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嗫嚅着双唇,将过去的事娓娓道来。
    原来,我的母亲就是叶老爷的大夫人,殷容。
    当年叶老爷花天酒地,尽做些没脸没皮的丑事,大夫人早已经不满了,无奈敢怒不敢言,便将怒气藏在心中,时间长了,怨气转化成无止尽的寂寞,孤独,平日她足不出户,能够接触得最多的,就是我爹了。
    我爹和大夫人暗中苟且,正好是生完叶眉心后的第二年,没想到一次就中了。
    大夫人纠结数月,肚子也渐渐显怀,最终决定铤而走险,把孩子生下来。
    说到这里,我爹突然浑身颤抖起来,用锐利地目光看着我,狠狠道:“这个杀千刀的女人,竟敢糊弄我,直到她死前,才将心底的秘密告诉我,她在外面的野男人太多了,根本不知道是哪个,便随便找了个替罪羊,那就是我!幸幸苦苦养的女儿,却是别人的野种,真是可笑!可笑!”
    他激动极了,双眼爆突,脸庞涨得通红,床被身体摇晃得发出巨大的声音。
    爹突然不动了,时间仿佛停格在这一瞬间。
    在回神时,我把手放在他老人家的鼻翼下,已经没有了呼吸。
    我爹,就这么死了。
    ……
    薛琰皱着眉道:“所以,你是叶眉心的双胞胎妹妹?”
    焦骨幻化的瘦弱女子冷哼一声,薄唇轻启:“接下来,就是双胞胎姐妹的故事了。”
    第173章
    双胞胎妹妹因嫉妒姐姐的动人的身段和心上人的爱恋,生生将姐姐杀害,成为她的模样存活在这世中。
    叶眉心也是如此。
    方茗神情恍惚地回到叶府,却想不到自己早已被盯上,被小姐当作解药,救命的希望——
    ……
    薛琰瞥向四周,问:“那这些咬人的碎骨,又是因为什么原由,对她憎恨无比?”
    方茗阴冷道:“这群丫鬟婆子,当初咬的舌根,就是为自己埋下的祸因!”
    薛琰:“莫不是你死后憎恨,杀了他们?”
    “是他们多行不义必自毙!我被叶眉心剥筋抽皮,死时承受了多少痛苦你知道吗!我多少次哭着喊着向他们求,几乎抓住唯一救命稻草一样恳求他们,到头来没有一个人肯帮我!等我死后,叶眉心受到报应,日日夜夜被噩梦搅得心力交瘁,便将怀疑的果子投向当初那群嚼舌根的人——”
    方茗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她已回到原本清瘦的模样,周身依旧萦绕着浓重的阴气:“他们以为可以明则保身,其实错了,小姐就是那样的脾气,为了美妙的身段能将我残忍杀死,人啊……手里一旦沾染上了血,哪里还收得住?”
    “对了……我险些忘了。”方茗越说越兴奋,双手一拍,眉眼弯弯,怨气竟消散了几分:“小姐身边原本有个忠心的丫鬟,我记得好像叫——阿巧吧?”
    “啊。”白盼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抬眸回道:“叶小姐情同姐妹的陪嫁丫鬟,我倒是听她说过,满脸的惋惜和同情。”
    “确实情同姐妹。”方茗冷笑连连,阴气森森地说道:“叶眉心想的这些糟心法子,有一半是阿巧出的主意,我爹死后回府,在厨房做了一日,晚上就觉得不对,刚想要逃跑,她便带着一群粗犷的婆子将我牢牢按住,抓进了暗无天日的柴房。”
    薛琰脑海中浮现出那日叶眉心所说的阿巧,恬静的性子,温温柔柔,拥有极好的女红,与方茗所说凶神恶煞的形象大相径庭。
    “呵……阿巧只有在叶小姐面前温温顺顺。”方茗不断扣着自己的手指,手皮随着她愈演愈烈的动作大片大片的掉落,迅速下坠,她本人丝毫没有察觉似的,说道:“她最擅长阳奉阴违,对自己主子阿谀奉承,对我们这群下人却百般刁难,真叫人觉得恶心!”
    “不过啊……”
    方茗喃喃着,紧接着,又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雀跃:“叶眉心那位俊朗多情的相公,喜欢谁不好,偏偏看上了阿巧,阿巧虽对主子忠心,但也有感情,也会心动,更会被这些情绪左右,她从小跟着叶眉心,没出过远门,没涨过什么见识,碰到肆意潇洒,清俊儒雅,肚里有些学识,还明里暗里向她献殷勤的,就算知道是毒药碰不得,也不禁暗自窃喜,不由自主地梳妆打扮起来,叶眉心又不是蠢钝如猪的人,见到陪嫁丫鬟一碰到自家相公,便露出娇羞的神情,早就有所察觉,面上不说,心里已经咬牙切齿恨得厉害。”
    “后来呢?”薛琰问道。
    “后来啊……哦……”方茗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道:“后来,不知怎么地,阿巧突然嫁人了,那户姓沈……有钱有财,也算是大户人家了。”
    “沈?”白盼皱了皱眉,脱口而出:“沈书毅?”
    “你们认识?”
    “自然。”白盼摩挲着手指,心中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方茗看起来有些惊讶,她拍了拍手,道:“有趣,有趣,我本以为你们一问三不知,想不到你们竟认得这纨绔子弟。”
    白盼嘴角微勾,露出一抹极浅的笑容,眼中酝酿着淡淡嘲讽:“原来如此,沈书毅嚣张跋扈,看上的女子一定要将她得到,好死不死的,就看上了阿巧,偏偏阿巧已经成为叶小姐的眼中钉肉中刺,正愁没有合理的理由除去她,沈书毅来上门提亲,她自然欢欢喜喜地替丫鬟答应。”
    薛琰想起来了,叶眉心曾经说过,阿巧喜欢上一地痞流氓,几近痴迷疯狂的程度,就算她有心劝说,也无力阻止,最后没有办法,能好为她筹备嫁妆,风风光光地出嫁。
    现在看来,叶眉心是闭着眼睛说谎,她看一早出了阿巧和自家相公的心思,特地寻了一门不好的亲事,逼着阿巧嫁人。
    “报应不爽啊……”方茗轻柔地笑道:“我被关在此处也不知多少年了,不晓得阿巧嫁给那纨绔子弟过得如何了?”
    “她死了。”白盼微眯双眸,细细观察眼前女子的神色,不冷不淡地说道。
    “什么——”方茗陷入短暂的愣怔,随之而来的是疯狂地窃喜,怨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去,惨白难看的脸色竟染上几分红晕:“她究竟怎么死的呢?被沈书毅慢慢折磨而死?还是觉得没有了希望自杀的?”
    这次白盼没有回答她,反而缓缓抬首,漂亮的眸子瞥了一眼天空的白肚皮,原来天空已经开始泛白,凉风吹过,蜘蛛丝和破旧不堪的木门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
    “咯吱——咯吱——”
    方茗还沉浸在阿巧死亡的喜悦中,她身边的恶鬼呜呜地哭着,与晃动的木门相交辉映。
    太阳随着时间的推移向上升去,温暖的阳光倾洒下来,照耀在还未完全反应的方茗身上,她尖叫一声,钻回了陈旧潮湿的地板之中,恶鬼们开始癫狂地扭动,它们抱着叶眉心的尸骨,将它狠狠埋入地下,不到半刻,便随着方茗一起消失不见了。
    薛琰道:“天亮了。”
    “嗯。”白盼沉吟一声,拾起老旧木地板上灼烧了一半的符纸,抖了一抖,勾起一抹浅笑:“要是太阳再不出来,等方茗的怨气散去,叶眉心的结局可能还会好一些。”
    薛琰耸了耸肩,房梁上的灰尘穿过他透明的肩膀“扑簌扑簌”地掉落下来:“她被这些恶鬼生生吞噬殆尽,怕是难以顺顺当当地下地府投胎,哪里还会好?”
    话音刚落,眼下的地板以奇异的状态扭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抽搐。
    “救救我——救救我——”
    声音轻柔而慌张,仔细聆听,发现竟是从老旧的地板里面发出来的。
    似乎有股力量,冲击着地板,却不得而出。
    薛琰愣了愣,良久才道:“好像是叶眉心的声音。”
    白盼应了声,持起薛琰的手,轻轻捏了捏,将桃花眼眯成一线,话语里带着淡淡的讥讽:“叶眉心死在此处,尸骨与方茗埋至一起,互相怨恨,也互相牵制,怕是永远禁锢在叶府,出不来了吧。”
    第174章
    果然,地板剧烈撞击几下之后,便逐渐没了声息。
    四周再次恢复宁静,仿佛一切从没发生过似的。
    白盼蹲下身,修长的五指按压在布满蜘蛛丝的地板上,良久,那剧烈的撞击都没有再响起。
    “该回去了。”他说。
    “嗯。”薛琰轻声应着,抬眸向窗外望去,鬼魂普遍惧怕阳光,他却没有这样的感觉,反倒觉得很温暖,很舒服,这也是自己奇怪的地方。
    白盼起身的时候,发迹轻轻蹭过薛琰肩膀,动作便顿了顿,视线刚巧和看向朝阳正收回目光的薛琰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白盼的眼神蓦地一黯。
    薛琰自然察觉到了,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白盼抿了抿唇,收起心中不悦。
    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身高已慢慢超过薛琰半个头,再过不久,年龄似乎也要变得比他大了,等自己老去,他还是那副年轻温和的模样。
    思及此,白盼摩挲着手指,神情阴郁不定,目光忽明忽暗。
    薛琰见他凝重,整张脸皱成一团,下意识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失笑道:“你还这么年轻……怎么总把自己弄得像个小老头似的。”
    头被轻轻敲了一击,白盼阴郁的神情立即消失了大半,捂住脑袋,颇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在里面,嚷嚷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薛琰勾了勾嘴角,眉眼弯弯:“怎么不是?你才——”
    说到一半,他顿了顿,才发现眼前的少年已经成年,时间好像从他死亡起便开始飞速运转,待他重新恢复意识时,竟不记得今时几年,直到遇见了白盼才逐渐减缓。
    “你看。”白盼不满地嘟囔道:“你自己不也知道……”
    两人从叶府中走出,天空比刚才还要亮上许多,薛琰感叹始终没有找到叶眉心的丈夫,毕竟是故事的源头是从他开始,此时是生是死都不知晓。
    眼前的叶府比来时还要萧瑟许多,枯萎瘪焉地黄叶子摇摇欲坠挂在老树枝上,随着呼啸的风一摇一摆,脚底踩下的是凹凸不平的石砖,稍一不慎,便有可能摔倒,甬道边摆着一个半人高的瓷缸,瓷缸还算干净,碗口的灰尘很少,只有淡淡的一层,似乎在近期被打开过。
    白盼道:“这盛水的瓷缸倒是古怪。”
    薛琰瞥了一眼,才发现虽然这瓷缸是用来盛水的,但入口处泛着淡淡的红色,像是血渍一般的东西。
    来的时候怎么没发现这样一个东西?
    还没等他回过味来,白盼便蹙眉,上前两步,一把掀开了盖住瓷缸入口的白布,一股怪异的奇香转转悠悠飘入鼻翼,随之而来的,便是带有绿色的浓雾。
    捂着鼻子把浓雾挥开,一双悲怨恐惧的眼珠猛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薛琰生怕瓷罐里冲出些什么,下意识将白盼护在身后,与此同时,便也看见了里面的东西。
    “这是——”
    竟是一个人。
    说是人,却也不太像了,没有四肢,嘴巴大张,但发不出声音,头发如同稻草一般地疯长,唯有那张脸,虽脏乱不堪,也难掩从前俊朗的容颜。
    人彘,眼睛没有被挖出,也正是这样,才更能感受到他的绝望。
    这个男人,还在呼吸,他还活着,虽还活着,从流露出的眼神来看,却比死了还要痛苦。
    更奇怪的是他的躯体,深深扎进缸中的土壤内,土壤并非是普通的深褐,而是暗红,随着男人的呼吸一起一伏,仿佛相依为命,紧紧相连。
    薛琰愣怔道:“他是谁——”又是谁把他变成这副模样的?
    话一出口,便立即想到了什么。
    “他大概就是叶小姐深爱的丈夫吧。”
    白盼淡淡回道,将手往前一伸,缸里的男人却不停地往后缩着,喉咙里发出恐惧的低吼,他心中便了然了,把白布重新盖上了瓷缸,对薛琰说:“你别看了,脏了眼睛。”
    薛琰一时语塞,良久,才后知后觉地问道:“……这种情况,该报衙门吗?”
    白盼戏谑地看了他一眼,用脚轻轻踢了踢瓷缸,揶揄道:“你没看到缸里的泥土和血水吗?他仅剩的血肉连着根一起被种在红色土壤里,连分都无法分开,若是安安静静呆在缸里,或许还能活上一段时间,被常人发现,想要将他抱出来,没了营养,怕是难活了。”
    说完,便他没有细想,拉着薛琰朝叶家大院的外头走去。
    “等等——”薛琰皱了皱眉,将透过白布钻出的红烟牢牢握在手中,轻轻一扯,直接扯了出来,红烟本是无色无味,也没有形态,此刻却像一条长虫,想要窜进白盼背部。
    薛琰刚想一探究竟,红烟便化成一滩血水,落在石砖,绽放出一朵漂亮的牡丹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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