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素道:“现在南下,顶多二十万。他国内必须留人。”魏国骑兵有良好的群众基础,但是,魏国正从马背民族向地面转化。他们筑城,就需要有守卫,魏主兄弟阋墙又打击异己,就需要有镇压、防范政敌的力量。即便能动员不少人,这些也不可能全投放到战场上。
    虽然派的人无法接触与军事相关的机密,但是后勤等等,以及近些年来的渗透观察,可以让程素素作出这样的判断。
    谢麟道:“足够兵分三路了。”
    程素素道:“这一仗不会小了。朝廷要抗得住他,调动的兵马只会比他多,不会比他少。可这样,各地怎么办?”
    以前以为人口多的时候,兵一定会多。这是错的。通常情况下,和平时期,人口繁衍,常备军的数量反而会有所下降。越是战乱时期,才越会多征兵。这也很好理解,有需要的时候必然会多。还是那句话,这个国家承平太久,百姓也不爱当兵,再加上吃个空饷什么的,虞朝的军队规模并不算庞大。
    即便是战争开始了数年之后的现在,两府有意识的增加兵役,也远没有达到“激增”的水平。
    一旦应付了北方的邻居,在其余各地的兵力就会陷入捉襟见肘的窘境。但是魏国是不能不打的,匪暂时不剿还出不了事,魏国一旦不管,大家一起玩完。
    谢麟微一沉吟:“还是想一想便是立时征发青壮服役,他们能不能成军吧。”不是穿个军装扛个枪就是能打仗的了,未经训练的青壮,上战场不知道是添乱还是帮忙了。
    最后,谢麟拍板:“咱们先预备下青壮吧,与连山、安喜等人讲,就地训练……艹!秋收!”
    能逼得谢麟说脏话,可见情势也是十分危急了。
    中路虽急,好歹是赶在了魏国兵临城下之前将粮食大部分收割完毕。刚刚收完庄稼的青壮们,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又被驱使着加固城墙,做好一切防御的准备。哪怕按正常来讲,秋收完之后就是大家安心躺倒休息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有怨言——命要紧。
    与此同时,程素素又收到了两条线上的情报——魏主已经动身,象征着身份的金帐在大队人马的拥簇之下往东南进发。
    程素素心中下微乱——这是奔东路去了吗?!
    旋即冷静了下来,颇为奇怪,居然不是进攻中路?这是要一雪前耻还是怎么的?
    到这个时候,程素素就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天赋”的重要了。军事上而言,三路都有这样的南下通道,但是哪一路更危险,枉她手里这么多情报,竟然不能断定哪路为主。不过既然金帐往东路而去,还是提醒一下大哥为好。
    程素素的书信才走,谢麟又接到了公函,朝廷增兵了。二十万敌军不是小数目,朝廷又临时征发,弄得民间颇有怨言。程素素不明白要一些没经训练的人过来是增加后勤负担还是来当炮灰的,第一批八百余人的壮丁已经到了。
    小青又回到了府里来——连山常驻兵营了。
    小青能来,程素素是举双手欢迎的,她现在忙得紧,有一个放心的帮手在身边,能省下许多的心力。她现在别的什么事都不管,一条一条地给尚在魏国的暗线们下指令。“司南”、“海东青”被魏主带走了,消息全无,一些原本经由他们获得的情报,如今只好由其他人暂时补上——信息便打了折扣,需要多多参详推导。
    小青此来,也有一个私心,程素素这里消息灵通,或许能够知道一些于连山有益的情况。
    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听到了小青心底的呼声,一个对连山来说不知道称不称得上好,却一定不算坏的消息传来了——魏主并没有东向,而是亲率大军再次打穿了西路,西路安抚使张孝知殉国。
    这下连程素素都目瞪口呆了:“不是去了东路吗?!!!”东路是程犀在统筹全局,虽然是坐镇后方,但是前方的守将守得很辛苦,也确实看到了金帐以及在金帐的激励下疯狂进攻的敌将。更重要的是,程犀上报,他确定见到了呼延英。以呼延英与魏主的关系,魏主在哪里,呼延英就应该是在哪里的。
    便是程素素这边,谢麟已经连续几天回来倒头就睡了,李巽所在之地同样经受了极大的压力。
    这两路里居然都没有魏主!
    “他究竟是想干什么?!”程素素恼火地问,口气非常不好,手上却没有停,径自将墙上的幕布拉开,露出底下的地图来。将针做旗杆的小蓝旗一杆一杆往地图上插。
    钉出魏军行进的路线之后,程素素脸色大变:“芳臣!”
    小青急匆匆地凑了上来:“怎么了?怎么了?大官人在前面。娘子你脸色好难看,你别吓我!怎么了?!”
    魏主打穿西路之后头也不回地直扑京师去了!
    第229章 扑朔迷离
    常年传递消息, 使得程素素对这个年代的通讯非常的熟悉。飞快地心算了一下消息传递的速度,继而估计了一下魏军的行军速度,程素素缓了下来,将手拍在了小青的肩上:“还好,小青姐,还好。”
    按照已知的速度来算,魏军还没有到扑到京师,当务之急是不管京城有没有防备,谢麟这里都要将消息送到。京师有齐王的话, 程素素认为他不会看不出来魏军的行军路线。
    程素素将新发现告诉谢麟,谢麟正在与赵骞紧张地开会。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定好的, 魏兵进犯的时候, 赵骞总是跟着谢绍呆在前线。这一次却没有人提到先送小公子回京了,京城也很危险呢。
    谢麟看到程素素来,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来:“你也得到消息了么?”
    “怎么?”程素素走过去, 看到谢麟桌上放着一张格式很熟悉的纸,当是京城来的公文。
    谢麟疲惫地说:“魏主并不在东路, 他奔京师去了。”
    猜测被证实了,程素素一颗心反而放回了肚里。知道了坏消息总比提心吊胆的强。如果坏事情已经发生, 那就考虑怎么应对吧, 程素素问道:“我想说的也是这个。如今怎么办?”
    谢麟是地方最高长官不假,对军事也是有着相当大的发言权的, 如果他强势一些, 完全可以左右军事行动。以往, 谢麟对将校们的相差安排是从来不插手的,这一次,他罕见的说:“必须回师勤王。”
    其实不用说,当然是京城最重要。如果被魏主攻下京师,那画面真是能美得让人吐血了。
    程素素知道他为什么疲惫:“要调多少兵马?京城有齐王,断不至于立时出事,若我们这里抽调的兵马多了,可就艰难了。”
    谢麟一字一顿,用力地说:“必须回师勤王。”他当然知道现在抽调出兵力去回援京师会造成多么大的压力,但是“政治正确”是必须做的,哪怕守将不愿意,谢麟都得摁着他的头让他同意,派回去的还不能是老弱病残。只是这样一来,就像程素素讲的,如今魏兵中路军还在猛攻,那谢麟这里的压力就会变得不是一般的大。
    两人说话的时候,无论是幕僚还是学生一齐沉默。他们都是有见识的人,听个开头就明白了结尾,甚至如赵骞这样的老狐狸,不用听开头都能想得到最合适的做法。
    待谢麟做了决定,赵骞低声道:“如今局势变了,芳臣要早做筹划了。”
    谢麟揉着眉心:“您的意思是?”
    赵骞扫了一眼室内,倒都是谢麟的亲信之人,不过他仍然没有将话说明白,只是建议:“缺的口子得填上,征发本地青壮吧。我虽不懂兵事,不过以过往经验来看,这一仗打下来,魏主在齐王手里还是要吃点小亏的。即便获胜,魏虏兵锋直指京师,也会造成震动,扩军就是必然了。宜做准备。”
    “这是必然的事情。”谢麟很奇怪,赵骞应该不会说废话的。
    赵骞果然加重了语气:“芳臣,是一地如此,还是北疆皆是如此呢?上表吧。”
    谢麟顿时明白了,赵骞不愧是曾经参与了无数国家大事的人,他说的是国家策略上的调整。无论是挑明了,还是无意识的渐变,因为魏主的突袭,扩军是必然的,地方上武装的扩充也是必然的。这个时候,也要搏一个大局。
    然而谢麟心中很疲惫,甚至有些挫败之感,应付了这几个人,谢麟要紧的是与属下会开会,将这个精神传达下去。然后“建议”守军,派兵驰援京师。离开前,谢麟将公文整个儿给程素素看了,程素素看了之后也涌起一阵无力感。下令让地方上勤王的是两府,但是又说主帅是齐王,京城里已经因为“政治”而干预军事了。
    “地方团练么?”程素素轻声重复着,“真是吉凶难料了。”
    赵骞没有随谢麟去见官员,听她这般讲,问道:“怎么是吉凶难料呢?”
    “只怕以后要尾大不掉了。”这是常识,中央一旦允许地方武装的存在,那么中央的威望就自然而然地要降低。即使很快地击退了魏国,或者魏国很快完蛋了,虞朝也不可遏制地走上下坡路了,断无回血续命的可能。悲观一点想,搞不好这辈子能看到一次改朝换代。
    赵骞道:“何至于此?团练又不是新鲜事,地方上办团练,免不得要士绅参与。”赵骞是很典型的士人,对于地方上地主参与团练,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对中央政权当然会有一定的影响,但是他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团练也确实不是什么新鲜事物,不过当中央能够控制一切的时候,团练的生存空间是很小的。一旦放给地方去办,难免会被地方上的士绅、宗族沾指。
    程素素只是摇头,最后说:“要我说,还是安抚使衙门来承办此事的好,你三百、我二百的凑人,彼此不熟,怎么能堪大用呢?且钱粮等等……”
    “就是人马钱粮!”赵骞果断地讲,“若是朝廷能控制得了这些,哪里还用得着士绅们逾越呢?如今各样都吃紧。再者,在本地团练,能不与地方士绅打交道么?避不开的。”
    “再吃紧也要咱们自己去做,放权下去,就是承认自己无能了,以后还怎么可能再收回来?要我说,也不要芳臣去上本的好,既是必然,两府会下文的,照办就是了。什么好点子么?”
    赵骞心下狐疑,也不争辩:“好。”
    总觉得有什么阴谋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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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谢麟回来的时候已经将“说服”守将、征调青壮等等事项办好了。回到家里,谢麟才露出真实情绪来——愤怒!
    他在卧房里不停的转圈,说出来的话连个标点都没有:“耻辱耻辱奇耻大辱我竟不能早些察觉魏主的阴谋竟不能有应对自幼人人说我聪慧及长事事无不在掌握竟然……”
    生生地让程素素生出一种在看机枪射手的错觉,竟然……笑了出来!
    谢麟停止了叨叨,猛地转身,不敢相信地:“你!”
    程素素索性弯下腰去笑了个痛快,红着脸站起身来道:“我竟不知道你会觉得挫败。”
    谢麟冷冷地:“我就是觉得了。”
    “咱们对着的是个疯子,跟疯子较真,你就输了。要说失败,这么些年,我在北边放了多少人,竟然到今天才知道他奔京师去了,失败的是我。”
    谢麟道:“那不一样,往先都是风闻,而后见到敌军,才烽火急报。今年能够提早秋收、巩固城防,已经很不错了。是西路无能!”
    “那你气的什么?”
    “我……无能……”
    如果他是一个纯正的儒士,那么他只要按照信念去做,做到问心无愧就好了。但是他不是,名利之心一点也不比别人少,甚至因为自幼立下要掌政事堂的心愿,反而比别人多些。若只有名利之心,豁出去不要脸了,只要将心思放到为自己捞好处上,也就过了。他又想做出一番事业来,一帆风顺久了,有事情不在掌握之中,这种感觉真的太糟糕了。
    程素素安慰道:“因为情况变了吧?”
    “是啊,百无一用是书生。”
    程素素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想什么呢?对手不一样了而已。以前要对付的是加官进爵,现在要对付的,是真正的军国大事。以前的对手是人,你之所有,足以应付一切敌手,现在的对手是一国,格局变了,可力量没有变,仅此而已。”
    谢麟本就是个聪明人,一时挫败令他生出感慨,一旦点明,他又变得很明白了:“不止是我。怪不得我心里对赵先生更认可一些。”赵骞毕竟是跟着谢老丞相多的人,格局天然就会高一些,相较之下,石、江二位,尤其是江先生,与谢麟关系更亲密,但是如今提供的思路很多时候就用不上。
    谢麟越想越明也越兴奋,到得最后开心地将程素素抱起来转圈圈:“就是这样!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明白之后就好办了,并不是要现在就设法去做丞相了,而是看明白了路,心里有了底就不会犹豫。
    程素素这时候才将与赵骞说的事情同谢麟讲了:“你看,是放给他们,还是?”
    谢麟道:“不放给他们,也还是要用到他们的。不过,有我在一日,就不容他们自作主张!”
    “那就自己管起来。”
    “这样果然就不能由我来讲的,我又亲自管这个,又上表,只怕挨参都是轻的。”这就等于是向两府明着要兵权了,他这个安抚使原就管得多,民政一把抓,军政也能说得上话,好歹军政不全在他手上,如今要是手上有了兵。谢麟要是在政事堂,一准儿先把这样的人给掐死了。
    “两府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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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府果然很快又下了一道命令,即令谢麟、程犀动员起当地的团练来。
    便在此时,赵骞又找上了谢麟。
    谢麟还道他是对团练的事情提出反对的意见,譬如建议放权下去之类。不想赵骞劈头一句话便问的是:“芳臣,若是京师有变,你有准备吗?”
    谢麟:……
    赵骞道:“京中有齐王,你们我都信他的本事,然而若有万一呢?即便击退了魏虏,只要魏国不灭,格局也都变了。芳臣,你有准备吗?”
    谢麟严肃了起来:“您的意思是?”
    “团练放在自己手里,也好。”
    谢麟正色道:“我只一心为朝廷效忠。”
    “这是自然,”赵骞很明白他们在谈什么,“一个手上有兵的安抚使,与一个名士安抚使,一个只会管民政的安抚使,份量是不一样的。”
    谢麟有些好奇地看向赵骞,赵骞坦然承认:“与娘子谈过,不过彼时人多眼杂,不好多讲。”
    谢麟道:“情势总不至于坏到那个地步。”
    “不至于立时坏到那个地步而已,当为子孙计。”
    “您说的是。”谢麟格外的礼貌。
    “奏本还是要写的,写写魏虏势大,各自为战不成气候。团练也要用到本地士绅,给他们授官就是。兵却不能是他们招募、先听他们再听朝廷的。”赵骞说的是“朝廷”潜台词却说的是“安抚使”。
    谢麟也毫不客气,亲自抓了这件事情。他手里握着土地、人口等等的簿册,亲自选派人手,移文各地征发青壮,而非放手给地方士绅去承办此事。
    此时秋收已过,正是农闲之时,征发虽苦,然大兵压境,百姓也没了叫苦的心思,受到征召的都老老实实地编队协助守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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