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有所指,“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但我仍然希望听到你叫我一声。”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脆弱,充满了希冀,带着些央求的样子,看着江瑟。
    女孩儿低垂着头,抿着嘴唇,他那双眼里的神彩渐渐暗淡,最后变得寂静,像一汪死水,再掀不起波澜的样子。
    他神情平静到近乎木然,许久之后笑了一声,那声音有些凄凉,有些叹息,还像是有些遗憾,又仿佛十分了然,早猜到这样的结局。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起身,看了远处一眼。
    江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远处裴奕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看着这一边坐着的两人,目不转睛。
    怒火中烧的冯中良拄着拐杖,冷冷的注视着江至远,气势不减当年,让江至远想起当初那个领着警察破门而入的老人。
    他有些欣慰有两个这样关心自己女儿的人,他坦然的看着裴奕,欣赏的打量他,问江瑟:
    “这就是裴奕?”
    她看到裴奕与爷爷一起出现的那一刻,那双眼睛都亮了起来,心底最后一丝关于绑架这事儿的阴霾随着这两个关心她的人出现而在慢慢被驱散,她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嗯。”
    “他对你好不好?”
    江至远看到她的表情,心情有些复杂,既为女儿开心,又有些酸楚,他已经知道裴奕的身份,知道裴家是个什么样的门第,也明白裴奕有多优秀。
    但他不管这些,他在意的,只是这个男人对不对他女儿好而已。
    江瑟有些意外他会问这句话,但隐约间又理解江至远问这话的意思。
    这种感觉有点儿陌生,她还不太能适应,但她还是道:
    “他对我很好,很喜欢我,在意我,怕我出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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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七十五章 报应
    “那我就放心了。”江至远牵了牵嘴角,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远处裴奕与冯中良已经往这边走近,他们身后的人也跟着过来,他站着没动,像是一只甘于等待被捉的困兽似的,失去了反抗的意志。
    其实他想过女儿兴许是不想认他的,毕竟他不是一个好的父亲,可是当真正确认她不认自己的时候,他仍感到绝望无比。
    当她连‘父亲’都不愿意叫他的时候,在外面、在牢里,活着或者死去,对他而言是没有任何分别的。
    “你如果想要冯南活着,你就去救她,跟冯中良说,她在原本的老位置。”他笑了笑,“如果不想救她,就忘了我说的话,你要好好的。”
    他看着江瑟,眼里有不舍、有欣慰,那眼神深沉,眼珠极黑,有一种浓浓的绝望抱成团,像片厚厚的云层,把原先他眼中的那丝希望屏蔽。
    冯中良与裴奕已经过来了,裴奕身后的人站到了江至远身侧,他束手就擒,裴奕脸色铁青,伸手来摸江瑟的脸,那手还是抖的,问她:
    “没事吧?”
    她把他吓坏了。
    江瑟摇了摇头,冯中良冷冷看着江至远:
    “你等着把牢底坐穿!”
    他并不在意,目光只看江瑟,有些可惜自己与女儿相处的时间是这样短暂,也可惜女儿长到这么大,他还没听到过她唤一次自己。
    当年他第一次坐牢时,她年纪还小,还不到说话的时候,如今她会说话了,却因为种种原因,而不愿意张嘴。
    可能这就是报应!
    “我以前是不相信报应一说的,现在却信。”他低头垂眸而笑,嘴角边露出淡淡的笑纹:
    “我在牢里,对我女儿可能是件好事。”
    他说到这里,下一刻又抬起了眼皮,挑了挑眉,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仍是无所畏惧:至于我坐不坐牢,不在于你们,得看我闺女的意思!”
    江至远话中的含义值得人深思,冯中良下意识的去看江瑟,他又道:
    “当年我输了。”他指的是当年绑架失败,被冯中良所擒,“如今我却赢你。”
    不管是‘冯南’还是江瑟,如今这是他的女儿,身上流的是他的骨血!
    他看着冯中良铁青的脸,笑了起来:“不管你认不认我,不管你叫不叫我一声,我依然是你的父亲。”
    说到这里,他又看裴奕,他笑的时候样貌与江瑟极像,眼角的皱褶带出风霜的痕迹,眼神有些狠:
    “小子,对她好一些!”
    他没有参加过江瑟的婚礼,遗憾的失去了牵她走向幸福的机会,却说出了与婚礼当日现场,跟冯中良一样的话语。
    冯中良愣了愣,两人曾因为同一个人而对立,恨不能对方去死,却又因为同一个人,而感受到相似的心境。
    江至远说完这话,也不再去看江瑟的脸,转头道:
    “我的女儿,可交给你了!”
    冯中良忍住心中的复杂感觉,看到裴奕着紧江瑟的样子,她躲在裴奕怀中,仗着裴奕拿她没法子,拿裴奕当成挡箭牌在使。
    “不听话!”冯中良恨恨的骂了一句,这一路得知她跟江至远见面的时候,冯中良急得差点儿心脏病都要发作了,这丫头实在是太过任性。
    小时都没这么不听话过,反倒长大了倒像是有叛逆期,他手里的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杵:
    “都是阿奕给惯的!”
    “爷爷,您不要再责备她。”
    裴奕先前也担忧,但看到她没事儿就放心了,他哪里舍得让江瑟受冯中良责备,连忙出声护着,冯中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沉着脸道:
    “你再这样惯着,以后更无法无天的。”
    冯中良话是这么说,但听到裴奕对江瑟的维护,依旧松了很大一口气。
    他率先责备江瑟,就是怕裴奕心中怒火翻腾,如今他这样一骂,看裴奕维护的样子,估计两人私下也没有大的问题。
    解决了这桩事情,他还急着要问冯南的下落在哪里,冯南不能出事,她一出事,纸包不住火,哪怕冯家捂得再紧,难免也会漏出一些小道消息,牵扯到江至远,可能会给江瑟带来一些麻烦的。
    “走吧。”他敲了敲拐杖,示意身边的人带着江至远先离开,站在江至远身旁的人推了他一下,他却没动,只是看着远处。
    江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视线所在的方向,是天空中正缓缓上山的缆车,透明的玻璃里,隐约可以看到坐在里面的欢喜的旅人,应该是一家三口,一个小孩子被大人护在怀中,手指着远处,其乐融融的样子。
    她目光闪了闪,心中像是被人击打了一拳。
    冯中良看江至远站着没动,不由有些恼火,厉声道:
    “你还想耍什么花样?”
    他深深的看了江瑟一眼,可能这是两父女此生之中第一次交谈、上山、看日出,兴许将来他都不一定能再看到江瑟,他只是想再多看几眼,以便能熬过接下来的牢中的光景而已。
    江至远被人推着带上了车,他还在回头看江瑟与裴奕相依偎的情景。
    车门关上之前,他仍在看着江瑟所在的方向,冯中良站在外面静静看他,许久之后没有忍住,问了一句:
    “瑟瑟打电话来的时候,你应该知道你的号码暴露了,为什么不关机?”冯家根据他的电话号码,查到他所在的位置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他是个聪明人,他应该知道这个时候,唯有关机才能保全他自己,但他不止没关,反倒任由冯家的人一直打他电话,直到确定他所在的具体位置。
    三个多小时前,江至远才把这手机扔掉。
    依他谨慎的性格,他不应该犯如此低级的错误的,如果他不暴露行踪,这一次大家要想找到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冯中良对此实在是很好奇,他做了万全的准备,却因为这样的失误而落网,等待他的,可能是法律的严惩。
    “我的女儿要打电话来约我见面,我为什么要关机?”
    他笑了笑,被抓之后十分平静,一如二十多年前,没有歇斯底里的不甘与挣扎,平和得不像是一个心狠手辣的绑匪。
    冯中良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冯家雇佣来的人将车门关拢,挡住了外面的光线,也挡住了他看江瑟的目光,车子驶离下山,把他与江瑟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远,最终彻底断开,再也没有关联。
    他心底像是破了个大洞,什么欢喜、疼痛都感知不到了,他眼睛中的留恋、不舍,最终变为麻木、平静如两潭死水。
    山顶之上,江至远已经走了,裴奕还有些余悸:
    “怕不怕?”
    那些开始因为她不听话而生出的焦虑、恐惧,在此时化为心疼,先前冯中良责备她几句已经让他不舍得,这会儿他自然更不会再去出口斥责江瑟。
    他与她十指相扣,握得极紧,以此来安抚自己心中的后怕情绪。
    “开始是有些怕的。”
    江瑟知道裴奕心底的担忧,哪怕是被他抓得有些疼,却并没有抽回手,反倒也用力反握着他,跟他在山顶散步、看周围的风景:
    “可是渐渐的就不怕了。”这一次与江至远见面的情景,让她确认了童年时期的那些梦魇只是来源于她内心的恐惧,“他没那么可怕,我怕的,一直以来都是被人放弃。”
    怕她在冯家,是可有可无的人,怕父母、亲人、朋友心里对她的死活并没有那么在意,怕被父母放弃,怕亲情在冯家这样的地方薄如纸而已。
    “当我想到,我来的时候,你还在担心着我,怕我出事,求我别见他,要哭出声的时候,我就没那么害怕了。”
    因为她知道他就在自己后面,他会尽全力赶来的,她知道这一次裴奕、爷爷都不会放弃她,心底一踏实,面对江至远的时候,就觉得他也没那么吓人。
    裴奕握着她手掌放在唇边,轻轻的亲吻:
    “我一直跟在江瑟后面。”
    他赶到之后,江瑟在他眼皮子底下了,他才松了口气,知道她的心,没有打扰她与江至远的见面,怕她留下心结。
    他知道她‘占有’了‘江瑟’的身体,在面对江至远的时候,她应该是有一种复杂的心理,这种结还需要她自己去解,他不能代替。
    哪怕他恨不能事事都替她解决了,哪怕他想把她捧在掌心,含在嘴里宠着、疼着、爱着,不让她承担风雨。
    青梅竹马的长大,多年的相伴,双方之间知根知底、心意相通的感情总是这样,不需要多余的眼神,不需要赘述的解释,他理解她、她也明白裴奕想说的意思。
    “阿奕,谢谢你。”她头一偏,靠在裴奕肩头,脸颊还在他肩上蹭了蹭,主动承诺:
    “以后我会多听你的话,不会再这样让你担心。”
    她说到这里,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江,”她刚一张口,便抿了抿唇,换了个称呼:
    “他提到了冯南的下落,我应该跟爷爷说一声。”
    裴奕目光闪了闪,拉开外套,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嘴唇贴着她发丝,轻声的呢喃:
    “瑟瑟,这个人她不属于这里。”
    他话里的意思,江瑟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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