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宗取了眉黛,微微前倾靠近箜篌的脸。箜篌屏住呼吸,眨眼看着这张离自己很近的脸。皮肤光洁无瑕,唇色有些淡,五官全都长得恰到好处,完美得近乎找不到任何缺点。
    淡淡的药香萦绕在鼻间,甚至能够感知到桓宗的呼吸。箜篌觉得自己有些不自在,便往后仰了仰。
    “别动。”桓宗轻轻捧了她一下脸颊,声音里带着笑,“你的眉毛很漂亮,我不想毁掉它们原有的美。”
    箜篌眨了眨眼,这下连脸都跟着红了。
    事实证明,剑修的手很稳,不仅习得一手好剑法,还能画一对漂亮的柳叶眉。箜篌接过桓宗递来的镜子,来来回回看了好几眼:“桓宗,你画眉的技术真好,以前给其他人画过?”
    “没有。”桓宗把眉黛收回盒子里,“你是第一个。”
    箜篌捧有些发烫的脸,幸好今天没有搽粉,就算用手捧来捧去,也不用担心掉粉。
    原来她是第一个让桓宗画眉的女孩子,虽然这只是一件小事,但是箜篌低落的心情,却因为这件事渐渐好转起来。
    放下铜镜,她站起身道:“我们走吧。”
    “等等。”桓宗取出一件披风搭在箜篌身后,走到箜篌面前,半蹲了下去。
    “桓宗?”箜篌看着桓宗弯下的腰,迷惑不解的往后退了一步。这是一个完美的男人,完美让人觉得他不会轻易的弯下脊梁。
    “你现在四肢僵硬,灵气空虚,不宜用灵气。”桓宗笑,“我背你上飞行法宝。”
    箜篌有些不好意思:“这会不会有些麻烦?”
    桓宗失笑:“快上来。”
    箜篌搓了搓手,扑到了桓宗背上。这个后背温暖,结实,充满了安全感。箜篌把手趴在桓宗肩膀上,小声道了谢。
    桓宗背着她跳上飞剑,问:“我们现在去做什么?”
    “去取一具尸骨。”箜篌无意识间,伸手环住了桓宗的脖颈,想在他身上寻求几分温暖,借以驱走桑羽王与青箩王后爱情的悲伤,“我答应了一个人,让她与爱的人合葬。”
    “好。”桓宗没有问箜篌去哪里找尸骨,也没有问她什么时候答应了其他人。只是陪着她一起,找到了那具尸骨。
    抱着装着尸骨的盒子,再次进入青箩王后的墓穴,箜篌把桑羽王的尸骨放在了青箩王后旁边的玉棺中。
    合上棺,箜篌给两人上了一炷香。
    生虽不同时,但死能同穴。
    她退出墓室,挥手在墓地四周立下结界,引来新的泥土与石头,把所有的道路都封死,即使有盗墓贼来,也不能再打扰他们的安宁。
    他们相隔了一千八百年才再度重逢,以后的没日没夜,就让他们安静的躺在一起,无关之人,永生不能再打扰。
    随着墓室与山融为一体,箜篌看着满地的红花,转身对桓宗道:“桓宗,我们走吧。”
    桓宗拦腰抱她坐到飞剑上:“好。”
    风起,吹起无数红花的花瓣,下起了一场浪漫的花雨。
    一千八百年前,桑羽王种下那丛红花时,肯定没有想到,那丛花会开得这么艳,会占据好几个山头。
    时光是最美的东西,也是最残忍的东西。
    “桓宗,违背天道的人,会彻彻底底魂消魄散么?”
    桓宗看了眼脚下漫山遍野的红花:“不一定。若是此人生前做过善事,身带功德,或许上天会留他一缕魂魄,经过天地温养,终有再度结魄的一日。”
    “那样……也挺好的。”箜篌笑了笑,“至少,还有希望在。”
    “对了,前几日你的宗门传了信来。”桓宗把一封未拆的信交到箜篌手里,“别误了要事。”
    箜篌拆开信封,看完信上的内容后,忍不住露出了灿烂的笑意。
    “桓宗,我大师兄前些日子结婴成功,已经是元婴修士了。”箜篌把信反复看了两遍,“半月后,宗门要给大师兄举办结婴大典,我要给大师兄准备礼物。”
    桓宗怔住,栖月峰大弟子的结婴大典,箜篌要回宗门了么?
    “桓宗,我们一起回雍城吧。”箜篌双眼亮极了,“我带你尝遍雍城所有的美食。”
    桓宗想说,身为琉光宗弟子,他没有接到邀请便擅自上门拜访,那不合适。
    “好。”
    箜篌现在的身体状况,他必须要把她送回云华门,才能放心。
    第97章 不生气
    “宫门开了!”
    守在宫门外好几日的禁卫军与宫仆见到宫门大开,纷纷退至两边,恭迎仙人出来。
    走出殿门,箜篌见众人守在门外:“诸位近日辛苦了。”
    众人没有想到箜篌仙子竟然会主动跟他们说话,情绪激动地摇头,“仙子您太客气了。”
    记住今天这个好日子,他们一定要把这件事记进族谱中,这足够后人吹几百年了。
    箜篌身着华丽流仙裙,发髻也特意梳过,今日要离开此界,她自然是风风光光的来,也要风风光光的离开。路过禁卫军时,箜篌停下脚步,对禁卫军统领道:“多谢大人与诸位禁卫军兄弟,帮我驱走虫蚊蚁兽。”
    “仙子为天下百姓付出良多,小的们能为仙子做的事却是微末。”禁卫军统领受宠若惊,他没想到箜篌仙子一直待在屋子里,竟然也知道他们做了什么,“能为仙子效劳,是我等的荣幸。”
    箜篌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我见你们里面,有三人身带暗疾,可是往日受过伤?”
    禁卫军统领暗惊,这次能为箜篌仙子效劳的兄弟,都是经历过大风大雨的。陛下登基十年,遇到过好几次暗杀,禁卫军里有人送命,有人受伤,已经是常事,没想到箜篌仙子竟然一眼就看了出来。
    箜篌挥袖带起三道灵气,疏通了三位禁卫军堵塞的经脉,笑着道:“我来凡尘界已经有些时日,今日该回去了。”
    “仙子……”禁卫军统领没有料到箜篌会突然提出离开,他哑然许久,不知道自己该出言挽留,还是尊重仙人的意见,恭送她离开。他偷偷看了眼箜篌仙子身后两位仙人,一位像是出鞘的寒剑,让人不敢多看。一位像是山中猛虎,让人不敢有半分不敬的心思。
    “请留步。”景洪帝大步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皇后、太子以及六部大臣。姬家皇朝覆灭以后,箜篌虽然做了将近四年的傀儡公主,但是与景洪帝的交流并不多。
    她与这位帝王,可能称得上是熟悉的陌生人。
    “多谢仙子不计前嫌,救下天下百姓。”景洪帝整了整衣袍,朝箜篌深深一揖,然后掀起衣袍,朝箜篌跪了下去。他还记得,当年他夺得天下以后,曾让箜篌这样跪过。那时候他觉得姬家人罪孽深重,不仅应该跪他,更应该跪天下百姓。
    但是如今箜篌救下了天下万万百姓,就算他身为帝王之尊,跪箜篌也是跪得的。
    “陛下无需如此。”箜篌抬手让景洪帝站起身,并没有让他双膝碰触到地面:“我救天下百姓,因为我们老姬家欠百姓的,而我也无法眼睁睁看着百姓陷入痛苦之中。待我离开此界后,陛下也不要因为我特意厚待姬家其他人。江山社稷民为重,万望陛下与太子不要忘记,当日你们推翻姬家皇朝时的初心。”
    景洪再次作揖:“我记下了。”
    “如今我尘缘已了,不能再轻易到凡尘界。”箜篌扭头在这座豪华的宫殿看了看,记住了它的容貌,“愿天下百姓再不受战乱疫情之苦,风调雨顺,安居乐业。”
    景洪帝看着眼前仙气袅袅的女子,忽然想,当年的姬废帝若是这般的心性与心胸,他定会做辅佐明君的贤臣,而不是引起天下大乱,夺得帝王尊位。
    “今日一别,恐不会再有相见之时。诸位,保重。”箜篌笑着朝众人微微一福,笑弯的眉,灿若星辰的眼,让皇后有些恍惚,她好像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偷偷坐在假山后啃点心的小女孩。
    姬箜篌还是那个姬箜篌。
    “恭送箜篌仙子。”皇后缓缓福身行礼,她看着少女与好友腾空而起,慢慢升入空中,最后在云雾中消失不见,才站直身体。
    她知道,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见到姬箜篌了。
    自此仙凡有别,永生再不复相见。
    若是时光能够流转,她不会冷眼看着小女孩躲在假山后啃食点心,然后沉默离开。她想牵起她的手,给她丰盛的饭食,让她过上真正属于公主的生活。
    然而一切都不会重来。
    犹如那些错过的时光,还有……皇后侧首,看着身边不再年轻英俊的帝王,还有她不再爱慕的男人。
    “下面看不见了吧?”箜篌偷偷往云层下看。
    “放心吧,看不见了。”林斛吹了一声口哨,飞天马驮着马车从云层里飞出,他扭头看了眼仙气飘飘的箜篌,跳上了马车。
    “看不见就好。”箜篌瞬间化为没有骨头的懒虫,扑腾到桓宗的飞剑上,就不想动了。她灵气损耗太过严重,加上灵魄回体时,又受到了邪修的算计,能够风风光光的从景洪帝面前飞走,已经把她体内的灵气用得差不多了。
    “死要面子活受罪。”林斛小弧度摇头,他是在看不明白这些年轻人,路都快走不动了,还有闲心去顾忌门面子功夫。
    刚嘀咕完这一句,他就看到公子朝他这边瞪了一眼,他默默闭上了嘴。
    怎么就忘了,自家公子还患上了极其护短的毛病,惹不得。
    “趴在剑上也不舒服。”桓宗弯腰抱起趴在剑上上的箜篌,飞身跳到马车上,把她放进车厢的软垫上:“难受就睡一会儿,等到了凌忧界,修炼两日或许能够缓解些许。”
    箜篌打个哈欠,把毯子往身上一裹:“等我们回去,先双修一下,效果会比较好。”
    “好。”见她把自己裹成了一条虫子,桓宗找了一条薄毯盖在她身上:“安心睡吧。”
    凌忧界与外界相通的界口,并不会固定把人传到某个地方,而是选择性降落在凌忧界五个地方。这几个出入口,分别在雍城外郊、佩城外郊、茶花山、冰雪湖、百花谷五个地方。所以常年四季,都会有修士在这五个地方摆摊买东西,都是卖些修真界的稀奇玩意儿,价格奇贵无比。
    一盒点心有可能卖出两灵石,一块手帕能卖出十灵石。
    箜篌不知道出界口是不固定的,她刚从凡尘界来凌忧界时,就直接被传送到了雍城近郊。
    等她被马车外的叫卖声吵醒,拉开窗帘往外看了看,发现外面贩卖东西的小贩口音有些不对时,还以为这个小贩是外地来的。
    “仙子买朵珠花吧,我这个珠花上加持了符纹,到了晚上可以发出五颜六色的光。”
    箜篌:“……”
    又不是灯笼,大晚上的干嘛要戴这种珠花在头上?
    探出头往外看了好几眼,箜篌有些犹豫道:“这里……好像不是雍城外面?”
    “这里是茶花山附近,不过离雍城并不远,赶过去只需要两三日的时间。”林斛道,“箜篌姑娘,你可有什么想买的?”
    箜篌默默摇头,她把脑袋缩回马车里,转头对桓宗道:“桓宗,我们双修吧。”
    “不用些东西?”桓宗问。
    “不了。”箜篌道,“还有两三天就到雍城了,若是被师父他们发现我受了内伤,恐怕要把我关在洞府里好几年都不让出门,还是早点双修好。”
    “好。”
    桓宗点燃了一支凝神香,在箜篌身边坐下,闭上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睁开眼时,外面已经黑了下来,箜篌正歪着头看他。
    “怎么了?”桓宗有些不自在的避开箜篌的视线,他不敢让箜篌发现她的心思。想到自己三百多岁的年龄,却对十七岁的小姑娘生了那种心思,桓宗便觉得自己内心藏着一块移不开的丑陋之地。
    “没事。”箜篌不好意思跟桓宗说,就是看他好看,她低下头,“林前辈说,今夜我们可以先在城内歇一晚上,明早再继续赶路。”
    桓宗想到箜篌现在的身体状况:“也好,到客栈以后,你还能好好泡个热水澡。”
    “那倒是……”箜篌心有戚戚焉,她这几天全靠着清洁术度日,都快忘记泡热水澡是什么感觉了。她掀起帘子,对赶车的林斛道,“林前辈,桓宗决定先去客栈歇一晚上。”
    “好。”林斛用鞭子在马儿身上轻轻抽了一下,马儿鸣叫一声,在黑暗中飞翔得更快了。
    “在吉祥阁见到大师兄时,他还是金丹期的修为,没想到这么快就突破了心境,一跃成为了元婴老祖。”提到大师兄,箜篌眼神有些亮,“听青元师叔说,当年他看中了大师兄的资质,想收他为徒,哪知被我师父抢了先,让大师兄拜入了栖月峰门下。此事已经过去了两三百年,青元师叔仍旧不能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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