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昀颇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个对他频频抛媚眼儿,卖弄风情的女人。
    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美丽的女人,可惜徒有其表,骨子里头漏出来的,却是粗俗。更何况,他爱妇人,却不爱水性杨花的妇人。这女人,不合他的心意。
    于是笑道:“我不是崔家人,只是不必对我示弱求救,我是不会对你心软的。你害死了我的救命恩人,你早就该死了。”说着将手中的腰带打了个死结,起身拍拍手,听得屋里头的女人愈发叫得凄惨,不禁也心生出焦虑来,立在门前头,不断往外头张望。
    赵新林很快地找来了接生的稳婆,又把守在家中的叶不忘也叫了来。听得是早产,稳婆忙问:“如今几个月了?”
    赵新林急道:“七个多月了。”
    稳婆便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来:“莫要担心,常言说七活八不活,不怕。”
    叶不忘也在一侧接腔道:“就是这么个说法。再者崔家大嫂养得好,又每日里常在院里行走,身子骨也健壮,必定会逢凶化吉,母子平安的。”
    几人絮絮叨叨的说着,脚下却是不停歇,很快便到了崔家。
    这厢潘小桃自己个儿躺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两只手死死揪住了床单子,几乎要把床单子给抓破了。
    稳婆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的,不急不缓地安排了赵新林去灶间烧水,自己撸起袖子,就往卧房里头去了。
    赵新林立在灶间,听得上房里头潘小桃凄厉的叫喊声接连不断地传来,手直打哆嗦,拿着打火石怎的也引燃不了稻草。被叶不忘一把推开了去,夺过打火石,很快烧起了火。灶眼儿里火苗烧得旺,很快水便开了。
    叶不忘舀了一盆子热水,递给赵新林道:“你可小心着点,洒了热水,烫了你不要紧,崔家大嫂可是着急着用呢!”
    赵新林面上紧绷,冷汗直落,接过水扯出一抹笑,看得叶不忘直打寒战,笑话他:“你可别笑了,那脸皮子绷得死紧,瞧着皮笑肉不笑的,甚是可怖。”
    姜昀本坐在敞厅里看着柳如眉,可到了后半夜,便挺不住了,连推带拖的把柳如眉带到了灶间,对赵新林道:“我要去睡,这女人你瞧着办吧!”
    赵新林瞧着柳如眉便会想起不该死去的崔长生,又听潘小桃在屋里头短一声长一声地叫疼,想到这孩子本不该七个月就出生,便是这女人害的,也不知以后可能养得好,会不会落下不足之症来。怒上心头,手里头本就拿着拨火的火钳,没控制住,朝着柳如眉的腿上便是一下。
    这火钳是铁打的,打在腿上本就疼,更遑论那火钳还被火苗烧得滚烫,柳如眉登时大叫起来。
    叶不忘正忙着舀水,听得这凄惨一叫,吓得差点把盆儿给扔了,皱眉道:“要打拉出去打,堵上嘴最好,里头那个就叫得我心里直发颤,再添上这个,等明个睡觉我就该做恶梦了。”
    赵新林便扔了火钳,拉扯着柳如眉,将她拽进了灶间,又寻了麻绳,将她五花大绑后,塞住了嘴,扔在了地上。
    潘小桃生了一个晚上,等着翌日凌晨时分,终于生出了一个女儿来。因着不足月,哭声倒似猫儿一般,被稳婆用热水洗了身子,拿小褥子包了起来。
    赵新林听见里头生了,顿时兴高采烈起来,手舞足蹈地要去给长生爹报喜信儿。没留神,上石阶的时候摔了一跤。
    叶不忘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赵新林也不恼,捂着膝盖一瘸一拐进了里屋。这才发现了躺在地上,额头上还起着一个大包的长生爹。立时慌了神儿,趴在门框上大叫着叶不忘的名字。
    长生爹身子骨本就不是很健壮,因着长生的事儿,激怒攻心,悲痛不绝,如今又在地上躺了一夜,人虽是醒了,可躺在那里却是下不得床来。听得潘小桃生了个女儿,虽是不足月,但却是健健康康齐齐整整的,不由得心里大慰,忍不住就淌起了泪来。
    赵新林见他喜极而泣,又是欢喜,又是心酸,想要说上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叹了一句:“都会好起来的。”
    潘小桃下奶很快,如今头上绑着红布条,躺在床上,正抱着女儿吃奶。看着女儿小小的脸蛋,小小的手掌,小小的脚丫,又是喜欢,又是愤恨。那该死的女人,这次绝不能放了她去。
    可赵新林看她看得紧,不许她下床,更不许她出屋子。她晓得他是一番好意,怕她落了病根子。可她实在等不得,夜长梦多,上次若是她快刀斩乱麻,一刀杀了那贼妇,此时此刻,她又怎么成了寡妇,怀里的孩子,好端端的,又怎能成了遗腹子?
    于是等着夜深人静,大家都睡了,潘小桃就去了灶间,打开橱柜拿出一包老鼠药,倒进碗里,注水进去,拿了根筷子把药粉搅拌融化,便端着碗往地窖里头去了。
    只是走到了后院,却寻不到地窖的入口了。潘小桃端着碗举着灯,在那里寻了半晌不曾找到,抿着唇立了片刻,转过身便去敲响了赵新林的屋门。
    赵新林很快开了门,见是潘小桃,不禁怒道:“你怎的下床了。”又见她只披了单薄小袄,更是怒上眉梢:“你闹什么?你可是刚生产完,你就不怕落了病根?”
    潘小桃晓得他是好心,任凭他骂完,然后问道:“地窖呢?你不是说把那女人关进地窖了?”
    赵新林瞧见潘小桃手里的碗,便知那碗里的水定不是一般的水,叹了口气,上前接了那碗,泼在墙角后,又把碗扔在地上摔碎,转过身接过灯,道:“去洗了手,赶紧进屋里去。”见潘小桃要说话,便续道:“进了屋就告诉你。”
    潘小桃拧了拧眉,心道这厮莫非放了那女人?又直觉他不会这般做。于是顺从地去洗了手,进了里屋,坐在铺了厚厚垫子的凳子上,淡声道:“你可以说了吧!”
    赵新林吹熄了蜡烛,然后平淡道:“地窖被我拿土填了。”
    潘小桃一怔:“那女人呢?”
    赵新林眉眼安静,轻声说道:“她在地窖里。”
    屋里一瞬间很是安静,潘小桃忽的一笑:“你把她活埋了?”
    赵新林叹了口气,垂眼望了望地面,随后看向潘小桃:“我同崔大叔商量过了,等着你出了月子,便带着你和我一起离开王家庄。我有个布庄,正缺了一个掌柜,崔大叔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好,那赌场看场子不时便要熬上一夜,他也熬不住,总归也不是个好营生。如今长生没了,也不用总拴在这里。”
    潘小桃转过眼环视着屋子,这里头的家具还都新着,那炕头,也还是新婚时候,才垒砌的,可惜长生哥哥……潘小桃猛地闭上眼睛,将泪水憋了回去,缓了缓心绪,才转过脸睁开眼,对着赵新林笑道:“行,这王家庄,我也不愿意呆了。”
    赵新林毕竟是个大男人,不会灶间的事儿,那潘小桃又毕竟是个妇人,再者,长生爹那里也需要人伺候。于是赵新林给了隔壁王大娘一笔银子,叫她好生安排了崔家的一日三餐。而他自己,不断出去打听潘晓的消息,却是甚也打听不到。
    小云花知道潘小桃要走的消息,很是不舍,每日里都要来絮絮叨叨劝潘小桃不要走。
    潘小桃笑道:“你若舍不得我,便和我一同走了便是。”
    小云花腼腆一笑:“那可不成,我还有娘亲呢!”说着挤眉弄眼地笑:“小桃姐姐,隔壁的婆婆好似疯了呢!”
    周氏疯了?
    潘小桃一呆,随后淡淡笑了笑:“不过是报应罢了!”
    小云花点点头:“我娘也说是报应呢!你不晓得,我娘很是喜欢之前他家娶的那个小妾呢,是个好人,可惜命太短,竟被她们生生给逼死了。听我娘说,官衙能找到他们家,竟是他们家生了孩子的那个小妾去报的官呢!”
    听得小云花提起官府,潘小桃才想起了一件事来,她老早就想到了,可是每日里侍弄孩子,总是频频忘记,赶紧对小云花道:“你去院子里看看,瞧见赵大哥在,便把他叫进来。”
    赵新林正在与人商洽卖房子的事儿,听得小云花叫他,便对那人道:“便是这个数目,你且想想看,若是不成,便罢了!”又道:“我有些事儿,先失陪了。”
    出了屋门,知道是潘小桃寻他,便跟着小云花去了里屋,问道:“你叫我?”
    潘小桃道:“那王如春被抓去了牢里,你可去打听,官老爷如何判的?”
    “杀人偿命,自是要问斩的。”赵新林道:“你放心,我听说那樊家来了人去官府里告,不怕他能逃脱了去。”
    潘小桃却摇了摇头:“他这人在外头还是很有些关系的,那樊氏娘家也不是好东西,嫁出去的女儿死活便不管了,如今去告,我只怕暗地里得了些银子,撒手不管都是轻的,只怕还要翻供。”
    赵新林听了点点头:“你说的倒也不错,听说那坐堂的官老爷很是贪财好色,若是王如春能狠下心来使银子,只怕还真能生出些龌龊来。”说着转过身就要走:“我去打听打听,再不能叫那人逃脱了去。”
    ☆、第048章
    赵新林这一去,便去了大半个下午。傍晚时分归家来,却是满面隐怒,两只眼红通通带着血丝,一进家门,便径直去了潘小桃的卧房,立在门前嘶哑着嗓子喊道:“小桃。”
    潘小桃本就等着赵新林回来报信给她,忙道:“赵大哥请进。”
    赵新林掀开帘子进了屋里,潘小桃请他坐下,问道:“可打听到了消息?”
    赵新林点点头,憋了一肚子的气在腹中翻了几番,怒道:“说是那厮在狱中得了急症,已是死了。”
    潘小桃立时沉了脸,抿着嘴不说话,只气得胸前起起伏伏不停歇,半晌才怒道:“就这么巧?里头定是有鬼。”
    赵新林一拳砸在桌子上,“哐当”一声,吓得正在睡觉的婴孩立时啼哭起来。
    潘小桃忙走过去抱起孩子轻声哄着,待孩子又慢慢熟睡,才低声气愤道:“这次叫那厮逃了去,天大地大,又要哪里去寻他的踪迹。长生哥哥的仇也报不得,以后便是睡觉,也睡不安稳。”
    赵新林铁青着脸,只绷着唇不说话,默了片刻,恨声道:“天涯海角,我便大把银子洒了出去,专门寻了人去找他,就不信寻不到他的人来。”说完起身往外走去。
    因着王如春疑似走脱,为了防着他杀了回马枪,来崔家报复,赵新林便去了县城,请了几个人高马大,又会武艺的汉子住进了崔家,夜里轮班守夜,待这房产家私卖了出去,便要带了长生爹,潘小桃还有孩子,一同离了这王家庄。
    过了两日,赵新林拿着一包银子去了长生爹的屋子里,说是卖房得来的钱,又告知长生爹,既是这里的事情都处理妥当,不如翌日便动身,早早离了这王家庄,心里也干净些。
    长生爹忧心潘小桃,道:“只是小桃那里还没出月子,这般上路,怕坏了她的身子。”
    赵新林道:“不怕,我把车厢铺了厚厚的羊毛毡,再放上几床被褥,又宽绰,又舒适,两侧的窗子我也叫人封死,又安上了车门,装了厚布车帘子,不怕受风。”叹了口气续道:“这几日我的眼皮子总是在跳,那王如春又好似泥牛入水,寻不到半点踪迹,我寻思着,早走早安生,留在这里,夜里头我都睡不好觉。”
    长生爹沉吟半晌,问道:“那小桃同意吗?”
    赵新林道:“和小桃说过的,她也不愿意继续留在王家庄。”
    于是就定下,翌日便出发离开。只是半夜时分,忽的门外有人“咚咚”地敲门。潘小桃本就被孩子吵醒,正在喂奶,听了这敲门声又急又响,不觉心跳加速,纤眉蹙起,警惕地望向了屋门处。
    很快,院子里便传来了开门的声响,然后是脚步声,接着,便听到了赵新林在问:“是哪个?”
    潘小桃竖起耳朵仔细听,除却几声浅不可闻的风声,甚也听不清楚,只是那大门却被打开了,寂静的深夜,“嘎吱”的声音显得十分尖锐刺耳。
    既是开了门,想来是认识的,会是哪个?若是有事,怎的这般时辰才来敲门。潘小桃一肚子疑惑,垂下眼见得怀里的孩子已经睡着,便轻轻放在床上,拿了小被褥盖上,自己下床穿鞋,去了窗子那里。
    因着不曾出月子,潘小桃也不敢开窗,怕受了寒风,落了头疼病。便拔下头上的簪子,将窗子上的厚纸戳出了一个小洞来,弯着腰眯着眼,朝外头看去。
    却是黑乎乎一片,甚也看不清楚。潘小桃拧着眉直起身,将耳朵又贴在窗子上,只听得细细碎碎的喃喃之语,压根就听不清楚外头在说甚。
    正是着急忧心,忽听院子里脚步声渐次响起,仔细一听,却是朝正屋里走来。如此一来,潘小桃就更疑惑了。
    不一会儿,屋门就被敲响,门外响起赵新林的声音:“小桃,你可醒着?”
    隔了一道门,潘小桃回道:“醒着呢!赵大哥,外头是哪个来了?”
    门外默了片刻,才听得赵新林回道:“是潘晓回来了。”顿了顿,又道:“还带回了一样东西。”
    听得是潘晓,潘小桃虽是不待见他,可也怜悯他上辈子不修好,这辈子竟是摊上了这样的娘。听赵新林说,他把柳如眉带去地窖,拿了尖刀逼问她,才从她嘴里头得知,那潘晓竟是又被她给卖了。
    一手按在门板上,潘小桃淡淡道:“回来便好,夜深了,你打发他赶紧睡去吧。明个儿就要赶路,睡好了路上不难受。”
    赵新林道:“你且把门儿开开,那东西……”眼神嫌恶地瞥了眼潘晓手里头的布袋子,道:“你看了就知道了。”
    听得这赵新林说话吞吞吐吐,潘小桃也起了疑心,就打开了门,一眼便瞅见赵新林面上泛着古怪,身后的潘晓倒是满面冷冽,这么放眼瞧去,倒好似变了个人一般,周身上下散发着冷漠,清冷。
    潘小桃迟疑地退了两步,让开了门。赵新林并没有进去,只立在门处道:“这东西污秽,就立在门口,叫你看你一眼就得了。”说着转脸示意潘晓:“你不是非要给你姐看吗?打开吧!”
    潘晓点点头,蹲下身子,将手里的布兜子放在了地上。
    堂屋里并没有点灯,只有卧房里燃着一根蜡烛,昏黄的光星星点点落在了门外的地面上,潘小桃眯着眼瞅见潘晓手里那布兜子,深一块儿,浅一块儿的,圆滚滚的,倒好似装着西瓜在里头。
    却见潘晓慢慢解开了布兜上的结子,将布展开后,赫然是一颗人头。血淋淋的,瞪着两只圆溜溜的眼,就那般骤然出现在潘小桃的视线里,吓得她惊叫一声,又忙捂着嘴后退了几步。
    潘晓迅速把布兜又绑了起来,便听对门儿屋里头长生爹大声喊道:“是小桃在喊吗?怎么了?”
    潘小桃忙回道:“没事,犄角旮旯里头忽的窜出了一只老鼠来,吓了我一跳。”
    长生爹躺在床上便笑了:“别怕!”他喊道:“明个儿咱们就该走了,等着去了新地界儿,抓只猫儿养在家里,管保半只老鼠也不会有的。”
    潘小桃回道:“好嘞,夜深了,爹赶紧睡吧!”
    长生爹道:“好,你也赶紧睡,别熬眼儿,再累坏了身子。”
    门里门外的三个人,听得长生爹的屋里头终于没了动静,潘晓才低声道:“不是故意要吓坏姐姐的,这是王如春的人头,拿回来祭拜长生哥哥。”
    潘小桃瞬时睁大了眼,王如春!视线往那布兜上瞟了瞟,潘小桃道:“你把它解开,方才没看清楚,我要再看看,可当真是那该死的王如春。”
    潘晓抬头看了看潘小桃,见她果然不害怕,还往前走了几步,立在门槛处,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对于这个姐姐,潘晓自打懂了事儿后,便存了亲近的念头。可惜他来了崔家,不但不曾和他这姐姐处出感情来,反而带来了一股子霉运,引来了他那没人性的娘,又害得长生哥哥丢了性命。
    一想到这,潘晓心里就极是内疚。伸手又解开了那布兜,棉布展开,又是血淋淋的一颗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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