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此时才注意到皇帝脸色青白,想必是因为多日卧床缺乏锻炼,昨晚上又累过头了,不过看他的神态……似乎还挺轻松的。
    林若秋试探着问道:“问题解决了?”
    “没解决又如何, 你是不是还打算改嫁?”楚镇轻佻的捏了捏她的脸颊。
    能开得起玩笑, 可知心情不错, 林若秋撅着嘴,“臣妾这样的黄脸婆哪个肯要,也只有陛下这样的睁眼瞎子才肯宠着臣妾罢了。”
    两人戏谑了一阵,林若秋便抓着他追问细节,明明昨日她还担心得不得了,生怕自己有做寡妇的风险,这会子林若秋却仿佛错过了一百个亿——若知皇帝大获全胜,怎么着她也该见证奇迹的,谁知这一夜竟自睡过去了,林若秋自己都觉得自己心太大。
    不过她要楚镇绘声绘色将战况讲给她听,楚镇却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因为胜利来得太容易了,几乎兵不血刃,那些人便已举白旗投降。
    他至今也想不通齐王怎么有胆量谋反的,还以为召集了千军万马,可楚镇亲自上前一看,才发觉双方兵力悬殊,齐王连他的三分之一都不到,甚至装备亦称不上精良,有些缺乏甲胄,只能披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布衣上阵——楚镇这会子反倒庆幸魏家将军械卖给了北狄,而非卖给了齐王,当然也可能是齐王买不起。
    齐地本就不以富庶著称。
    总而言之,在见到皇帝现身的那刻,齐王便知自己输定了,乖乖的束手就缚。
    林若秋惊奇的睁大眼,“所以他根本就没过问钱太妃的丧事?”
    真是带孝子。
    楚镇点点头,嘲道:“表面上是郁太妃撺掇他逼宫,实际上他早有此心,钱太妃之死,不过是为他提供一个契机而已。”
    难怪齐王一路上拖拖拉拉,不肯早日回京奔丧,想必是在暗里纠结军伍,准备来个放手一搏。只可惜他时运不济,本领也不济,到底还是让皇帝给拿下了。
    林若秋忖道:“那么郁太妃想必便是他在宫中内应?”
    楚镇颔首,“朕已命人查问清楚,那日万寿节上,的确不乏郁太妃所出之力。”
    确切的说,郁太妃只是一个幌子,酒壶中的药是她所下,可真正能致命的毒,则是藏在杯口那一份。幸而楚镇生长宫廷,自幼见多识广,才没被这些伎俩蒙蔽。
    林若秋有些迷惑,“可郁太妃为何如此呢?”
    她实在想不通皇帝倒了对郁太妃有何好处,她徐娘半老,齐王不可能纳她为妃,何况是他老子的女人,名分摆在那儿呢;若说郁太妃是受人胁迫,可她无儿无女,娘家也不是什么有势力的要臣,齐王哪威胁得到她。
    楚镇摇头,“朕亦不十分清楚,只能命魏安慢慢审问,盼她早日给朕一个交代吧。”
    如今真相大白,楚镇自然无须对郁太妃尊敬有加,照样扣了起来,只需饿她个两三天,郁太妃年老虚弱吃不了苦,自然什么都招了。
    其实她不招也无妨,就算碍着先帝的面子不好光明正大处置,暗地里却有的是法子,哪怕郁太妃无声无息死了,谁又敢过问?
    积压了多日的阴云一朝散去,皇帝自是感到神清气爽,握着林若秋的手谆谆道:“也亏你陪朕演出这场戏,否则齐王不会这么快动手。”
    他若是临阵退缩了,皇帝反而不便将其拿下,唯有让齐王以为皇帝命不久矣,放心大胆地逼宫,皇帝才能及时铲除这个心腹小患。
    林若秋抿唇一笑,“您是臣妾的夫婿,臣妾不帮您,还能帮谁?”
    世界上最简单的情话亦是最动人的话,楚镇感慨无比,本待送上一个香吻,可当身子贴进去时,手掌却触到一个尖锐而冷硬的物事。
    楚镇拿起那把剪子便傻眼了,难不成真想谋杀亲夫?
    林若秋左看看右看看,末了见躲不过去,只得炯炯有神的告诉她,她是准备自己使用的。
    林若秋说完便不敢抬头,她知道皇帝会骂她傻,可却想不到他会将她按在榻上狠狠打她的屁股——就好像她平日教训景婳那个小坏蛋一样。
    比之疼痛,林若秋更觉得羞惭,她都这么大的人了,凭什么还得像小孩子一样被体罚,还是这样没面子的招式,忍不住便呜呜哇哇的干嚎起来。
    楚镇半点不上当,扬眉冷声道:“你不妨再大点声,让婳婳她们都进来看看热闹。”
    林若秋立刻住了口,她才不要被儿女们看见,这太难为情了,当然也不能让红柳等人瞧见——没准还以为他俩在玩情趣呢,那更羞耻。
    林若秋闭着嘴,狠狠地朝头顶上望去,混账,就知道他那些怕老婆的表现都是装的!把自己塑造得清清白白一朵白莲花,林若秋却成了千古罪人。
    她恨不得踢他两脚,再咬他两下。
    楚镇半点不当回事,愣是让她吃足了教训才肯松手,还有模有样地威胁她,“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林若秋翻了个白眼,“不该对您说实话。”
    楚镇作势又要动手,林若秋忙捂着隐隐作痛的屁股,求生欲满满,“我错了,我不该咒您,更不该想到寻死。”
    这会子她当然已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太过偏激,以皇帝的睿智,加上她点满的福运,两人怎么也不可能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吧。
    况且,若真到了绝地,旁人未必会给她寻死的机会,就算她不是什么天姿国色,可以她这样的身份,留着她只会更有用处。
    楚镇见她想通,这才将她拉入怀中,温声道:“无论何时,朕都希望你好好活着,哪怕朕……”
    林若秋瞪他一眼,刚刚还嫌她晦气,这会子却自己咒起自己来了。
    楚镇及时改口,“当然,朕是指万一,若不出意外,朕与你还有百年的恩爱相守,怎舍得早早弃你而去?”
    “百年?”林若秋煞风景地嚷嚷起来,“那不成老精怪了?”
    “在朕眼里,你就是个妖精。”楚镇在她耳畔呵了口气,温柔绵密的说道。
    林若秋脸红了,不过听在耳里却很舒服,老妖精就老妖精,但愿当两人七老八十之后他还有力气讲骚话——只怕他爬都爬不起来了。
    但这回却是林若秋累到爬不起来。
    直到午后,她才扶着将近酸软的腰身踉踉跄跄下床,皇帝自然已经离去——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样,事前事后根本两个物种。
    不过林若秋也不好过分苛责,直到今日皇帝才真正“痊愈”,想必留了一大堆的折子等他去批,加上处理齐王一案,他最近恐怕都难闲下来。
    林若秋也就懒得与他计较,更不想多打扰,正要让人拿青盐供她漱口,嘴里涩涩的不大舒服,红柳此时却进来了,说是郁太妃想见她。
    “本宫见她做什么?”林若秋皱起眉头。
    郁太妃的案子自有魏安去审理,她才懒得插手,怎么说西苑那帮都是长辈,弄得不好便容易得罪人。
    红柳小心翼翼望她一眼,“说是事关昔年昭宪娘娘。”
    昭宪皇后?这个林若秋倒有点兴趣,并非她八卦之魂不熄,实在是昭宪皇后名声在外过于传奇,让人迫不及待想探究一下传言的真假。
    更衣之后,林若秋便带着红柳来到西苑。自从郁太妃与齐王串通谋逆的事传开,西苑这群人见她便像老鼠见了猫,生怕会被打为郁太妃同党,故而连请安都不敢出来请安。
    好在林若秋今日不是为寻她们而来,也就懒得理会,径自踏入景福宫中——郁太妃身份摆在那里,并未押入天牢,只是拘禁在景福宫中,还留了一个侍婢伺候。
    不过林若秋见到她时着实吓了一跳,昔日这位郁太妃好歹也算得风韵犹存,可几日不见,她仿佛急剧的衰老下去,满面倒像失了水的柚子皮,嘴角亦显出深刻的裂纹来。
    加之魏安结结实实饿了她几天,郁太妃简直气力全无,说起话来声若蚊呐。
    这样子的她当然没法害人,可林若秋还是慎之又慎地隔开一丈见方,冷声道:“不知太妃娘娘何事一定要求见本宫?”
    郁太妃干涩的笑了笑,算是勉强打了个招呼,继而就让侍婢接过她袖中的一样东西,恭恭敬敬在林若秋面前展开。
    那是一幅女子图像,林若秋恍惚在哪儿见过,对了,正是黄松年压箱底的宝贝。
    不同的是,黄松年那副只是半身像,眼前的这个却能窥见全貌。林若秋目光渐渐下挪,视线触及到衣裙下露出的部分时,便僵着不动了。
    她万万想不到这幅画还是走写实风格的,仿佛从中间割裂开,上面是温婉美丽的古代仕女,最下边却是两条细瘦伶仃的腿,仿佛萎缩了一般,且比正常人短上许多。
    她看起来就像个畸形。
    林若秋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昭宪皇后?”
    第177章 秘密
    郁太妃不作答, 只望着她笑,神情既刻毒又得意,想必这幅画已珍藏多年,而她很乐意跟人分享——若非要死了, 她当然也不肯将其拿出来。
    林若秋再度看了看眼前的画,眯细了眼,隐约瞧见昭宪皇后背后还有一个人影架着她, 应该是皇后侍女?就不知是否当年的郁太妃。
    可见皇后腿脚不便到了何种地步。
    “是不是很美?”身旁一个声音磔磔笑道。
    林若秋悚然一惊,猛地朝身侧望去, 这才发觉郁太妃不知何时已到了跟前。她明明几天没吃东西, 可当说起昔年时,却仿佛拥有惊人的意志,那是怎样强烈的爱与恨?
    郁太妃缓缓摩挲着脆薄的宣纸,秋波转顾, “这样美的女人,偏偏是个怪物, 你说好不好笑?”
    林若秋已然从最初的惊讶中沉静下来,说得那样骇然, 在她看来无非是小儿麻痹症,只不过昭宪皇后的症状更严重一些,应该是小时落下的病根。故而她看到这样怪异的形貌,并无多少惧怕, 只觉得可怜——当然, 在医疗条件不发达的此时, 若让人瞧见昭宪皇后的真容,必将引起轩然大波。
    “可怜啊,堂堂一个皇后,偏偏是这样见不得人的丑陋模样,难怪先帝瞒骗多年,终日不许她出去。”郁太妃叹道,声音里并无同情,更像是咬牙切齿的痛恨。
    林若秋总算知道昭宪皇后为何常年卧床不起了,她并非多病——当然这个也算一种病——但比起病躯孱弱不能吹风,更怕因此失了天家颜面。难怪昭宪皇后那样平易近人的性子,出入却都得乘坐辇轿,先前听楚镇说起时,林若秋还觉得奇怪,如今瞧来,分明是有深意的。
    就不知是皇后羞于见人,还是先帝执意命她如此。
    郁太妃蓦地望向她,神神秘秘地道:“想知道昭宪是怎么承宠的吗?”
    林若秋微不可见的皱起眉头。
    郁太妃却不管她爱不爱听,执意要阐述当年细节,近乎陶醉的按着胸口,“你以为昭宪真的受宠么?先帝虽然爱她,可当脱下她的衣裳,显出那身不堪入目的皮肉,任何男子都得吓得落荒而逃,先帝也不例外。”
    “真正代替皇后侍寝的,是我。”郁太妃缓缓开口,吐出一个惊天秘密,“每天晚上,先帝来到椒房殿,跟昭宪寒暄一番之后,就会将我带入内室,他明知道昭宪在外听得清清楚楚,可他还是不肯放松,我承宠,便是皇后承宠,如此才能保证皇后的地位稳若泰山,先帝,他真真算计到极点!”
    郁太妃的手臂枯瘦如柴,从脖颈、肩背,一直缓缓抚摸到腰间,似乎在怀想先帝当年的亲昵举动,可她脸上却流露出痛苦之色,“烛火一熄,他便抱着我上榻,嘴里还口口声声唤着皇后闺名,承宠那么些年,他从来就没看清我长什么样子!”
    林若秋忍不住细细端详起她这张脸,凭心而言,郁太妃的确是个难得的美人,就算不及昭宪皇后那般气质出尘,可比之魏家人也不输什么——只可惜,先帝是个专情的男人,却对旁的女人极为绝情,或者说渣得明明白白。他会从旁的女人身上寻求肉体慰藉,可他的心却唯独给了昭宪皇后。
    而郁太妃作为先皇后侍女,却更添了一重痛楚,先帝最初连名分都不肯给她,只让她作为皇后的影子活着。她不像生者,更似幽灵。
    郁太妃脸上显出落寞来,“我多希望他偶尔能看我一眼,一眼就好,可惜没有,从来没有。”
    后来她坐上妃位,有了自己的宫殿,先帝便再未来看过她——她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了。
    林若秋沉默半晌,忽的说道:“你承宠那么多年,莫非从没怀上身孕?”
    先帝的意思,大概是从皇后侍女中挑一个,她们生下的儿子,便可记在皇后名下,否则他不会跟郁氏欢好,后来却又不再用她。
    “自然是有的。”郁太妃唇角微弯,露出诡秘笑意,“但我亲手杀了他。”
    林若秋面白如纸,“你疯了!”
    她知道宫里争宠有多可怕,有些女人甚至会嫉妒别人的孩子,可她想不到郁太妃连自己的孩子都忍心杀害——唯有尝过十月怀胎的艰辛,才知道一个新生命的到来是何等珍贵。
    郁太妃轻蔑的道:“生而不养有何用,先帝自以为事事都在算计之中,我偏不让他如愿!”
    林若秋总算知道昔年昭宪皇后的孩子夭折是怎么一回事了,并非孩子生下来胎里不足,是郁太妃不愿为她人作嫁衣裳,亲手扼死了他——她是疯了,但却是被先帝给逼疯的。
    联想到魏太后昔年那桩意外,林若秋蓦地涌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测,“当年太后被齐氏谋害,险些使皇嗣不保……”
    “是我撺掇她诬陷齐氏的,”郁太妃得意说道,“那药也是我劝她喝下的。魏云娘那时候多傻,我对她稍稍好些,她便信之不疑,还将昭宪恨到骨子里。只可惜,她肚子里的孽种太过福大命大,还是全须全尾地生下来,幸好昭宪那时候已将近行迹疯迷,就算有皇子在手,她也撑不了多久。”
    林若秋默然道:“昭宪皇后失子而疯,想必也是你做的手脚?”
    既然昭宪皇后从未侍寝,也非她真正生育,自然谈不上受太大刺激。
    郁太妃莞尔,“是我做的,那又如何?谁叫她自己心智薄弱,我不过在茶水里加了点东西,又给她讲了几个故事,她便吓得受不住了。”
    当时椒房殿新调来一拨小宫女,原来只在庭中伺候,谁知就有那不晓事的偶然闯进内殿,瞥见皇后模样,合该她俩倒霉,吓得惊叫一声,皇帝知道后,回头就命人拉下去杖毙了。
    昭宪皇后只是一介闺阁弱女,怎听得这般生死打杀之事,事情虽是先帝所为,说不定也被她归咎到自己身上。后来她早早病逝,或许也是受不了良心的责备吧——先帝的爱重并未给她祝福,反倒因此毁了她,亦有许许多多其他的生命因她而受到牵累。林若秋若处在她的位置,早就因压力过大而自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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