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一旁的大娘告诉她,因前两日卖了些水酒,还真有两个多吃了两碗闹起来了。幸好姚瓦匠刚好过来,人面上都熟的,叫了那两个的要好兄弟来给劝走了。之后陶丽芬就把酒端里头折在了盆里,说什么也不卖了。
    大娘对灵素道:“素姐儿你得空给她说说。这酒嘛,吃了难免有多的,可十个二十个也未必有一个吃多的,谁还怕蚊子咬不出门了呢!如今好世道,官家不管咱们这些小买卖了,从前若是想要自己卖酒还得去衙门领个酒牌子,那税可高得去了。若是没有那牌子也卖酒,被抓了是要发配的!
    “为什么这样?因为这酒好赚钱嘛!你看看城里那些小酒馆,有什么?一斗米五斗水的,再煎两块豆干子、煮一把小枣儿、切两个腌蛋,一家子都养活了!逢年过节绸缎都能上身。咱们这里要是也做起来,可不少钱!再说姚瓦匠那里鱼干也多,这东西吃饭能卖出去几块,要是就酒,那就太得味了!……”
    洋洋洒洒说了老半天,归了包堆一句话:“要卖酒,要赚钱!”
    灵素只要答应着:“行,我问问她。”
    她心里这买卖不是她的,就是人陶丽芬的,所以她只说我问问她,却不会说我同她说去。可不是嘛,人陶丽芬是天天在这里做事的,她一个东跑西颠的闲人,要拿主意自然轮不上她。
    她这里一走,另一个大娘就对方才说话的那个道:“我说吧,你同素姐儿说了没用。素姐儿没脾气,性子软,拿不了主意的。要我说啊,还不如说动姚木匠来咱们这里帮手得了。反正这边人头他都熟,有他在就没那么些闹事的了,就算有咱们也不怕……”
    那个大娘啐她一口:“老货!连人家行当都搞不灵清净想着支使人家了!”
    俩人拌这嘴也不耽误做活儿,却是都想把这卖酒的行当做起来,东家赚钱多了她们也得好处不是。还一个,她两个自己也都挺爱这一口儿的。
    知县后衙里,知县大人从前头下来,换了身衣裳就去寻夫人。
    见夫人正同几个年长的随侍说话,见他进来,那几个给他行了礼就退下去了。
    这里知县大人问道:“还在打听那个方二愣子的事儿?有什么稀奇的没?这番花的功夫也太久了些。是不是人手不够?是……”
    知县夫人一摆手止住了他道:“难怪娘老要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投来的胎,怎么一起了话头就说个没住呢?你那舌头不值个花销,我耳朵还金贵呢!”
    顺手端了盅汤放知县大人跟前了,才接着道:“这位官长的事情听来实在叫人稀奇,我怎么听都觉着不像是真的,特地又叫她们去他出身处打听了一回。结果这不打听还好,一打听,比在县里听着的还叫人难信了……”
    说着就把方伯丰那奇葩的老爹同病弱早逝的娘等事都说了一遍,尤其说到他当日娶亲的“盛况”和分家时候得的“偌大产业”,简直都不忍心说下去。
    最后道:“我想他娶的这房妻室想必是极好的人,在那地方同那样一家子人也住过一阵子的,如今相公有了官身,也没见一点要一报前仇的意思,连个衣锦还乡叫那些人吓一吓的事情都没有。寻常村中妇人,这般心胸的实在少见。
    “且这位来了县里后,还拜了三凤楼的苗老先生为师,想必也是一身好厨艺。说起来从前也在百杂行做活儿的,做活儿的时候赶上给河工做饭,这位还真是一显身手了。怎么便宜实惠怎么来,如今说起来都叫人啧啧赞叹的黄家少奶奶人称七娘子的,就是那时候同她结下的交情。
    “要是一般人物,也难得这么些人长久相待。我就有心结交她,却是没得那个缘分,连着去了三次,都没见着人。听说一胎得了两个娃儿,都是她一个人管着,还要管自家的山地水田,又跟人合伙做着小买卖,整日忙个不停。再想想你说的她相公在公务上的忙法,真叫我心里生敬。
    “寻常人只看到官爷们如何清正为民,却不晓得这背后的女人几乎就凭一己之力扛起整个家了。不叫他为家里事情操心,不给他添乱添堵,还要照顾他劳乏的身子骨。她们又不是我们这样人家,一应事务都有专人管的,样样要靠自己。真是……”
    知县大人乐了:“还说我呢,你这说起来不也没个停的?”
    知县夫人白他一眼懒得搭理他,顾自道:“我还真是想见见这位方夫人。”
    知县大人哼一声道:“哎,是我央你替我打听打听方伯丰的事情,你一个劲儿奔人家媳妇去了算怎么回事儿?!”
    夫人一脸“果然无知”的表情道:“你当要当个好官就自己好就成了?要是那一家子没分家、那老头子又没死,你想要个左右手,恐怕痴人说梦呢!你忘了从前王尚书的事情了?他倒是清正得很,可惜老婆却是个钱串子,又养了两个肖舅的儿子,结果闹得老尚书晚节不保。这家里人,要紧着呢!”
    知县大人点点头煞有介事道:“这话倒也是。毕竟我自己从未有过此等烦恼,倒把这茬给忘了。”
    他本是想夸夫人一句的意思,夫人却不吃他这话,又把这几日打听出来的各样细事一通儿都说给他了,最后道:“就这些了!不过我同你说,这方官爷真当不容易的。你可别想着什么叫人冲锋在前苦累都担了去,你翘着腿在后头坐收官声好处。我同你说,这样的人,神仙都护着呢。你要乱往人身上打主意,当心神明罚你!”
    知县大人急眼了:“你这什么话!你怎么胳膊肘净往外拐呢?!”
    急赤白脸的,也只多换了一枚白眼。
    第293章 小书塾
    这日灵素在家整地,门口停了车来,出去开门时总算见着了那位来寻了她好几趟的“大娘子”。
    这位妇人身量比寻常的都要高上半个头,笑起来很叫人亲近,一开口却是正经官话,笑着对灵素道:“我家男人也是衙门里做事的,只是我们不是这里人,想在这边买点地,却不晓得这边的地收成讲究如何。晓得你们家有地,你又晓得地里的事务,就冒昧寻上门来了。”
    灵素旁的还罢了,一听种地和吃的那就没二话,忙迎了人进来,嘴里笑道:“劳你白跑了两趟,实在怠慢了。”
    妇人摇头道:“没事,我也是路过了顺便问一句,并没什么妨碍。”又道,“你家里的地没有赁给人种去?怎么老听邻舍说你估摸着又去看自家地了的话。”
    灵素便道:“也有请人种的,也有自己种的。我闲不住,再说这田地里一年四季的也挺有意思。”
    说着话进了屋子,那妇人一路打量着,到了里头就在堂屋里坐了。灵素进去端了茶出来,俩人便说起些闲话。
    妇人听说灵素在荒山上堆土开地的事情,连连惊呼,把灵素逗得直乐。尤其听灵素说那荒山其实同良田也差不多,就差了上头一层土而已,这妇人笑得止都止不住了,连夸灵素想得开。
    俩人说了一会儿话,里屋有动静,灵素笑道:“是娃儿们醒了,我瞧瞧去,你且宽坐。”
    一会儿抱了俩娃儿出来了,瞧着都有四五岁年纪,生得都如粉团一般,且样貌也很是相像,气质却又迥异,叫人乍一看都忘了两个面貌相似这回事儿了。
    妇人边上的随侍手里不晓得什么时候多了个托盘,那妇人从上头取过两个荷包来递到俩娃儿手里笑道:“头回见,没什么准备,收着玩儿吧。”
    灵素晓得这是给见面礼的意思,只是又从来没有打过交道的,还是个别处来的外乡人,不晓得人家那里什么风俗,更不好推拒,只好接过了道谢,俩娃儿也自自然然道了声:“谢谢姨姨。”
    妇人听了笑起来:“真是乖巧。”细看两娃儿一回,对灵素道,“你真是好福气,这是一胎龙凤吧?”
    灵素笑着点点头,岭儿这一觉醒来就得寻吃的,有外人在不太好意思,就可怜巴巴看着她哥。
    湖儿便道:“我带妹妹玩会儿去。”
    灵素点点头,俩人就往后灶里去了。灵素神识一动,赶紧把热在锅里的一盘大馅儿包子给他们拿到一边凳上,俩人便对坐着吃起来。
    这地方又不大,那包子又香,没一会儿外头也闻着味儿了。灵素朝客人一乐道:“这俩但凡午睡醒了就得寻吃的,就跟睡觉多累人似的。”
    妇人大乐,又连道:“能吃是福。我们家也是一闺女一小子,只是不爱吃饭,回回到了饭桌上比供神还难!追着喂,吃个一两口就停了。只好一会儿吃点心,可点心毕竟不是正经饭食,为这事儿,我也愁得慌。”
    灵素老实摇头:“这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我们家两个只有拦着不让多吃的时候……”
    妇人听说这俩娃打出生起,几乎就没有离了娘的身边,便是如今她往山上地里去,也多半是带着走的,连道灵素不容易。
    灵素也不以为意:“也还好,小时候都是布的背篼,后来换竹编的,如今都是藤编的大背篼了。不看那几样东西,还真想不出来一下子长这么大了。”
    妇人见此情形,心里就多了一个打算。
    又坐了一会儿,说另外还有事情去,起身辞行时候又道:“往后还有地上的什么事情,我可就问你来了。”
    灵素大包大揽:“成,你只管来。若是我不在家,你便同我隔壁邻舍那里留句话,第二天我在家等你也成,或者我去寻你也成。”
    妇人笑道:“那可多谢你了。”却是绝口不提自家住处,灵素这憨子也听不出什么机关来。
    晚上灵素跟方伯丰提起了一句,两人也没细究,过了一阵子,也没见这位再来,灵素就把这事儿扔脑后头去了。
    眼见着天气渐凉,她想着接下来得多往莽北跑跑了。之前一直想要细看看人家都是怎么过冬取暖的,大夏天的时候不成,如今估摸着就是时候了。
    只是眼下沈娘子同七娘合伙做起了买卖,虽没有从前在风和楼那么忙,也不是“眼疾”厉害那时候的清闲了,自己要往北地去,俩娃儿放哪里?想来想去,大概也只能托付给上林埭的大娘婶子们了,到时候自己再抽空替她们带几日娃,也算个来往。
    正这么打算,方伯丰却回来告诉她一件事情。说是衙门里打算开个书塾,专门收在衙门里当差的这些人的儿女。里头的先生不是正经官学的先生,就大概教几个字,小姑娘要乐意还能学点针线什么的,费用各家出三成,衙门里出三成,另外四成有积善人已经给了。这么算下来,一个娃儿读一年的话大概是一两银子,还管饭和点心,五日一休。
    又对灵素道:“若是已经开蒙的,多半在那里不适当,因不是正经教书的先生。倒是湖儿同岭儿还能去混两年,有人作伴一起玩儿,也不指望他们学什么,好歹你能轻省些,他们也得玩伴。”
    灵素心说这不是天助我也?立时把事情细说给俩娃儿听了,岭儿只担心吃饭里头有没有肉,湖儿则很乐意去读书上学,灵素答应若是那里的餐饭太素,就另给俩人带饭,这下都行了。尤其说到能有许多小孩子一起耍子,更乐意了,恨不得立马就去。
    这样的书塾筹备起来也十分容易,地方就在后衙,没过几天就说能开学了。
    方伯丰还笑:“这大概也能算个秋学。”
    早上灵素把俩娃儿收拾妥当,方伯丰就领着俩人往那衙门的书塾里去,顺便交了一人一两银子的学费。
    要说起来,这一两银子一年也不算便宜了,是以这话传到外头去,倒没什么人艳羡衙门的好事。反倒疑心衙门变相敛财的多些。
    “这回羊毛不从老百姓身上薅了,改从官爷们身上拔了!一两银子能买一石白米了,一那么点娃儿一年能吃一石白米?何况又不是整年读书的!要说束脩,又没有正经先生,啧啧啧,可是这谁家有适龄的娃儿还真不敢不去!不去得罪人啊!……”
    外头传得挺邪乎,真的去了的人家却没有那么些话。
    为什么?不说别的,光回来一问家里孩子,听说一天一顿午饭两顿点心,午饭还都有肉,点心不是夹沙的就是枣泥的,就这也晓得那费用分担的话儿所言非虚了。除了那些实在天赋异禀的觉着没吃饱,旁的都觉着足够好了,比家里好多了。
    没过半个月,衙门里凡是家里娃儿年纪合适又没有别的开蒙读书打算的,都送那里去了。拢共也有二十多个大小娃儿,最大的八岁,湖儿同岭儿就算最小的了。更小的不适合送去了,毕竟县里许多娃儿三岁还在吃奶呢,另外一个大小解也是个事儿。
    这下灵素可得了闲了,先把往群仙岭里捡东西的大业先恢复了。虽趁着夜里也没少去,可这出去一回也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哪个醒了寻娘找媳妇的。这下可好了,群仙岭里的菌子野果们又有个踏实的归处了。
    只有一个人不高兴,谁?大师兄。
    灵素捡了些好菌子,收拾妥当了给楼里送去,掌柜的笑得见牙不见眼,大师兄却道:“你把娃儿们往一个三不知的地方一扔,自己忙着玩这些去了?!”
    掌柜的赶紧在边上帮腔:“大师傅这话说的,小师傅这么受累还不是为了咱们?这都是为了咱们的买卖来的!”
    大师兄一摆手:“你不知道,她就是图自己一乐呵。你只看着这些送来的,你还没看见她吃进肚儿的呢!”
    掌柜的晓得自家大师傅嘴里没有虚话的,听了这句赶紧回头看灵素,迟疑道:“小师傅,这、这些可真是……味儿是好!是好!只是这……你看,咱自己挑一些尝尝鲜也得了。要真吃、吃太多了……可,可都挺老贵的啊……”
    灵素对掌柜的笑笑,却对大师兄道:“什么三不知的地方,挺好的,连岭儿都说里头的饭菜好吃。”
    掌柜的脸抽了抽,——这不是在说书塾么?怎么变成饭菜好不好吃了?
    第二天后衙书塾里饭点开饭的时候,一个三凤楼的小伙计拎了个食盒跑去送菜了。
    晚上方伯丰特地带着俩娃儿去了趟楼里,再三告诉大师兄这么着不好,最后道:“知县大人的一对儿女也在里头,大家伙儿一块儿读书吃饭的,咱们家这么弄起来,可不好看。”
    大师兄听说连官长的孩子也在那里,倒不担心饭食的事儿了,紧着问岭儿:“囡囡,没人欺负你吧?”
    岭儿摇头:“没有呀,娘叫我不好欺忽人的!”
    方伯丰听了抚额无语。
    怕这当舅舅的又要闹出什么事儿来,特地又去同苗十八说了一回。
    苗十八便把大师兄叫去教训了一顿。
    他道:“你是不是在这里待久了,脑子也长窄了?这回来的县令什么家世旁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这是一家三阁老的谢家!人家这会儿弄个这样的书塾,是为了叫衙门里的人少些后顾之忧,能专心为公。你倒好,还叫人偷偷送菜去了,怎么着?你这德源县三凤楼的大厨,比起京城鹤翔天的还高出许多来了是吗?不自量力!自以为是!自取其辱!……”
    就差要骂大师兄祸国殃民了。
    大师兄吃了师父这一顿训,倒消停了。只是凡到孩子们不上学的日子,必定要接来楼里吃一顿他的拿手好菜。
    还私底下同自家媳妇抱怨:“师父他老人家只会看个大面儿上的事儿。那地方弄得再好肯定也是比着寻常孩子的食量口味去的。那岭儿能吃畅快?小丫头不定每天怎么忍呢,太懂事了,叫人心疼……”
    后来过了一阵子,在席上也说起这话来,还是湖儿给他安的心:“舅舅,您别担心。妹妹吃饭的肉菜向来是双份的,而且她只要看着边上的哥哥姐姐们,他们就会把自己的菜分给她的。”
    方伯丰听了这话真想哭,这一大家子里里外外的他管不过来啊!
    第294章 过豺隙
    就说灵素明明之前还为要往莽北去,俩娃儿没个妥当地方可安置犯愁,后来天降运的有了一处衙内的小书塾能去,正是脱了箍儿了。合该好好往北地去的时候,她又给撂下了,整日围着群仙岭转悠起来,把从前那些不要紧的搜山刮土的事儿越发做细了,却把个正事儿不放在心上。
    偏她这“正事儿”还全在她自己,没个旁人上官好管束指点,大概这就是神仙的逍遥处?
    却是老司长同谷大夫跟着特地下来帮着归置收拾东西的女婿往山上去的时候,意外发现这上山的一路上都多了几间屋子。
    要说起来也有几年了,这山上的路半中间忽然起了几处可供人歇脚的草屋。几处离得近的村寨见有善人用心至此,都主动担负起了日常的维护打扫等活计,有时候还给放上些干米净水,以备来人可用。只是这些半路“客栈”相互间都离得有些远,按着脚程算都是合着要歇宿的时候来的。
    老司长同谷大夫身子骨虽不算差,到底年纪在那里了,这当女婿的之前还很愁这事儿。老司长却笑道趁着如今天将凉不凉的,就是夜路稍稍走一阵子也不碍事。实在赶不上了,生堆火对付一宿也成。这一路他都走了几十年了,还怕它怎的!
    却没料到这回忽然多了几间屋子,还都在从前的空档处,这下既不用露宿亦不消赶夜路了。
    老司长女婿笑着道莫不是神仙相助。老司长却想起方伯丰之前说灵素老是跑山里给人送药换盐的话来,又晓得她身上有功夫的,正要同谷大夫说,谷大夫已经笑道:“只怕是沾了老头子的光了,这套别礼却送得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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