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姝的头发在柏氏的怀里蹭的有些凌乱,她闻言抬起头,仔细的端详着祖母苍老的面相。
    与清远法师相比,她懂的那些不过都是些浅显的皮毛。但即便如此,云姝仍是不难看出,柏氏的天庭晦暗,双耳干瘪,色泽发灰,这显然是运势急转而下,霉运缠身之兆。
    想到梦里的那个场面,云姝立即眼圈有些发烫。她低着头,抓着柏氏的手攥在掌心里,吸了吸鼻子,闷声的说:“祖母,你最近有外出的打算吗?”
    柏氏捋顺着她的头发,笑着点头:“刚才还在与你大哥商量着这件事,打算等过几日趁着子元休沐时候,带着你们兄妹几人去一趟圣殿,为你们的父亲求平安。近来江宁那边接连的暴雨,涝灾成患。如今你父亲奉圣命在那边监工,望上天能佑他平安结束此行,不要生出什么事端才好。”
    云姝心想,父亲哪里会出什么事端,昨夜才不远百里的奔波回来,天没亮还得再折腾回去,生龙活虎着呢。
    这一行可是他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不出意外,此刻本该坐镇皇宫里的贞安帝,现下应该已经微服私访到了江宁一带了吧?然后遭遇顶着流民旗号的前朝起义军,最后有惊无险的平安回归。
    之后云凯旋因着护驾有功,从工部侍郎直接升为工部尚书,还被皇帝陛下亲封了一个侯爵之位、虽然是个徒有荣誉的空衔,但其身价地位在这权势滔天的上京城内,顿时有了一席之地。
    在那之后,云家一路水涨船高,巴结的人都快踏平了门槛……
    所以,云姝觉得这趟出行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并且为了避免梦中的场景成真的可能性,近来她该拦着祖母出门的。但眼下祖母正担忧着父亲,又没有她那‘超前’的见识,所以云姝没立即说出阻挠的话,只是乖顺的点点头。
    这时,二房的儿媳赵氏带着云菲和云玫两姐妹前来给柏氏请安,却迟迟没等到大房的李氏和云瑶。不多一会刘嬷嬷进来到老太太的耳边通报,说李氏夜里病了,请了大夫来看过了,云瑶跪了一夜身子也不舒服,正在房里躺着,特意差人过来通知一声。
    这话是贴在耳边说的悄悄话,老太太闻言点点头,让刘嬷嬷通知厨房上饭菜。虽然没明着说什么,但是其余人却也都心知肚明。
    云姝用饭的时候偷偷瞄了云泊霖几眼,却见他端坐如钟,神色如常。
    早饭之后,二房的儿媳留在了老太太那伺候着,小辈的几个女孩儿都回了各自的院子里。
    云泊霖回住处换好了墨色飞鱼服,腰间悬挂佩刀,大步流星的朝大门走去,准备去上职。半路却遇见了本该回自己院子里去的云姝。
    橘红色的襦裙裙摆随风飘荡,娇俏的少女眉目初开,拨开丫鬟整理裙摆的手,快步走上前,笑颜如花。
    豆蔻年华,却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云泊霖比她年长五岁,对于当年的事他多少知道一些内情。记忆中玲珑姑姑的模样还很清晰,云姝的眉眼与她有八分的相似之处。
    当年玲珑姑姑的骤然离世是祖母心尖的隐痛,看着和她母亲越长越像的云姝,也难怪祖母会对她偏爱纵容许多。
    云泊霖停下步子,看着走到近前的云姝,温声询问:“怎么在这等着?有事?”
    “大哥,你去上职吗?”云姝笑吟吟的明知故问。
    见云泊霖不答,只是淡笑的看着她,知道他不喜欢拐弯抹角,云姝顿了顿,才不好意思的直奔正题,“是有事,我想请个师父,教我一些强身健体的功夫傍身。我怕母亲不同意,才想和你商量一下,这样以后再有危难的时候,也好自救是不是?”
    云泊霖看着她,“就这事?”
    云姝点点头,“大哥,可以吗?”
    “我会同母亲商量的。”云泊霖微微一笑,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径直向前走去,头也不回的吩咐,“回去吧。”
    “谢谢大哥。”云姝开心的点头,只要是云泊霖答应下来的事,那基本就是板上钉钉了。
    云姝上一世临终之前那一年,为了报仇雪恨,学了不少刀枪棍棒的本事。但因着没基础,学的都是皮毛,能成功刺杀云瑶,那完全是意外之喜。
    她当时就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去的,对于最终的结果也是无憾了。
    如今重活一世,是不是清远法师所说的菩提身她不知道,可以肯定这是,这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恩赐。
    经历过绝望的人深刻的明白靠人不如靠己这句话,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自强自立。如今这具身体虽然只有十三岁,还很薄弱,四肢纤细的仿佛一折就能断似的。
    当务之急还需要强身健体,有个正规的师父教她做好基本功,才能学一些更厉害的招式。
    “小姐,大公子只是说会与大夫人商量,又没说肯定给你请师父,你是不是高兴的太早了呀?万一不成呢?”
    “就是啊,说来说去,又绕到大夫人那里去了,哪有给内阁小姐请武术师父的?大夫人肯定不会同意的。我看小姐都不如直接去求老夫人,老夫人疼你,肯定会答应。”
    两个小丫鬟跟在身后喋喋不休的出主意,云姝只是轻笑着不答话。
    昨夜睡的不好,云姝要回去补一觉。但看着远远站在路中间,气势汹汹的吴嬷嬷,云姝心知这打算只能是妄想了,昨夜她摆了李氏一道,这笔账她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云姝低下头,以袖掩唇轻轻咳嗽了一声,对身侧的杏儿低声吩咐了一句,杏儿飞快的看了一眼前方堵在路口的吴嬷嬷,咬了咬唇,扭头就跑了。
    ——
    李氏因为好吃少动,体型就很圆润富态,不是胖成球的那种难看,是一种丰腴的美感。
    不得不说,若不是那一双尖利的眼睛剜肉似的盯着她,云姝真心觉得李氏的这个容貌配她的爹爹云凯旋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往日里都是红光满面的,今日看起来眼底泛青,嘴唇干枯,精神状态不佳,当真是一副病容了。
    “云姝给母亲请安。”云姝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不知母亲叫云姝过来,是又有什么吩咐吗?”
    这一声“又”仿佛是刻意提醒着什么,李氏嘴唇抖了抖,寒着脸一把抄起手边的茶杯摔在了云姝的脚边,嘶哑着嗓子怒叱:“说,昨夜你都与你父亲说了什么,一字一句全都不许落下的给我重复一遍!”
    角落里的桃子本就怵当家主母的威严,一进屋里就被压的大气不敢喘,站在角落里小心翼翼的看着。却万万没想到二小姐一句话刚说完,大夫人就动手砸东西了,吓的桃子急忙跳上前扶着云姝后退了数步,急声关切的问:“小姐,没伤到你吧?”
    云姝摇了摇头,看了看地上的瓷器碎片,一脸不解的反问,“母亲为何发怒?又是何出此言?父亲远在江宁治水,我怎么可能与父亲说的上话?”
    “你还在给我装蒜!”李氏气的站起身来,大步走到云姝的身边,抓着她的胳膊拉扯到近前。
    女孩的身体本就轻盈,胳膊纤细,被李氏这么一提,只剩脚尖点地,站都站不稳。
    “小姐!”
    桃子急的变了脸色,有心上前解难,却被一旁虎视眈眈的吴嬷嬷一脚踹在了腿弯上。桃子站立不稳,惊呼一声扑跪在了一个碎瓷片上,顿时手心和膝盖都有血流出,疼出了眼泪。
    “主母问小姐话,哪里轮到你这个贱婢在这里插嘴,还不滚下去!”吴嬷嬷横眉斥责,见桃子起不来,干脆拎着她的衣领拖拽到了外间门口,像仍一条死狗似的随意。
    李氏冷漠的看了一眼地上的血痕,一个婢女的死活她根本不放在眼里,继续逼问云姝,“要不是你说了什么,你父亲怎么可能会说是我诓骗你犯错?我何时诓骗过你?好你个云姝,往日我待你如何,你竟然这样诬陷你的母亲?你给我跪下!”
    云姝平静的看着咫尺内李氏的那张狰狞的大圆脸,突然很好奇从前的自己怎么就愣是没看出来这张伪善的面目下恶心的嘴脸呢?竟然还痴心妄想的要去讨好她,真是傻得可怜。
    她以一种讥讽的语气从容的道:“我知道了,母亲这样说,定然是因为心疼云瑶被罚跪祠堂一夜,而我竟然躺在床上舒服的睡觉;云瑶饥肠辘辘,而我却在享受美食佳肴;云瑶卧病在床,而我却活蹦乱跳的四处招摇。”
    “母亲一直让我无时无刻都要照看好三妹妹,如今三妹妹变成这样,确实是我照顾不周的错。既然要跪,跪在这里难表诚意,我现在就去祠堂,把三妹妹受过的苦都偿一遍,母亲可解气了?”
    说罢用力的将胳膊从李氏的手中抽回,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被吴嬷嬷一把拦住了,想抓着她的肩膀往地面上摁,“二小姐,大夫人让你跪在这里,你就跪在——啊!”
    吴嬷嬷话音未落,忽然捂着脸惨叫了一声!
    因为她刚碰触到云姝的肩膀,云姝就以巧劲儿侧身躲了过去,并且反手一巴掌抽了回去。
    第九章
    云姝年纪小,个子不高,扇巴掌的时候还得翘着脚。因为卯足了劲儿,联动着半边身子甩着手臂抽完了之后,整个手掌都处于红肿酥麻的状态。
    她将酥麻的手掌背在身后,冷声反问:“小姐要去哪里,还轮不到你这个贱婢指手画脚,还不滚下去!”
    将她骂桃子的话反击了回去,角落里的桃子听的感动的泪流满面,小姐给她出气了,伤口都不那么疼了!
    云姝虽然年纪小,但是沉了脸耍起蛮横劲儿,那眼底冷厉的仿佛能生出冰碴子。毕竟是能干出不要命的事的狠人,当真能镇住几个。
    起码没见过世面的吴嬷嬷愣住了,李氏也一时没反应过来。
    云姝转身快步走到桃子的身边,蹲下身,抓着她的手腕强行翻过来看了一眼,伤口不多,但似乎割到了血管上,流了很多血,滴答滴答的顺着指尖往下滴,看起来骇人。
    云姝有点心疼了,虽然和桃子接触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几天,但是桃子可是真向着她的,护着她的。
    “还能站起来吗?”
    桃子点点头,吸了吸鼻子,想要抽回手,“小姐,你的手都染上了,脏……”
    “不脏,回去再洗。”云姝扶着她的一只胳膊,将桃子搀扶了起来,“走,等回去我给你请大夫。”
    门外忽然响起杏儿的声音,隔着很远在喊:“大公子,真的不用通知老夫人吗?”
    “不用。”
    一声低冷的回复,听在云姝耳朵里有些错愕。
    云泊霖不是上职去了?原本还想着让杏儿去请祖母来解围,顺便替她出头,好好整治一下李氏,如今计划有变。
    云姝心思电转,眼前的门刚被推开一条缝,她突然两眼一闭,在桃子惊呼着用满是血的两手下意识的搀扶中……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
    预料未曾出错,她被一个有力的臂弯接在了怀里。
    “云姝!”云泊霖脸色大变。
    刚分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竟然又出事了!看见云姝刚被桃子扶过的脖颈处血淋淋的一片,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也都是血,云泊霖心下慌乱,不知她到底伤了何处。
    “这,这是怎么了啊?”
    云泊霖蓦地抬头,看着闻声赶来的李氏。
    李氏未料到长子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倒不怕儿子为难自己,但云姝那个死丫头不知道怎么弄的一身的血,看起来也怪骇人的,心底到底是有些发虚。并且被云泊霖那失望透顶的眼神看着,李氏心底有些不舒服,“子元,你那是什么眼神看着你娘?你不会以为我害了她吧?”
    “难道不是吗?”
    李氏大怒,“我连她一根毫毛都没动过!她是装的!”
    “母亲觉得,这话还有人信吗?”
    “……”
    云泊霖深吸了口气,弯腰抱起云姝,声音沉重的道:“母亲,父亲走之前,让我守好这个家,莫要再出什么岔子了。云姝虽不得您的喜爱,但她也姓云,是我们的血缘至亲,希望您……别做的太过分了。”
    说罢,转身疾步而去,一出了富河园就怒声对下人吼道:“去请大夫!要上京城最好的大夫!”
    杏儿将桃子背在自己的背上,踉踉跄跄的紧跟着大公子的步伐。
    李氏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远去,本就憋气没处撒,这又被气的来了一股邪火,直窜天灵盖,两眼发黑,身子打晃。
    吴嬷嬷急忙来搀扶,“大夫人息怒,是老奴办事不周。”
    李氏摇了摇头,闭着眼连续的深呼吸几次,许久才吐出一口浊气,瞬间憔悴了许多。
    “我这是什么命啊,替人家养了十几年的女儿,没有功劳还没有苦劳吗?被占了瑶儿的嫡长女名义不说,到头来这最亲的人却都胳膊肘朝外拐,宁可信个外人,都不肯信生他养他的亲娘!”
    说着说着就哭了,李氏这回是真的委屈伤心了,这还没把人怎么着,这要真动了那丫头,儿子还不得将她恨死。
    ——
    朝花苑忙了个底朝天,上京城最好的大夫被云家的老少要求了数遍,也仔仔细细的检查了数遍,最终哭笑不得的又给出了第一遍的答复。
    “云二小姐除了手臂有些青紫的淤痕外,确实没有外伤了,那些血都不是她的,老夫人和大公子可以放心。”
    人还没醒,柏氏哪里放心的下,“没有外伤那内在呢?没有伤人怎么一直不醒?会不会伤了脑袋?伤了脏腑?”
    大夫笑着解释:“二小姐只是睡着了,老夫人不必担心。”
    “至于内在,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一些气血亏损,女子多少都会有一些。再加上之前身体受过寒凉惊吓,体质有些薄弱,才会突然昏倒。我开一副药方,照着服用半月即可痊愈。平日里最好不要久卧床榻,多走动走动,晒晒日光,锻炼身体,只有身体强健了,一些邪气病灾才会远离。”
    “多谢大夫,这边请。”云泊霖将大夫引去了外间开药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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