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身边有人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摆,将周君的神思拉了回去。他转头一看,竟然是林绵。林绵皱眉,有些气苦地翘着唇。她一双眼睛亮亮的,脸颊有些红,但不像羞的,更像气的。她问:“你认识他吗?”周君下意识感觉她在问雍晋,可他装傻:“谁?”
    林绵看向不远处的男女,雍晋像是感受到她的视线,突然抬眼一看。目光落到她和周君身上,便瞬间冷了下来,像夹了冰雪一样冷厉,让她非常有压力。她情不自禁地贴近了周君一些,试图让周君挡住自己。她小声地同周君说:“虽然很失礼,但你能帮帮我吗?”
    周君当然也感受到雍晋那股子明显的,毫不掩盖的压迫力,他微微将身子一侧,把林绵挡住了。下一刻,他抬手牵住林绵拉着自己衣角的手,垂首落吻。他没有亲在林绵的手背上,而是亲在自己的大拇指。林绵有些傻地看着他,嘴唇微张。
    周君微笑道:“帮你可以,先和我跳个舞吧。”林绵闭上嘴,用力点头。他们俩一同进入舞池,随着音乐旋转。虽然是周君先提的邀舞,但他在走神,林绵能感觉的到。频频出错的舞步,令周君有些苦恼地抿住唇,歉意地冲林绵笑了笑。
    林绵有些好奇地问:“你不问我想你帮我什么吗?”周君看着这娇小的姑娘:“总不会是难办的事。”林绵故意道:“如果很难办呢?”周君略微思索便道:“那当然是求饶啦,请小姐你原谅我的无用。”林绵被逗得一笑:“我还以为你会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呢。”
    林绵在周君怀里转了个圈,又扶住了周君的肩头,一股奇怪的倾诉欲油然而生,许是因为环境,又或者觉得面前这位是不相熟的好人,她说:“其实你已经帮了我了。”周君讶异地嗯了一声,怀里的姑娘有些难受道:“我今天来相亲的,说实话我很满意他。但他……好像不太喜欢我,他喜欢他身边的那位小姐。”
    林绵把话说完了,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她又笑眼弯弯地抬起脸看周君,有些狡黠地问:“你认识他吧,他是你朋友吗?”周君往前迈了一步,女子柔软的腰肢被他握在手里,旋转着,布料凉丝丝地在他手指处颤动。他不答,林绵却自顾自地猜测着。
    她说:“我觉得你们是认识的,他追着你出去了,就刚刚。”周君垂眸看她,优雅地笑着,眼里有着放纵,好似叫她继续去猜,猜猜他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小提琴拉出的乐声激昂拔高,周围已经加入不少跳舞的男女,鞋跟敲在地板上,节奏激烈。
    姑娘有些累了,她的脸颊渡了层层红晕,说话也断断续续。她大胆猜测:“你们关系不好吗,他刚刚眼神很可怕。”周君拉着她的手,让她就地旋了一圈。林绵跳舞前喝了几杯酒,是被气的,只能喝点压压火。如今跳舞动作非但没将酒精挥发,还在体内作祟,她晕乎乎地,险些对周君投怀送抱。
    这位周先生很正人君子地扶住了她的肩膀,牢牢将她架在了半臂之外,没让她的身体完全贴上自己。林绵慌张地想要站稳自己的身体,周君始终扶着她,助着她。眼见她越发羞了,才开口道:“对了一半,错了一半。”
    林绵有些晃神,她觉得灯光同被打碎了似的,散落在四处,照的她有些发晕。她摇了摇头,也不知怎么地,她问道:“你们是朋友,但那位小姐却同你说话,你喜欢她?”周君仍旧笑着,那双灰蓝的瞳眸很深,让她愈发醉了。周君仍道:“对了一半,错了一半。”
    这是什么意思,她竟然有些不明白了,求知欲充斥她的双眼,她像位交换秘密不成功的小姑娘,有些愤愤不平道:“我都和你说了我的,你却不肯和我说你的。”这其实是没有道理的,毕竟周君没有答应过任何交换的条件。可他是绅士,怎么会让女士失望呢。
    然而周君又不是正直的绅士,他有些坏,又有些疯狂地搂住了林绵。他的舞步突然加快起来,搂着林绵在舞池地不断旋转。他的舞技又回来了,不再是刚刚那样乱七八糟的,如今他们一男一女,足够地吸人眼球。女士的裙摆绽出了一朵朵浪潮,她同莬丝花一样攀附在那英俊的绅士身上。看起来十足登对,很是相配。
    雪莉陈心情有些复杂地看着舞池中心,她下意识摸了摸耳垂,却听到身旁传来细碎的破裂声。循声望去,她吃惊地发现雍晋捏碎了手中酒杯,不知是血还是酒液渗透了他的指缝,往下滴。他没戴手套,如今碎玻璃尽数扎入手心。雪莉惊呼着要去掰雍晋的手,却被甩开了。
    雍晋面无表情地将手帕捂进手心,他转头同雪莉陈道:“今晚辛苦你了,你母亲的事,我会让人去办的。”雪莉抖着下唇,她有心说她不是为了那事,却只看到这男人毫不留情的背影。
    舞池里的林绵也瞪大双眼,她浑身醉意都如潮水般褪去,现下只有冰凉。因为在跳得最激烈时,周君紧紧地搂住她,在她耳边说:“我和雍晋关系不好,他不是我朋友,是我情人。”
    第53章
    林绵五官小巧,皮肤白皙。如今一对眼睁得太大,水光盈盈的,好像随时都要跑出两颗泪来。周君叹了口气,寻思自己是不是太过份了,要不然再轻巧接上一句,只是在骗她好了。虽然是这么想的,心里却不太愿意。矛盾挣扎间,脸上便透露出为难的神色来。
    这神情惊醒了震惊中的林绵,虽然还未消化得来的消息,可她下意识便摇了摇头:“没、没关系的,我只是,太吃惊了。我我在香港的时候,也有你们这样的朋友。”她害怕她的态度伤害周君,因此急急忙忙解释着,却不曾想下一刻,周君哈哈大笑,几乎要笑出泪来,舞也跳不下去了。
    周君松开她,转而牵着她的手,将她拉出了舞池。林绵提着自己的裙摆,快步赶上有些亢奋的周君。她被拉到长长的餐桌旁,周君的手指在诸多餐点中掠过,最后执起一块奶油点心,抵了给她。这时她的手已经被松开了,见周君要递点心给她,连忙将双手合拢,去接了。
    周君端着酒杯喝了一口,再望她这番动作,说不出是何表情。倒是有点可惜的意味,至于可惜什么,林绵自然是想不通的。这时周君伸出修长食指,抵在他那刚咽过酒,红润的双唇边,他朝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这是拜托你保密的谢礼。”林绵咽下嘴里的糕点,咕咚一声有点响。
    她点点头,又突然摇头。有些想不通又或者后知后觉地想起:“你们是……那样的关系,他来相亲,所以你刚刚是故意的吗?”至于故意什么,林绵就不敢多加揣测了,只是心里有些叹息自己今晚艳遇几番,皆是毫无缘分。
    周君觉得林绵实在有趣极了,他原本以为他会被扇上一耳光,又或者被踹上一脚。毕竟他所作所为足够混账,却没曾想林绵是这样的一个回应。说到底不管是雍晋亦或是周君,都是今晚第一次相识。要说为他们有太大的情绪起伏,林绵也做不到。心里确实是有可惜的,但如果他们是这种关系,她何必硬是搅合在里面。
    这么一想,林绵倒也舒心不少。周君见她脸色转好,便开口道:“我得走了,下次再见吧,林小姐。”林绵下意识将人喊住了,周君脚步一顿,疑问地看着她。林绵把手里的点心抬起来晃晃,笑道:“看在点心很好吃的份上,我再和你说一件事,雍先生他……”不曾想周君却摇头,让她不要说了。
    林绵有些急:“可是……”却见周君神情变了,他这时倒又股气定神闲,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气了。他冲林绵摇摇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林绵不信,于是她问:“我想说什么。”她只觉得周君笑得有些可恶了,果不其然,周君说:“你想告诉我他是怎么拒绝你的,也想告诉我他根本没有相亲的心,所以要我别误会他是吗?”
    林绵:“……”不知为何总有一股很不开心的感觉,但不能否认,她确实是想说这些。周君朝她摆手,转身离开,姿态潇洒。
    周君从会馆里出来,便被冻得一颤。他哆嗦地抱住自己搓了搓手臂,他今日没有开车来,本是以为自己会喝不少酒,现下倒算清醒。他朝街道上走了几步,脚步却渐渐缓慢。他看到不远处,穿着大衣的男人倚在车旁,手里夹着雪茄,面色冷峻,好似等人。
    他的眼神同周君对上了,两人对视一会,还是周君率先移开视线。他目不斜视地往街上走,等黄包车。那是一段极安静的时光,隐约传来的宴席喧闹被隔在了那说不清的气氛外。黄包车来了,周君上了车,他又看向那辆车,那个人。雍晋却将雪茄丢掷在地,踩熄了。他也上了车,周君只来得及看到一个背影。
    不知怎么地,又或者是被冬日里的风吹恍惚了心神,街边的灯噼啪一声,烧坏了,光影渐渐暗了下去,只剩那车里的烟火隐隐约约一点,黄包车的师傅问去哪,周君把手往口袋里伸,他拿了张纸币塞到师傅手里,却不让他拉车,只让他停靠在此处。
    街上两辆车都没有走,此时意外地安静,没有多的行人,也没有多的车。长长的马路就像一条漆黑的河,停泊着一黄一黑的船。他没有动,而雍晋也意外的没有走。明明是昏黑的视野,他却感受到雍晋将手伸出了窗外。那唯一的明亮点伸了出来,也许是弹一弹烟灰,却让周君抚着车把手,他的脚已经伸了出去,快要踏在地面上了。
    他投降了,他想走过去,想质问想嘲笑,也想见面想拥抱。而就在这将醒未醒的夜里,那动摇情愫时刻,会馆的门被推开了,有几位男女走了出来,年轻的笑闹声传得很远,同被打破了某种局面一般,周君将脚缩回了车上,他嘴唇用力地抿住,脸色懊恼。
    有位女士惊讶地说怎么这么黑,灯呢。因此坏掉的街灯由另一盏更明亮的灯代替了,同灯一起出现的,是刚刚在里面偶遇的雪莉陈。雪莉陈面带忧郁地从里面出来,可她的双眼被那盏新灯一起点亮了,因为她看到了那停靠在街边的车。她重新笑了起来,她踩着高跟,踏着轻响,小步跑了过去。
    周君坐在车里,一切看得那么清楚,他将烟盒从西装里掏了出来,含了一根后就将铁盒捏在手里,那小物件承受了主人极重的力道,发出细小的金属声。他目光错也不错地注视着雪莉弯腰敲窗,看着她脸上有少女般的微笑和恋慕,看着她同里面的人说了几句话后,她就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黄包车师傅拿了钱不用拉车,便双手揣在兜里,等在一边打闲。忽然车里的客人丢了一件东西出来,那物件挟着极大的怒意,狠狠地撞在路边石台上,支离破碎,昂贵香烟撒了一地。师傅被吓得浑身一激灵,再看那好好的东西现在碎成这样,心里顿时觉着可惜。
    这时车里那奇怪的客人开口说了一个地址,让他立刻出发,他像再也没法等下去似的,催促了好几声。师傅心里叨叨两句有钱人事多,便利落地将车拉了起来。
    师傅将车拉过那辆黑色汽车旁时,看到靠路这边的车门被打开了,里面的人好似随时都要出来。他立刻变了方向,远远地就将车子斜着拉开,免得碰着这价格不菲的洋车。他脚程快,没多时就把车子拉离了这条车道。周君坐在车子里,早已将嘴里的烟的取了下来夹在手中。他像是累极了,闭着眼,靠在座椅上。身子随着车子晃动着,他什么也没看,只觉得头疼。
    周君此时想喝一口辣喉的酒,又或者是抱着一具温暖的酮体入睡。想将壁炉烧热,想有人托着他的头颅,摸着他的颈项。想听一道心跳,想要抱着谁,又或者谁来抱抱他。不管谁都好,这天太冷了。
    第54章
    最终周君还是一个人回到公寓里,阿妈没有留饭,他的胃有股强烈的饥饿感,那似乎从五脏六腑燃出来的,导致他蹲在冰箱前,把里头的罐头和冰冷的面包都吃进肚子里。面包干得难以下咽,就喝点果汁。胃里像沉了块铁,身上却越发冷了。
    冷得他手都在哆嗦,一个没握住,手里装着果汁的玻璃杯便摔在了地面上,溅了他一身。周君用手背擦拭脸上粘到的果汁,头发凌乱地散了下来遮住他的眼。他觉得糟糕透了,难受的情绪如潮水将他淹没。就在此时,电话铃声响起,一声接一声。
    周君蹲在地上,有些迷茫地看着客厅的位置。他的思绪散而乱,他在想是杨小姐吗,如果是杨小姐,也许他明天能够将人约出来,再过些时日,就能像大哥所盼望的一样,他能和杨小姐在一起了。他原本就喜欢女孩,雍晋仅仅只是那意外罢了。
    等熬过了这些时候,这些情绪就能过去了……等回过神来,他已经立在电话机面前,他拿起话筒,那边没有说话,一片寂静。周君先开的口,他问:“锦浅吗?”杨小姐全名叫杨锦浅,这是周君第一次这样叫她,以往都是不太正经地喊杨小姐留学时用的名字。
    可惜那边没有回话,呼吸却越发重了。周君想大概便不是杨小姐了,他猜错了。难道是文小姐吗,于是他又问:“媛媛?”可惜,那人还是不应他。周君就不太耐烦了,虽然如此,今夜他太难受,一个电话都能给予他些许温度,因此他比以往都要有耐心。
    他握着话筒,斜倚在沙发上。他垂下眼皮,看自己光裸的脚背。上面不知何时碰到了,有一片可怕的淤青。他的手也破了,指关节蹭出了小血口。周君一个一个名字地报,漫不经心地念。电话那头的人实在是很有耐心,如果是任何一位他曾经交好过的女士,如今怕也是气愤不已,怎么会就这么听着他往下念。
    周君闭紧嘴,他听着那头绵长的呼吸声,终于肯定了自己心中所认为最不可能的猜测。他张开自己的手,看上边的小伤口。在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他已经脱口将那句话说了出去。他说:“我疼。”
    电话那头的人呼吸一顿,周君将电话挂断了。他去泡了个澡,而后将医药箱搬到了自己的床上。他靠在床头给自己上药,伤口被长时间的浸泡泛起一层白沫,周君皱眉忍痛将那层东西抹去后,就胡乱地往上面糊了层药。
    然后他腿一伸,也不管药是否会蹭到被子,就把被子往自己身上裹了裹,昏昏欲睡。神智逐渐迷离时,有人推开了他的房门。那人缓缓走近,靠近床头。他感受到床垫的下陷,是有人坐了下来。周君仍旧闭着眼睛,可他却开口同来人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那人不语,经历长长的沉默以后,周君把脸往被子里埋了埋,他的声音虽小,却还是清晰地在来人耳边响起,他说:“你不要再来找我了,雍晋。”
    窗户被夜风撼动,在这无药可救的静夜中不断嗡鸣。周君将决绝的话还了回去,他却没有感觉到任何一丝快意,只有如铁一般的沉重,不断地拖着他下陷。他觉得紧闭的眼皮浮出些许湿意,于是他又往被子里躲了躲,跟怕了似得,几乎要蜷成一团。
    打火机被擦响,浅薄的烟味飘散至床头。雍晋无言地抽了一整根烟,再将之留在了他床头的烟灰缸里。他还是碰了他,从被子的缝隙里探入,摸到了周君的手臂,顺着手臂爬到了他的肩膀。 雍晋的手是冷的,像是所有温度都离他而去了,他冰冷的手指碰到了周君温暖的颈项,然后便在他后颈根停住了。
    雍晋在想什么,他从来都看不清,摸不透。他在他说出这样的话以后,仅仅只是将手放在他的后颈上吗?是想杀了他?那应该用力一些,压迫他的气管,让他眼眶充血,呼吸不畅,最后面泛青紫的死去,而不是就好似温柔的,甚至是留恋地触碰着他的后颈。
    这样的动作,哪怕是他们最是浓情蜜意的时候,都没有过。也许那也不是浓情蜜意,仅仅只是他一个人的沉迷其中。周君暗自攥紧了被子,他发誓如果雍晋这时候又对他玩所谓欲拒还迎那套,他一定会狠狠地揍他。
    周君恨得咬牙切齿时,他想到了枕头下的刀。那是雍晋送给他的,他说过如果雍晋敢结婚,他会用这把刀杀了他。雍晋没有结婚,只是相亲,只是甩了他,只是让雪莉上了他的车。周君猛地睁开眼,黑暗中谁也看不到,他面上几近癫狂的神情。
    周君觉得自己也许是真的疯了,他的手摸入枕头底下,碰到那冰冷的武器。之前雍晋来的时候,他都是松了一口气,将这把刀松开。他从未想过,在这种时候,雍晋在的时候,他想将这把刀拿出来,真正地扎在这个人身上。
    他想知道雍晋的血是什么颜色,会不会是温暖的,他会是什么表情,会铁青着脸,觉得被背叛了吗?会掏出枪来指着他吗?亦或者什么也不做,仅仅是捂着伤处狼狈离开,然后再也不见呢?
    同鬼迷心窍,又好似有把声音在他耳边不断甜美地诱哄着,让他去做,让他去疯狂。他握紧了刀把,一点点往外抽。可雍晋的手却离开了,他开了灯。灯下一切无所遁形,包括那已经亮到一半的冰冷利刃和周君紧紧握着刀的手。
    雍晋的目光只是在他手边停了一下,便云淡风轻地移开了。他好似看不到一般,将周君用过后推至一边的药箱拿了过来。他掀开了被子,在周君身上仔仔细细地查看了,自然也能留意周君脚背上那一塌糊涂的药。雍晋重新提他上了药,贴上纱布。
    他目光再次停留在了周君的手上,周君下意识地将手一松,把刀甩开了。这动作刚出来,他便悔得眉头一皱。可雍晋却目光不离,只将他的手拉了过去,重新上了药。他终于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也不能说是句,那只是一个音节,简简单单地,却让周君恨得几乎要把刀捡起来。雍晋说好,他没有看周君,甚至没有和他有任何眼神交流,只是说完以后,将他的被子盖上。
    他扶着灯的开关,忽然转头看向周君,周君眼神可怕地回视他。可雍晋却仿佛感受不到他目光中的凶狠一般,只认认真真地将视线落在他脸颊上,来回了一遍,就垂下眼睫,同时灯也被关上。他离开了,就好像从没来过一样。
    第55章
    他要走了,他说好。这两个念头同惊雷似的在周君脑子里横冲直撞着,周君伏在床头,身体细细地颤抖着。过往画面像胶片,帧帧回放。他想到了先前雍晋搂着他在窗边的调笑,曾说过的情话。有过生气的眼神,亲吻时满是占有欲的力道。
    周君从床上翻了下去,他的睡袍带落了桌边的东西。口袋被什么东西勾住了,再猛地一扯,哐哐当当一阵密集的落地声,周君摔在了地上,地毯缓冲了不少力道。要命的却是那许多落到他腿上腰上的物件,有重有轻,到处都被砸得生疼。周君喘了口气,狠狠地一拳捶在地上。
    他怒吼雍晋的名字,也不知道抄到什么东西,他往门上一砸。撞击门板的声音却没有传来,而是被什么东西缓冲住了,又或者是被人的身体挡住了,顺势接了下来。电灯大亮,去而复发的雍晋手里抄着一个杯子,看形状便是他之前丢出去的。
    雍晋就这么兀自立在灯下,为难地垂下眼皮,看着坐在地上气得颤抖的周君。而他丢出去的东西还是砸到了实处的,雍晋的额头有一小块泛起了红。周君同发了狠似地红着眼,他沉默着,他什么也不想说了。说多了伤自尊,他仅仅要的是一个理由。哪怕雍晋说是玩腻了,不想再玩下去了,都好过如今这样什么都不说。
    周君粗暴地推开落到他身上的东西,他坐在地上,将烟盒掏了出来,颤抖着手给自己点了一根。床头柜的钟被摔裂的表面,指针缓慢地动着。细微地哒哒声混和着周君的喘息,他好不容易地平静下来,他看向雍晋,哑声道:“滚吧,既然要走,就别回来。”
    雍晋将杯子放在一旁桌上,他突兀地同周君说:“不要就扔了吧。”周君定晴一看,却见雍晋连同杯子一起放下的,却是他在酒会上丢弃到一边的戒指。周君看着那戒指,又看向雍晋的脸。他是越发搞不懂了,额角一抽抽地疼。他语气生硬道:“雍少将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东西我早丢了。”
    他的话音刚落,就清晰地看见雍晋面上痛色一闪而过,却很快便隐忍下去。雍晋回身背对着他,拉开房间的门:“不要当我的面丢。”说罢他抬腿迈了出去,随着更远处一声房门关合声,周君徒手将烟掐灭,碾着指间灰烬,神色意味不明。
    陈副官坐在驾驶座抽烟,他的上司去而复返不过不过两根烟的时间。这令他有点惊讶,他本以为这次的约会,少将会待得更久一些。就好比他的一些弟兄,这些日子都要花上好些时间和自家媳妇亲热亲热。虽然少将的这位“媳妇”特殊了些,但对比以往的来看,这位周先生显然是很特殊的。
    可少将脸色很难看,额头上还有伤,分明不是一场浓情蜜意相聚,倒更似打了一架还分了手。雍少将没有立刻上车,而是立在楼下足足三十分钟。陈副官开窗通风,而他的上司同不要命一般狠狠地抽了一整包烟,这才捏着扁扁的烟盒落了座。
    陈副官扶着方向盘,低声问道:“回公馆吗?”雍晋靠在后座,闭眼沉思一阵,才道:“去父亲那里。”陈副官应是,车子开出没多久,他又听雍晋的命令从后座出传来:“之前跟着周君的那两位留下来。”
    “雍督军那里……”
    “父亲那里我来,必要时候,护他离开。”
    夜已深,街上极静谧。车子开走了没多时,便有一年轻人裹着睡袍匆匆至楼道里走了出来。那年轻人徘徊街头,左顾右盼,当然不会有他想要看见的人。周君本来不想下来的,可他无意中从窗口处看到雍晋仍在楼下的身影,便冲动地再也忍不住了。
    雍晋不是第一次这么等他,他不想这是最后一次。哪怕闹得天翻地覆,心里始终是有块柔软的地方,把那人放在里头。哪怕要将他从那里取出来,是生生挖骨去肉。终究是晚了,只余满地烟头。周君捂着额头蹲在地上,他把那落在地上的烟头捡起。
    上面还似有若无地留有他的味道,周君把它揣进兜里。他想,总归没人看到他这些行径,便随心所欲吧。他上了楼,也不管那满地狼藉,就将身体砸入床里,昏睡过去。
    第二日阿妈提着菜篓子,慢吞吞地用钥匙将公寓的门打开。门刚拉开便吓了她一跳,她家先生还从未这般早起过。如今乱着头发,眼眶微红,叼着烟,垮着一件毛大衣,光着脚蜷在高脚凳上。他的脚极白,脚背血管泛紫,也不知光了有多久,都被冻得毫无血色。
    周君抱着一块画板,右手五指全是碳黑,他捧着板涂涂抹抹,很是神经质。阿妈辛劳将房间规整好,又拿来厚厚的袜子同他穿。阿妈将他当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周君咬着没有点的烟,也乖得同孩子一般,任由阿妈同他穿袜子,取了他嘴边的烟,喂他喝水。
    他好似一下不能生活自理了,懒得像一块融化掉的肉,恨不得黏在高脚凳上不下来。他荒废了几个钟头,却什么也没画出来。厚厚的一打纸尽数归了纸篓,还有几张打了个型,就扔至一旁。阿妈抽空看了眼,顿时觉得眼睛疼。先生画得全是裸的,男人的腰腹、后臀,大腿还有那玩意儿。
    到下午时候,阿妈正给窗边几株盆摘浇水,门铃便响了。从阳台走到大厅,高脚凳上已经没了先生的影子。卧室门紧紧闭着,大约还在里面呆着。阿妈拉开门,却见是一位没见过面的小姐。阿妈也没见过几位小姐,先生从不把人带回家。
    于是她扶着门,没有让这位看起来很体面的女士进来。这位女士冲阿妈一笑:“我姓杨,我来找周先生的。”阿妈客套将人迎了进来,她去敲自家先生的门。先生将门打开了一条窄窄的缝,只露出一只眼问:“怎么了?”阿妈转达有一位姓杨的小姐来找他。
    先生又把门关上了,不多时,先生换了一件衣服,不见颓唐,风度翩翩从卧室里走了出来。阿妈惊得咂舌,而后进了厨房。她要给先生和外边那位小姐备上两杯酒。这都找上门了,看来先生也是想要定下来了。
    周君看向许久未见的杨小姐,他喊杨小姐的英文名,却不曾想杨小姐非常执着地同他说:“锦浅,叫我锦浅。”周君心下一顿,便顺着笑道:“怎么,你不喜欢我那么喊你。”杨锦浅不接话,她左手扶住右手腕部,那是大哥送她的手链,她好似从中得了不少勇气,抬头同周君道:“给我一个同你在一起的机会,周,你知道我心仪你。”
    第56章
    周君好似没听见一样,仍是那从容地笑着,很有些可恶的样子。他落座在杨小姐身旁,将沙发坐得稍稍下陷。皮革声中,杨小姐身体微微朝他那处倾斜。说不出是有意又或者无意的,总归两个人是坐在一块了,很是亲密的模样。
    周君喊住端酒出来的阿妈,让人去备茶。有娇客来了,哪有就喝酒的道理。阿妈端着酒杯回去,又冲了两杯红茶,用得是顶好的茶具。周君将一杯递给杨小姐,让她喝。杨小姐将脸稍稍一偏,略有些黯淡地拒绝了。
    周君不肯给她答案,她是难堪的。她同周君暧昧了好些年了,先前她也抱的是不想在一起的心态。周君是很迷人,但她确实很怕,她怕自己陷进去了,成了不管不顾,只为了男人而活的女人。因为他的一些花花新闻,而整日伤心落泪。
    她知道自己的家世,婚姻大概是没法自己做主的。可周家不差,如果周君愿意,他们也是能结成婚。她愿意把自己交给他,却从来没想过,周君是不要的。分明还在德国的时候,她总觉得她和周君只是差了那么一点,就像窗户纸,稍稍一碰,便也破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也许是回国后,也许是漫长的暧昧后。他终究心有所属,而她晚了。周君将茶杯放在桌边,他看到了杨小姐紧紧掰在一块的手,于是他伸手去碰那用力到泛白的,绞在一块的指头,将之分开了。他垂着眼,小声道:“这么掐着自己做什么,不疼吗?”
    杨小姐眼眶有些湿润了,周君不该对她这么温柔的。既然不喜欢,就该不给她希望才是。杨小姐摇摇头:“你上次就和我说不可能的,是我心不死。”周君沉默了一会,他起身去拿了外套,回头看了眼杨小姐,又去取了一条围巾。
    他递给杨小姐,却没帮人围上。到底是和以前不一样了,他竟然会自觉地保持距离,周君心里也在自嘲,他也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变。他带着杨小姐下楼,开了自己的车。他准备载人出去吃饭,可直到落座在车上,他才想起问:“你今天怎么会过来找我。”
    杨小姐看着车窗,没看周君。她的声音闷闷的,很是有气无力道:“你大哥给我打了电话,他说你好久没回家了。他和你吵了架,想让我来看看你。”周君有些不悦,大哥这近乎同杨小姐明示的做法让他不太高兴,就差没和杨小姐直白的说,我很钟意你来当我弟媳,我们可以做自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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