人,支撑她活着的信念是恨,而你不同,你来罂粟谷是为了治好你弟弟,这是出于爱。你们两个,一个是真凤凰,一个是从凤凰堕落为妖魅,你们早已是天上与地下之别,你们不合适的。”
    那时候,沐师兄很沮丧。他是个温润孝顺的人,孝顺师父,尊敬师父,所以不和师父争论,只是坚持着求师父首肯。
    可是,师父始终没能同意。夏舞雩虽然嘴上不说,心中却是高兴的。她知道自己配不上沐师兄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物,也知道自己的心已经被仇恨占据,一片荒芜,生不出情爱的种子。
    师父也了解她,一如她被师父从蓬莱废墟的死人堆里捡出来的那天,师父就已经看透了她的灵魂,看透了她的心思。
    他用草药吊着她的命,将她安置在附近山中,又用高超的医术,将她失去的血肉一点一点生回来。她无家可归,师父便收她为徒,从蓬莱到罂粟谷,一路上她再三恳求师父教她医术毒术,师父却就是不肯。
    她气不过,跪在师父的草庐前,含泪问道:“沐师兄和应师兄,一个学医,一个学毒,师父尽是倾囊相授。为何对我却什么都不愿教?是我资质太差,让师父失望吗?”
    师父是个和蔼慈祥的老人,眉宇间总是缭绕着浅浅的忧愁,一看便知是饱经风霜的人,经历过许多并不美丽的故事。亦或许,师父其实并不老,只是忧思催人老,才显得上了年纪。
    他扶起夏舞雩,语重心长的对她说:“不是老朽不教你,而是不敢教啊。雩儿,你戾气太重、执念过深,若学医,下不可医人,中不可医心,上不可医世,愧对医者仁心;若学毒,便是蛇种血性,为祸人世;而若学武,只怕江湖上便要出个索命罗刹,人人避之不及。所以,我便将调香术尽数教授给你,学好这本事,便是有一技之长,想让自己过上好日子不难。”
    可是,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她哪里想要过好日子?曾经她的日子是那么好,却被毁得支离破碎。她只想要报仇,这是她唯一想做的事。调香术,能帮上她的忙吗?
    她很沮丧,甚至一度想要离开罂粟谷,另投高人门下。但应师兄的一番话,改变了她的想法。
    应师兄说:“这世间的手艺效果可多了,你当医术就只能救人,毒术就只能杀人,调香术就只能娱人吗?错,大错特错!”
    他双眼发亮,盯着她信誓旦旦:“哥告诉你!哪怕是调香术,也能变成无形中取人性命的利器。只要你肯研究,就会发现万变不离其宗!”
    于是,她信了。她安心留在罂粟谷,努力的学习调香术,每日起早贪黑,豁出一切心力钻研调香术的精髓。
    一年、两年、三年……她将各种香料搭配使用,一次又一次的试验、摸索……功夫不负有心人,调香术在她手中演化为无法想象的绝门手艺。从此之后,她能用香料医人,亦可用香料杀人。
    初出江湖,血雨腥风,那些死在她手上的人,谁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她总是充满厌弃的冷笑,艳丽如妖魅,朝她要杀的目标勾动兰花指。
    “我要勾走你的魂……”这成了每个死在她手中之人,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久而久之,她名声大噪,“勾魂娘子”的名号传了出来,渐与她二位师兄“妙手佛医”“辣手毒医”之称其名。
    无人知道勾魂娘子的真面目,只知那是个极美的女人,美到令人脊背发冷,美到充满毁灭和死亡的气息。
    勾魂、勾魂,这二字之义,从来不是形容她勾魂摄魄,而是说——她就如地狱的无常鬼一般,勾人魂魄,将人打入无间黄泉,永不超生!
    “织艳姐?织艳姐?”若情在耳边轻轻的喊她。
    夏舞雩凝望着窗帘上精致的提花,眼神空虚。
    若情轻扯了下夏舞雩的袖子:“织艳姐?”
    夏舞雩回过神来,聚起目光,转脸望向若情,道:“抱歉,想事情入神了。”
    若情也舒了口气,笑问:“织艳姐是在想谁?我听说,新婚夫妻都是如胶似漆,离开对方片刻都觉得少了点什么,织艳姐是不是在想御史大人?”
    想冀临霄?怎么可能。夏舞雩心中好笑,可好笑的同时,又一股愧疚油然而生。
    她自作主张,用婚姻和冀临霄交易,这般嫁做人妇,已是不知如何面对疼爱她多年的沐师兄。而冀临霄,她可又对得起他?他忠于婚姻,已是准备和她踏踏实实过下去了,可她来帝京的目的就是报仇,一旦仇恨了却,她这杀人犯又如何能心安理得的留在他身边过日子?她同样对不起冀临霄!
    心中泛酸,侵蚀五脏六腑。夏舞雩别开目光,望向窗外,良久,反问若情:“到钱府,还有多久?”
    若情撩开帘子看了看,“大概要不了一刻钟了。”
    “嗯。”夏舞雩闭上眼,借黑暗来平定下思绪,重新回到钱大人这事中来。
    她想,自己如今虽然是御史夫人,但孤身陪着若情去钱府,还是有可能遇到突发事件,何况对若情这个人,她也不是完全相信,为了稳妥,还是要留个后招。
    思及此,夏舞雩望向街道路边,当看见一个窝在路边的乞丐时,扬声道:“停车!”
    马车停下来,若情不明所以,问道:“织艳姐,怎么了?”
    “路边那乞丐看着可怜,我想给他些钱。”夏舞雩边说,边下马车,“你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双脚落地站稳,夏舞雩快步走向那乞丐,在他面前蹲下身,将一枚铜钱递给他。
    乞丐抬手要拿,夏舞雩却将铜钱稍向后撤了撤,小声道:“丐帮的弟兄是不是?替我做件事。”
    “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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