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进宫之后,她才从楚镇身上体会到什么是情窦初开、什么是两情相悦,面对这样一个男人,林若秋甘愿为他生儿育女,甘愿将一切的自己奉献给他——假如他需要的话。
    但是不包括生命。
    林若秋知晓他是为自己着想,但,一个人的命总归是捏在自己手里的,也该由她来决定自己活下去的方式。倘若命里注定有此一劫,她甘心承受,倘若老天垂怜,允她平平安安诞下两个无病无灾的孩儿,那更是她的福分。
    一切自有定数,并非人力所能更改。她做不到这么狠心,用两个孩子的性命来换取她一条命,哪怕此刻的它们毫无意识。况且,若那碗药并不足以生效呢?林若秋牢记着魏太后当年的教训,她更怕生下来不健全的孩子,那是误了他们一生。
    脑子里翻江倒海旋转了一阵,林若秋终是横一横心,将那碗药端去,倒进一旁的字纸篓里,看着雪白的宣纸渐渐被灰褐色的药汁浸透,像极了干涸已久的血迹。
    她看着那摊“血迹”,心里陡然轻松下来。
    不过这种轻松在见到皇帝的刹那便化为乌有。
    两行眼泪滚滚落下,林若秋立刻扑进他怀中,带着哭腔向他诉说自己方才的感受,当然结局不外乎一种:经过强烈的思想斗争后,她还是决定留下这两个孩子。
    楚镇正因不放心才想到过来看看,见了她这副模样,便什么都明白了,遂缓缓抚着她的背,温声道:“好,好,朕答应你,以后不再为难你了。”
    林若秋哽咽着抬起头,“真的么?”
    楚镇小心翼翼捧着她的脸,缓缓拭去她眼角的泪珠,郑重道:“当然。”
    林若秋破涕为笑,张开手臂抱住他的腰,“您对我真好。”
    继而又有些担心的望着他,“接下来怎么办?”
    舍是舍不下,可一想到自己的肚子会膨胀得比以往还大,生产时的难度也会加倍,林若秋还是有些害怕的。
    楚镇侧首思考一番,凝眸道:“那就只好多辛苦他老人家了。”
    太医院中,满头华发的黄松年无端打了个喷嚏,研钵中盛着的药粉便洒出些许。
    胡卓忙用掌心接住,一面嗔道:“您老仔细些,这东西贵得很呢!”
    黄松年皱起雪白的眉毛,“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适才你到琼华殿去,皇后是怎么说的?”
    胡卓调笑道:“您老担心皇后不肯喝那药?放心吧,君无戏言,主意是陛下拿的,难道还能反悔不成?这下咱们倒省事多了。”
    回回皇后有娠,宫里便草木皆兵,唯恐哪里不妥当会引得皇帝勃然大怒。黄松年身为皇帝钦点的首席太医,自然责无旁贷,肩上的担子也比旁人重上许多。
    这回能轻轻松松免去一场麻烦,师徒俩自然高兴,只是黄松年心内总有些不安——纯粹是一种直觉,可他的直觉往往都很准的。
    可怕的是,这一次也应验了。
    当魏安传来口谕,命他侍奉皇后安胎时,黄松年已连哭都哭不出来,只麻木地瞅着好徒弟道:“下辈子切莫像你师傅一样以行医为生,会折寿的。”
    胡卓一脸惊悚的答应下来。劝人学医,天打雷劈,他记住了。
    第194章 诀窍
    既然已决定留下这两个孩子, 林若秋自然要以最珍视的态度来对待它们。虽说之前也不是没怀过,可是双胎却不曾经历,她心里总是有些畏怯的, 总得找黄松年问个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 这会子再说她不想要孩子, 想再配一碗落胎药, 她也拉不下脸来。
    既来之,则安之罢。
    黄松年不愧是饱经世故的,背地里虽埋怨陛下娘娘多事, 当着面却还是客客气气的, 见林若秋面露惭色, 他反道:“娘娘无须自责, 血浓于水,哪是说割舍就能割舍得了的?何况老臣心里也没个底, 那药性虽烈, 效果却是因人而异,万一生出乱子,老臣才当真无地自容呢!”
    林若秋感激的望他一眼,会说话的人多得是,可是像黄松年说得这么舒服、还半点不矜功自傲的着实罕有。她很高兴有这么一位长者的陪伴,遂恭恭敬敬地朝对面施了一礼, “多谢大人。”
    黄松年反倒唬得不知所以, 好在红柳及时将自家主子搀起, 又脆声向他道:“既如此, 娘娘和腹中的小主子就都交由大人您照看了,还望大人您多多辛劳,别辜负了一身本事。”
    黄松年哪敢说半个不字,他虽然年老,却还想多活两年呢,真要让皇后腹中的龙胎出了事,他这颗脑袋也别想保住。遂重新仔仔细细验了一番脉象,又酌情开了些方子,比之往年的药性更温和一些,也是怕皇后怀着两个孩子太过虚亏,禁受不住。
    至于饮食上的诸多禁忌,他亦会嘱咐御膳房,先紧着皇后这头,万勿出现差错。
    林若秋千恩万谢送他出去,回头便跟楚镇商量起来,该怎么赏这位忠心耿耿的老臣为好。黄松年身为太医院之首,俸禄自然是不缺的,更别说逢年过节还能得些金银;他尚未娶亲,上无高堂,下无妻女,若要赏个诰命,亦无处施展。
    楚镇半开玩笑,“不然朕赏他几个娇妻美妾好了,反正宫里多的是美貌宫婢。”
    林若秋嗔道:“黄大人的人品才学,要娶亲早就娶了,还用您替他想法子?”
    她是知道黄松年那段隐秘心事的,可惜他心中的佳人早已故去,这人间的女子皆入不得他眼,或许他这辈子都只能孤家寡人了。况且,就算硬塞个美人给他,只怕黄松年这把老骨头亦消受不起。
    楚镇沉吟道:“那朕便赏胡卓个官衔好了,他是黄松年的弟子,由他来领受也算恰当。”
    林若秋诧道:“那不成胡卓沾他师傅的光了?”
    “沾光就沾光吧,横竖黄松年已将他视为半子,日后总得指着他养老送终的。”楚镇捏了捏她的脸,笑道。
    也只好如此,林若秋忖道。不过胡卓的性子太过浮躁,若是想长久的用他,日后得设法敲打一二才是,省得将来生出不臣之心。
    当然,要是黄松年能长命百岁就更好了,比起徒弟,她自然更信赖师傅。
    林若秋正这么想着,又听皇帝说道:“若朕早知你身怀有孕,朕断然不肯让你跟那阿丽公主赛马,幸好最终无恙。”
    林若秋见他脸都白了,显是心有余悸,不禁笑起来,“您还不想要这孩子呢,一摔摔没了不是正好?”
    楚镇有些尴尬,忙着转移话题,恨声道:“若非那乌雷王子蓄意挑衅,你也无须受此劳累,这笔账,朕总得讨回来。”
    林若秋虽然也很讨厌那乌雷王子颐指气使的派头,可公是公私是私,她自然不会因一己好恶迁怒于人,因道:“算了吧,他们是远客,不久也就走了,陛下无须同这些人置气。”
    无奈楚镇的气量有时候也很狭小。那乌雷王子虽是无心,可若不是他口无遮拦挑起纷争,林若秋也不会置身险地,楚镇还是在他头上记了一笔。皇帝刁难起人自然无须用那些阴损功夫,只要不加理会,自然有人瞧出端倪,跟着上去踩上一脚——再稀罕的远客,没了东道主的欢迎,他便什么也不是。
    塔木儿更是机灵的,见皇帝如此作态,他反倒与宫中来往愈发频繁。而楚镇待这位大王子亦格外亲厚,相形之下,乌雷则有些坐冷板凳的意味,处境分外窘迫——当然,在外人眼里,这些都是他自找的,谁叫他非要与皇后娘娘过不去呢?
    阿丽公主跟两个哥哥都非同胞,与这位二哥的交情更称不上好,故而进宫简单的劝了几句,得知是皇帝的意思后,她便不再废话了,转而一心一意关切起林若秋的胎像来,一部分也是得了未来婆婆王氏的授命——王氏不能常常进宫探望,而阿丽公主身为客人却是无妨的。
    阿丽自己也很好奇两个小宝贝,得空便要来摸摸林若秋的肚子,似乎比林若秋自己还盼着他俩快快出世。
    林若秋打趣道:“有什么新鲜的,将来你有了自己的孩子,随便你怎么看去。”
    阿丽公主直率的道:“正因如此才得多学学,看着娘娘是怎么养孩子的,我好有个准备,反正也快了。”
    林若秋见她淡蜜色的脸颊上沁出微微粉红,难以置信的道:“你……已经有了?”
    阿丽公主羞答答的点点头。
    林若秋黑沉着脸,这林从武下手够快的呀,两人还没成亲呢,他怎么……简直太罪恶了,欺负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亏得阿丽公主长在北狄,不知大周女子对名声多么看重,才会轻易着了林从武的道。
    林从武自然得该教训一番,不过眼下要紧的却是阿丽公主的事,她是头胎,不可能这样打掉孩子,那太伤身,既如此,婚事就不得不提前操办起来,不然挺着个肚子上礼堂,怕是会成为全京城的笑话。
    林若秋定一定神,急忙拉着阿丽公主的手道:“请的哪家大夫,可有细细验看?”
    若是个庸医看错了脉象闹出乌龙,或许也是有可能的,不然阿丽公主这孩子怀得未免太容易了些。
    阿丽摇头道:“我没请大夫。”
    林若秋诧道,“那你怎么知道怀孕?”
    “可是,我们已经拉过手了呀!”阿丽公主天真的道,“草原上伺候我的阿嬷说过,男人一旦牵过女人的手,就会怀上小宝宝的。”
    林若秋:……这阿嬷不会是从女德班出来的吧?
    不过见阿丽公主说得绘声绘色,她便看出此女有多么单纯。林若秋原以为草原上风气开化,那里的女子一定也非同寻常的豪迈,但现下看来,或许是她误解太深,阿丽公主对于男女之道的见解,比京城的闺秀还要浅薄许多。
    她只好耐心的同阿丽公主解释,简单的牵一下手是不会怀上孩子的,好容易才使得对方相信她的论据。林若秋才松口气,可随即阿丽却提出一个更高难度的问题,“那怎样才能怀上孩子?”
    林若秋老脸一红,这话该她做小姑子的来教么?貌似不太妥当。可林从武是个沉迷于练武的童男子,似乎也不懂得这些,至于王氏么……她比林若秋还皮薄面嫩,不可能给新媳妇传授这些的,像什么话?
    奈何阿丽公主一脸诚恳虚心求教,林若秋只得做一回传道解惑的圣人,她让红柳将枕畔藏着的几本春宫册子搜罗出来,继而郑重的交到阿丽怀中,嘱咐她回去细细揣摩,假以时日,定能无师自通。
    阿丽公主满心欢喜的揣着宝贝离去,脚步比起来时都轻快了不少。红柳瞅着她的背影,迟疑道:“娘娘把那些东西交给她,又不多做解释,这万一……”
    林若秋道:“那上头都是画,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真要是讲解起来才费劲呢,让阿丽公主自己去钻研才能避免尴尬,她又不是傻子。哪个女孩子都不是生来就懂得这些的,等她日后跟林从武成了婚,自然就豁然开朗了。
    林若秋原以为能消停几天,可谁知林从武却气冲冲的闯进宫来,将那几本小册子交还给她,且让她务必收好,别再让外人瞧见。
    林若秋诧道:“这是怎么了,谁招你惹你了?”她满腔好意,就算得不到一句感谢,也不必受一顿排挤吧?
    林从武脸红得像煮熟了的虾子,好半晌才吞吞吐吐地告诉她,阿丽公主以为那是某种武功秘籍,还拉着他陪练,他当然不可能去占一个女孩子的便宜,更别说人家还是远道而来的异族公主。
    林若秋用怀疑的眼睛看着他,阿丽公主怎会误会到这上头,合着她以为是玉女心经呐?
    不过林从武倒是个博学的,还以为他对此一窍不通,是她看错这位二哥了。
    说不定林从武自己就看过这些书,才能光明正大的不许别人看。
    林若秋好生将秘籍收起来,继而客客气气地将这位并不纯洁的二哥请出去,看来无须她多费唇舌,将来小侄子也是有指望的——这种事只要有一个人懂得就够了,毕竟知识可以通过x传播。
    她决定托人转告王氏这个婆婆,她可以安心了。
    第195章 抓周
    甘露殿中, 谢贵妃正着人清点库房,趁着天气晴朗,放久了的绸缎都须搬出去晒一晒,免得生霉,那些金银器皿日子久了褪了色,也须拿去给工匠炸一炸。
    明芳望着她手里那几只碧莹莹的镯子, 不禁眼热起来,且笑道:“咱们宫里的可都是好东西, 只瞧这些翡翠的水头,怕是皇后宫里都比不过呢。”
    谢贵妃不言不语,将东西递给她。
    明芳惊喜交加,“赏给奴婢的?”立刻便要回房锁进箱笼里——怎么说她也替主子办了这些年的事,得几件体面点的嫁妆并不为过吧?
    谢贵妃却冷声道:“糊涂, 自然是送去琼华殿里, 记得再添几匹锦绸。”
    明芳满腔欢喜顿时被冷水浇灭,讪讪道:“皇后那里怎会短东西使,娘娘也太……”
    随即她才想起来, 皇后又怀上孩子, 加之最近筹办二皇子楚珹的周岁礼,怎么着谢贵妃都须稍稍表示恭贺的。
    可当看到掌心中的物事,明芳难免依依不舍,“娘娘何必送这样好的东西?”
    照她看, 皇后娘娘是自家主子的死对头, 很不必如此客套, 再说了,皇后那肚子也不知怎么长的,隔三差五就添上一个,回回都将最好的东西送去,送得过来么?
    谢贵妃冷笑道:“有德妃比着,本宫怎么敢不送?”
    李思娘封妃之后,气焰也大不一样了,竟可说是皇后的马前卒,处处为她效力。加上李家富庶,李海统共就这么一个妹妹,自然要什么便给什么,若是谢贵妃送的东西尚不如德妃,宫里人更该议论纷纷——她再怎么与皇后交恶,也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何况还没正式交恶呢,总得顾着面子情。
    眼瞧着到手的鸭子飞了,明芳不敢埋怨自家主子,只得将怨气撒到皇后头上,“这皇后娘娘也真是,独占了陛下恩宠还不够,动不动倒立个名目敛财,明知道别人不得宠,还得巴巴的赶来奉承她不成?”
    谢贵妃剜她一眼。
    明芳知道自己失语戳着她痛脚,忙岔开话题道:“皇后怀孕了也是好事,这下娘娘总能光明正大举荐人才了吧?那人咱们也不能白养着。”
    她指了指静悄悄的西配殿。
    谢贵妃颦眉道:“她最近如何?”
    “好着呢,”明芳撇了撇嘴,“奴婢可不敢怠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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