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走了,再晚城门就关了。”
    钟十六站起来,断断续续地说:“你带、带上我,我可以帮你打架。”
    程千仞拍他肩膀:“你先好好长大吧。”
    林渡之眼睛通红:“我们送你出城。”
    “千万别,一送就没完没了,送我出府就行。”程千仞笑了笑,“谁也别哭,我此去游历,寻求突破小乘的机缘,是喜事。”
    文思街花楼大多挂着红灯笼,一地喜庆的光。程府的金色牌匾依然气派辉煌。
    只是天寒地冻,街上一个人影也无。
    程千仞家当都装在邱北送的锦囊里,手里只抱着剑,像平时出门买菜一样利落。
    “以后,会有人看护你们的。”
    他相信朝歌阙既然许下承诺,必然一言九鼎。
    徐冉:“南央城风调雨顺,你不要担心我们,照顾好自己吧。”
    顾雪绛上前与他撞肩击掌。
    程千仞向东城门走去。
    自冰雪封锁安国大运河与云桂山脉的官道,南央城商旅往来渐少。
    夜色里,长街寂寥,高大的城阙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阙楼上灯火点点,是守城卫队在巡逻。
    风寒夜重,雄城不减威仪。
    他来到这里时,带着安家落户的梦想。现在他要离开了,未知的截杀与重围等着他。
    南山后院读书,面馆算账打工,他与逐流过了一段人生中最安稳的日子。后来天翻地覆,也曾策马驰骋,挥剑而战。
    笑杀暮云湖上客,醉生梦死恋南央。
    程千仞走后第三日,大雪又落。
    瑞雪兆丰年。今年却雪势延绵。丰年成了灾年。
    雪灾不吉利,老人们认为暴风雪是大魔王的臣民。
    地方官员赈灾不力,只能将与世隔绝,住在雪域的魔王拉出来背锅。
    南央城远离灾区,百姓忙着囤积米粮,南渊学生们紧张地开始年终大考。
    一切似乎重归平静。
    但凡事发生必留下痕迹。痕迹无法被抹去。
    萤火之光凝聚,可以照亮长夜,细弱的种子终将破土发芽。地下河暗流涌动,千万小溪汇成滚滚江水,将一路奔腾向前,冲垮堤坝涌入海洋。
    ————上卷《少年游》完————————
    作者有话要说:
    南央事了。有人下了很大一盘棋,有人做了很长一场梦。
    感谢你们陪卷纸走到这里,深深鞠躬!以下是一些答疑:
    ——顾二是魔王吗?
    他现在还不是,大魔王在雪域,前文几次有写。下卷《人世间》会正式出场。(下卷出场人物会更多)
    ——‘程逐流’彻底被封印了吗?
    当然不,他以后还会出来搞事。
    ——文名为什么与内容无关?
    《孤要登基》这个名字确实与全文没有关系,不如叫《程千仞旅程》更合适,老读者都知道我是起名废,这点我也很绝望(注定是一个没有商业价值的业余写手)
    如果我想出更合适的文名,会改的。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你看反白现在就还叫反白)
    ——下卷结束,这个故事就结束了吗?
    不,会有第二部 。
    孤要登基第一部 完成后,如果那时我状态还好,就直接开第二部。但写这种长篇比较耗心力,如果我心生倦怠,为了避免文字质量降低,我会写个大概二十万字的天雷狗血玛丽苏放飞自我,好好轻松下。再写回来写孤要登基第二部。
    ps:醉生梦死恋南央那句,化用自宋代谢雨的《题湖上》,‘少年不美不如老’那句,出自清代诗人袁枚。
    第2卷 人世间
    第85章 不改青山不解恨
    林鹿, 见信如面。
    今夜是除夕, 我不当值,刚与手下兄弟们喝过酒, 字写得乱, 你凑合看。
    有两件事想告诉你。第一件是好事, 年底计算军功,我正式晋升为副尉, 年俸又多一百两。但白雪关没有什么能花钱的地方, 我们镇东军平时娱乐活动也少,无非喝酒赌钱。我来到这里后, 除了刀法, 进步最快的大概是酒量。
    上次你写信问我, 过年是否会与你们团圆,这肯定是不行的,因为魔族不过年。
    第二件还是好事。一个月前,与我军对峙的赤魔部族拔营, 暂退五十里。斥候回报, 那位郃戈魔将遭人刺杀, 伤及魔元。万军千营之中,刺客竟顺利跑路了。我都替他们感到没面子。
    应该是千仞,剑光像他。这里常年风雪天,夜空昏沉沉一片,感谢他‘孤峰照月’,让我们见到一次类似月亮的东西。希望他没事常来。
    这些年他始终不愿露面人前, 但似乎过得不错,这就够了。
    为防止泄露军机,这封信必须先在东镇抚司呆一个月,等到你手中,应是暖和的春天。希望那时已听到你们的平叛捷报。
    至于顾二,他现在多半在你身边,可我懒得跟他说话,请你转告他老娘一切都好。
    徐冉亲笔。
    除夕夜于白雪关西城防。
    昏暗灯火下,徐冉收起炭笔与草纸。若没有好事发生,她不会写信给朋友。平日打生打死,哪个战场都一样,不提也罢。
    银甲红披风的女将走出角楼,风雪如刮骨钢刀,击打甲胄发出刺耳声响。三四小卒迎上前为她提灯照路,无论是否当值,三更天她总要上城墙巡视一周。
    “兄弟们打起精神!”
    这里是王朝版图尽头,苦寒之中最苦寒。
    漆黑夜空下,镇东军的朱雀旗猎猎飞扬,延绵城墙如一条雄踞雪原的长龙。
    短短一年,徐冉已经适应了白雪关的生活。
    程千仞离开学院后,王朝风云激变。首辅立皇长子为太子,许多党争时期平白获罪的官员得到赦免,顾雪绛与徐冉这两个南渊学生混在其中,也不如何扎眼。翻案诏经由州府刺史传到他们手中,当年定罪快,后来翻案也快。某些大人物当然不会为冤案负责,推出几个替罪羊就算最大诚意了。
    禁卫军中仍有顾雪绛旧部,趁此上奏提议为他复职。党争结束后,世家权力被削弱。明面上太子监国,实则首辅摄政,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
    然而个人命运与王朝气数并不相通,腊月那场大雪终成大灾,西南方百姓流离失所,数以万计的灾民涌入昌州南央城。
    第二年西北又遭暴雨洪涝,万亩良田颗粒无收。
    朝廷疲于赈灾时,魔族两大部落集结,三十万大军直压东境,白雪关数次告急请援。
    人心惶惶,民间谣言四起。
    安山王在琅州封地拥兵自立,开粮仓招揽流民,自称‘受命于天’,光明正大打出反旗。
    东征之战后,王朝积累已久的暗伤痼疾终于一并爆发,再不能粉饰太平。
    南有天灾,东有魔族,西有反王。
    内忧外患,烽烟四起。
    南渊新院长远行的第二年,南北两院宣布闭院,所有学生提前毕业,各奔前程。
    乱世多艰,乱世也造英雄。无数野心勃勃的年轻人,恨不得一展拳脚,实现胸中抱负。
    顾雪绛官复原职不久,还未北上皇都,安山王便谋反了。一纸诏书下来,又封他个云麾将军,做神武大将军周磬山的副将,去往琅州平叛。
    林渡之与徐冉随他参军,南渊许多学生像他们一样,才出学舍便上各方战场。
    赴任路上,林渡之心情忐忑:“我从没有做过军医,万一出什么差错……”
    徐冉兴奋地成宿睡不着。
    “神武大将军周磬山,我小时候就听过他的故事。神武军乃王朝最精锐之师,当年东征战无不胜,此去平叛,不出一月就能生擒安山王!”
    顾雪绛却忧心忡忡:“周老将军今年已经快两百岁了。按他的修为,寿元将尽。难道人族真到了无将可用的地步?安山王在琅州百年经营,此战难速决……”
    事实证明,再深入人心的传奇,也难抵时光摧折。
    三年之后,西边战事未平,顾雪绛在神武军中声望日隆,甚至有了一支自己旗号的铁骑。
    林渡之成为受人爱戴的军医。唯有徐冉心生倦怠,自请调任白雪关。
    “我宁愿去和魔族拼命,也不想再跟同胞厮杀。”
    安国长公主治军严谨,镇东军油水少,升迁速度慢。很少有年轻军官愿意去那里,她的文书不到三日便批下来。
    顾雪绛本想疏通门路,将她调去较为安全的朝光城。徐冉知道后与他大吵一场,还是来了白雪关。
    此夜她站在城墙上眺望远方。
    东境情势,根本不像她信中所写。
    一月前,赤魔部族确实暂退五十里,而后更多魔族大军源源不断赶来,飞速安营扎寨。步兵、雪狼骑兵、攻城队以及十余丈高的攻城井阑,从城墙百里外,黑压压蔓延到视野尽头。
    城上守卫每天都在计数,眼看平原被一支又一支军队填满,最终五十万大军兵临白雪关。
    雪狼的嘶鸣日夜回荡。
    面对这种庞然大物,意志稍不坚定便会被压垮。
    城墙长龙仿佛变作纸龙,只等巨人抬脚,啪塔一声踩碎它。
    徐冉心里清楚,将军写再多文书请求增援也没有用。
    西边战事吃紧,这里不会有援军了。
    或许为了减少损失,他们最终将退守朝光城。
    朝光城乃大陆第一要塞,在那里坚守、反击都更合适。全看镇东军最高统帅,安国长公主如何作想。
    五天前他们派出三支斥候小队,今天只活着回来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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