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夫人拦住了女儿,朝着后头挥了挥手,几个丫鬟立即上前,一字排开,将东西呈上来。
    阿黎大概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楚夫人便道:“先时,家中长子不懂事儿,没能约束好手底下的人,给江姑娘添麻烦了。今儿过来,是特意给江姑娘赔礼道歉的,希望江姑娘宽宏大量,不要怪罪。”
    “承安饭庄的那一位?”
    楚夫人也不惊讶:“原来江姑娘早就查出来了。”
    如何能查不出来,那位掌柜,可是过来闹了不少次呢,搅和了不少生意。阿黎恨他恨得牙痒痒,罗管事更甚。
    这事儿不禁查,只要稍稍派几个人打听打听,便知道后头是谁再吩咐。
    楚家长子也好,楚檀也罢,终究是楚家的人。阿黎自问从未得罪过楚家,也未做过什么亏欠事儿,却得了这么个教训,如何能教她不气?
    见阿黎没动静,楚夫人又道:“说来惭愧,我那长子许是听到什么谣言,对江姑娘存了误解,这才做下这样没头脑的事儿。我知道以后,已经勒令他闭门思过了。家里的那个管事,也得了教训,待来日,再叫他亲自去玉颜阁登门道歉,江姑娘觉得如何?”
    阿黎发现,无论是楚夫人还是楚檀,似乎都觉得今儿登门就一定能将事情摆平。
    不独她们,连这几个小丫鬟,脸上都摆着一丝矜贵,好似她必定会收下一般。
    事实上,楚夫人也确实这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楚家虽不像张家,盛极一时,朝野有名,然而,一朝丞相毕竟是一朝丞相,若是招惹,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招惹的。
    江姑娘是生意人,自然该懂得什么是和气生财。既然她们都封门致歉了,总没有将人往外赶的理。
    见阿黎久未出声,楚夫人又道:“江姑娘可是觉得这歉礼不够诚挚?”
    阿黎摇了摇头,又道:“并非如此,只是心中仍有困惑。当日,贵府管事上门叫嚣,我恰好也在场,可是听了一出好戏。什么靠山山倒,靠树树摇,委实是他的肺腑之言。只是我想不通,摄政王府那般大,王爷也好好的在那儿,怎得说倒就倒了呢,这到底是那管事的一面之词,还是楚丞相的想法,还请夫人替我解个惑。”
    楚夫人面色一变,沉声道:“江姑娘说笑了,这些自然都是那管事胡说八道的,与府上没有半分干系!”
    完毕,楚夫人又加重了语气:“那管事素来有些狂妄,又无法无天得很。若是得罪了江姑娘,日后凭江姑娘发落便是。只是这些话,还请江姑娘以后莫要再说了。”
    阿黎此时方才相信,楚夫人对这事儿确实是一无所知。
    只是那又怎么样呢,与她何干?
    阿黎将那些赔礼都往后推了推,抬起了头:“楚夫人上门致歉,我自然是陪感荣幸。只是,这你赔了礼,我也不见得一定得收啊。”
    “江姑娘这是要为难楚家?”
    “言重了。”阿黎仍旧不为所动,“再者,一直都是贵府有意为难我。孰是孰非,楚夫人还能不知道?”
    楚夫人淡笑了两声,不复之前的淡然:“既然如此,我也不叨扰了。告辞!”
    “慢走不送。”阿黎亦笑脸相对。
    先是送走了赵煊,如今又送走了楚家母女。只是这一回,阿黎才懒得看着她们走远,片刻就转身回去了。
    楚夫人今儿说的,有些她信,有些她不信。
    早知道,阿黎之前可一直把这账算在楚檀头上。如今又冒出什么楚家大公子,哼,谁知道是不是给人顶罪得呢。她们说了,难道她就一定要相信?
    这是当主子当久了,看谁都是奴才了。
    ……
    太极殿中,宫宴早已摆上。孙将军、张太师并赵煊都坐在最前头,离皇上最近。
    其中,又以张太师的位子最为显眼,自然,也最显尊贵,将赵煊压在了后头。这也无可厚非,毕竟,张太师才是这次的“大功臣”。
    酒酣,赵铭忽然叫人赏了张太师一柄宝剑。
    众人皆凑上去品鉴,只见宝剑顶端镶着一颗宝石,贵气逼人。剑鞘之上,刻着几个字:直千金寿万岁。
    “此乃茂陵剑!”当即便有人认出了,求证般得看向上首的皇上。
    赵铭点了点头,道:“爱卿说得不错,正是汉昭帝所用茂陵剑。”
    众人越发羡慕地看向张太师。这样的宝剑可不多得,更何况,还是皇上亲赐的。
    张太师扶着短须,隐隐地笑了笑。他扫过殿中的诸位大臣,又再次看了宝剑,忽而心头一动,清了清嗓子道:“皇上,依臣拙见,这宝剑,实非汉昭帝的茂陵剑。”
    赵铭面上一滞,静静地看向张太师。
    赵煊也静坐一旁,等着看张太师能说出个什么东西来。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码完了o(n_n)o
    第121章
    秦太傅看了周遭一眼,眼见皇上快要发怒, 先一步开了口, 转向张太师道:“不知,太师有何高见?”
    张太师抚摸了一下剑柄:“太傅有所不知, 先祖好兵器, 尤好宝剑。开国之初, 圣祖曾召集诸多工匠, 仿制数十柄古代名剑,汉昭帝那柄, 早已经流落民间, 不知所踪。而这柄所谓的茂陵剑,只是当时那些工匠根据史书仿造之一。铸完后,先祖见之心仪,爱不释手,便收用在国库里。”
    赵铭嘴角微抿,整张脸都显得有些阴沉:“太师的意思是,圣祖心仪的是些仿制的剑?”
    张太师无声地笑了笑。
    “简直荒谬!”赵铭捏着拳头,高声呵斥道。圣祖乃大魏开过先祖,声名赫赫,岂容他张家人随意污蔑。若是今儿张太师的话传了出去,外头的人会怎么看圣祖,怎么看皇室赵家!
    张太师丝毫不惧, 反问道:“皇上觉得微臣在说谎?”
    他环视了一眼四周,眼神在近处的几个官员上停顿了一会儿, 眼神渐暗。
    少顷,兵部尚书起身,笑道:“皇上赎罪,虽知不当,不过微臣有句话还是要讲。微臣觉得,张太师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关于圣祖召集工匠仿制前朝古剑一事,史书中确有记载。”
    秦太傅闻言略惊讶道:“李尚书似乎对我朝史书很是熟悉?”
    “太傅大人,我虽是武将出家,可是平日里看看史书,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吧。”
    秦太傅点头道:“确实如此。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李尚书之胸怀之见地,实非我等可以企及。”
    李尚书矜持地低了低头:“太傅大人谬赞。”
    秦太傅也不再说话,似乎默认了这一说法。至于内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想必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赵铭不满地看了秦太傅一眼,再望向底下的众臣,不禁讽刺地笑了一声:“陈尚书,你觉得呢?”
    吏部尚书苦笑着起身,看了看张太师,而后道:“微臣觉得张太师所言在理。”
    “周爱卿,你呢?”
    周将军起身,眼神有些闪烁,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赵铭讥笑了一声,又点了几人。毫无意外,都是向着张太师。
    眼见着泰半人都表了态度,赵铭已经说不出心里到底是生气还是失望了。这结局,着实太过出人意料。这都是他的重臣,也是他赵家的朝堂,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是他懵懂无知的时候,还是他一心打击皇叔的时候?
    不得而知。
    赵煊挥了挥袖子,愤然道:“来人,将圣祖时的起居注取出来。”赵铭看向张太师,眼里是从未有过的神色,“既然张太师言辞凿凿,朕也应当好好查清楚,若是错怪了张太师可就不好了。毕竟,此次征战潼关,张太师可是最大的功臣!”
    张太师下巴往上抬了些许,脸上一片坦然。
    赵铭旁边的太监正要去寻起居注,秦太傅忽然阻止道:“皇上,今儿这晚宴为的是接风洗尘,何必为了这等琐碎的小事大费周章呢。那起居注,什么时候查不是查,且先放着吧。”
    赵铭狐疑地看向秦太傅。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秦太傅会说出来的。他到底站在哪边?
    秦太傅坚定地看向赵铭。
    少顷,赵铭松开了拳头,长吁道:“既然,张太师看不上这宝剑,朕也不强求。福禄,将宝剑收回去吧。”
    赵铭身边的太监走下台阶,从张太师手中取回宝剑。正要往回走,赵煊忽然拦住了他,朝上首的人道:“皇上,臣觉得这宝剑甚好,不如赐予臣如何?”
    赵铭神情一松,于是道:“皇叔喜欢便拿去。”
    赵煊当即收下宝剑。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么。这茂陵剑,必定是真的无疑了。
    赵煊将宝剑横放在桌前。张太师见此,面上划过一丝轻蔑。往日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摄政王,不也落得如此这可怜的地步了么,竟上赶着捡别人不要的东西。
    原来还把他当成对手,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罢了。
    这一出,表面上就这样过去了,没有掀起一点儿波澜。不过无论怎么看,张太师都是更胜一筹。之后的宴席上,再没有人提起赏赐一事,连赵铭也铁着脸,只字不提。
    张太师望着赵铭离开,直至瞧不见身影。尝到了权力的好处,便再也放不下了。他知道皇上这是长大了,想要亲政了。
    可是张家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地位,大权在握,威风赫赫,他又如何舍得在将手上的权再交回去呢。赵铭和张家,也注定是回不到从前了。不过,只要赵铭不先动手,他也不至于容不下他。倘若赵铭不识相,那他也不介意让这江山社稷换个人来坐。
    晚宴会后,赵煊正准备走,忽然被之前的小太监叫住。
    小太监见人三分笑,颇为喜气:“王爷,皇上在御书房等您呢。”
    赵煊拍了拍福禄的肩膀,对此亦没有半分惊讶。他早知道,皇上会忍不住的,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样快:“前头带路吧。”
    福禄转身,颇为恭敬地领着人往前走了。
    他也是前段日子才调到御前的,不过因着为人机警,说话又讨巧,难得得对了赵铭的胃口,连往日伺候的老太监也要给两份脸面。如今,赵铭不管去哪儿,身边总会有这样一个小太监跟着,他也算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了。
    赵煊跟着福禄,一路行至御书房。
    进了里头,就瞧见赵铭正吩咐人再查阅起居注。查了半日,终于将事情的原委查了清楚,遂摔了书,正要发怒,就瞧见赵煊进来了。
    赵煊挑了挑眉:“皇上这是查到了什么?”
    “一派胡言,根本就是一派胡言!”赵铭提着地上的起居注,“圣祖放在国库里的,明明是真的,那仿制的剑,早已经赏赐给臣子了。张太师今日一番言辞,分明是有意抹黑,真是放肆!”
    赵煊轻笑了一声:“或许,他只是试探呢?”
    “试探,他要做什么,他还想做什么?”赵铭逼近了些,手上连青筋都起了,“玩了一出指鹿为马的把戏,他这是把自己与阉人作比,想要取而代之?”
    也不是不可能,赵煊心想。
    张家在朝堂上,本就占足了分量,如今又一战成名。不管这里头折损了多少兵将,可张家终究是扬名了。更不用说,张太后还是赵铭的亲母,掌控这整个后宫。日后,说不准还会再出个张皇后。
    外戚专权,古亦有之。
    赵煊想到的,赵铭自然也想到了。
    “秦太傅,秦太傅……”赵铭念着秦太傅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心中又疑惑,又有愤怒,“朕竟不知,秦太傅也会偏帮起了张太师。”
    “秦太傅只是一番美意。”
    “皇叔此话何解?”赵铭不解地看着赵煊。
    “今日一事,不论皇上怎样处理,都还是会有损皇家颜面。这宝剑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张太师当着群臣下了皇上的脸面,且那些大臣,俱站在他那边。若是当时秦太傅没有阻拦,皇上执意翻阅起居注,事情总会闹得下不来台面。此事是假也就罢了,若是真入张太师所说,皇上又要如何自处?”赵煊反问道。
    “可他说得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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